谢乔说这话只是探探底,根本没指望得到实话。谁成想那老板随便摆摆手,笑道:“我哪有这般的本事。不瞒您说,这里的东西啊,九成都是咱们安王殿下身边的丹漆大人送来的!不过这线呐,您恐怕搭不上了,这铺子背后就是咱们殿下。”
谢乔瞳孔一缩。连顾望都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眸子。
“老板这是在说假话吧?”谢乔愣了下道:“如果这铺子主人真是安王殿下,您怎会不避讳呢?”
那老板哈哈笑两声道:“丹漆大人说了,这里是兖州,我们自然不必避讳,大人吩咐了,有人问大可说实话,有咱们殿下在,也不会有人找麻烦。”顿了下,他又道:“不过,咱这行最忌讳问出处,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会问,您呐,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您几乎是第一位问的!”
谢乔哈哈笑两声,一丝疑惑却在心里经久不散。此时便有人包好了谢乔要的东西送过来,谢乔拿了东西,便按着价钱给了对方金子。又互相寒暄几声,便和顾望告辞了。
此时外面已是傍晚。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谢乔拿着那包袱和顾望走在街上。顾望便道:“小王爷,镜妃墓葬一案,结了。”
谢乔听顾望这般说,也不吃惊,只是用叙述的口吻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顾望道:“办案讲究人证物证。那楼里的东西都是物证,那老板是人证。人证物证俱在,这案子自然是结了。若是普通的案子,下一步便是拿人了。”
谢乔一笑:“你也说普通的案子才能拿人。”说罢他又点点头:“大人说得不错,镜妃墓葬的案子确实结了。但我短时间里不准备离开兖州,大人呢?”
顾望清亮的丹凤眼里划过一道流光,道:“在下自然也是如此。”
谢乔想想刚刚的事情眉头微皱:“还有处我想不明白,买卖墓葬的事按理说要越隐蔽越好,毕竟这是个把柄,若是被厉鸣悲的人发觉,便能顺藤摸瓜摸出他想藏的军队想做的事,为何他如此不忌讳自己身份……安王没那么傻……”
说着谢乔眸子微眯,道:“这简直就像,有人故意要我们抓住安王谋反的证据一般……”
顾望低眸看一眼路面,吐出一个名字:“丹漆。”
谢乔看向他,顾望便道:“那老板说的,是丹漆吩咐他们这般做,不是安王。”
谢乔瞳孔一缩:若按这个思路——那个丹漆,极有可能并不是安王的人,但不是安王的人却跟在安王身边,又为他做如此重要的事,他到底是谁的人?
他们这般走在路上,天色完全暗下来,路两边的灯笼便被陆陆续续点着了。转过一个街口,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一户人家门口的台阶上,灯笼暗沉沉的光照在那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宛如鬼魅。
她双目呆滞,只是拿着块石头轻轻敲着地面,嘴里不知在呢喃什么。
顾望轻叹一口气,便和谢乔走近那老人,离得近了,他们终于听清老人在说什么。
那老人正喃喃念着一首歌谣:
“兖州元照二十年,出门白骨蔽平原。
冤魂奈何桥边去,恶人还住金玉堆。”
谢乔瞳孔一缩:元照是先帝的年号,元照二十年——是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兖州——谢乔脑海里飞速过滤着信息——到底发生过什么……
第53章
“老人家,您还好吗?”顾望从那首歌谣里回过神来,便要上前搀住那老人,却见那老人在昏暗的灯笼下颤巍巍地抬头看向他,耳边是银白的碎发,一双眼睛陷在沟壑纵横的脸上,木讷而呆滞。
“啊,”她开口,声音嘶哑而虚弱:“你见着我家阿玲了吗?”
“老人家,阿玲是谁?”
老人一愣,又木讷地低下头,用那块石头敲着地板,嘴里喃喃道:“对呀,阿玲是谁?”顿了下,似恍然大悟,抬了头对顾望道:“哎,阿玲是我的小女儿啊,你见到她了吗?”
顾望和谢乔半晌无言。
这时有一个行人匆匆经过这里,见着他们便停住了,他冲顾望和谢乔摆摆手,脸上带着无奈道:“哎,哎,你们别管她了,她把这条街逛上一遍,便自己回家了。”
谢乔上前朝那人一拱手,道:“敢问阁下,那位阿婆家可是出了什么事?她的女儿现在何处?”
那人听到谢乔这样问,便重重叹了口气,道:“她的女儿,十三年前便死了,从那时起,她便发了疯,每日都要到这条街上找女儿,你们别管她了,再过会儿,她家老头便要来寻她了。”
谢乔闻言眉头微皱,正要问什么,便见那人眉头皱着,面上浮了些沉痛,似是在感叹,道:“十三年前,又有谁家没死人呢,哎!”说罢便摆摆手走了,也不再搭理谢乔。他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灯火里,谢乔和顾望对视一眼,二人面上皆一脸凝重。
“哎,老婆子,该回家咯!”一个嘶哑的声音传过来,谢乔一转身,便见另一位老人蹒跚着拄着拐杖朝这里走来,他见着顾望和谢乔一愣,便上前牵了那老婆婆的手,搀着她站起来,又看向谢乔和顾望,面上带了个慈祥的笑,道:“我家老婆子让你们见笑了,刚刚多谢你们照看她。”
谢乔顾望连忙朝老人一拱手,道:“我们并未做什么。”顿了下,谢乔虽觉得不忍,还是问道:“老人家,敢问……十三年前兖州出过什么事?”
那老人一愣,他牵着老婆婆的手紧了紧,面上卸了笑,眼眶便红了,道:“十三年前啊,兖州是人间地狱,是人间地狱啊!我们的阿玲,就死在那个地狱里。哎!”
半晌。
昏暗的灯火里,谢乔和顾望看着那老人牵着那位阿婆的手,一步一步走得蹒跚又坚定。直到他们似乎连在一起的身影消失在一个巷口,谢乔和顾望才对视一眼,他们皆面色凝重,眼里都似有愤怒的火苗燃烧。
……
冀州大营。
陆玦正在帐中处理军务,便见凌道远进来,朝他行了个礼。
陆玦道:“审出什么了?”
凌道远一皱眉,便骂道:“那王八蛋的嘴倒是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他半跪下来,道:“末将审问不力,还请将军责罚!”
陆玦却朝他一抬手让他起来,道:“不是你的过。他不说,也正常。”
此时又有一士兵入帐,见着陆玦行了个礼,道:“报!禀大将军,您让人探的事情,有消息了!”
陆玦心里一凛,他站起来,道:“说。”
那士兵便道:“大将军让我们的探子去查北凉的人马调动和北凉贵族最近的动向,他们在人马调动上一向谨慎隐秘,我们的人还未探出具体消息,但是,北凉的贵族最近确实出了件事,他们的王爷沮渠浑失踪了。”
陆玦眉头一扬,便看向凌道远,道:“那人的身份有了。”那人那时虽穿了大盛的衣裳,但耳上带的是昂贵的金饰,面上满是养尊处优的傲慢,所以一定是贵族,但要具体到是谁,便只能让人去探。
凌道远瞠目结舌:“靠,一个王爷他奶奶的来我大盛做土匪!”这样一对比,他突然觉得谢乔要好上太多了。
陆玦又问那士兵:“我要你们探的另外的消息呢?”
那士兵便道:“我们的人也去探了,但……那北凉王后宫里男男女女都有,妃子男宠甚多,也有几个非常得宠的,实在确认不了将军您要探的人。”
陆玦一笑,便道:“去探和沮渠浑有嫌隙的。”既然知道了那人身份,便顺着这条线查就是了。
“是。”那士兵说罢便退下了。
没有公事时因着那天的事凌道远便有些尴尬,但他这人性情一向粗疏,根本不知道如何缓解心里的尴尬,便干脆一拱手,道:“没事的话末将先下去了。”
陆玦点点头,又吩咐道:“看好那人,别让他死。”
“是。”凌道远领完命便转身离去了。
陆玦看着帐外暗蓝色的天空,眼里讳莫如深。看来北凉最近确有人马调动,否则沮渠浑一个王爷不会出现在两国边境。人马既是秘密调动,那人会做土匪来大盛境内劫掠,估计也是自作主张——那人性子一看便是暴烈的,他又恨大盛甚深,会这样做也不奇怪。
但是,北凉此次的目的是什么,人马调动到什么程度,都令人放心不下。想到这陆玦便转身到了案旁,利落地写了封军报,又招人来紧急送往金陵——这事情,自然要让天子知道。
……
第二日。兖州。太守苏却府。
苏府内此时到处是仆人来来往往,苏却站在院中招来管家,问道:“府里可都打点好了?”
管家点点头:“大人,您放心,府里上上下下老奴都已经敲打过一遍,绝对不会有问题。”
苏却生了副慈眉善目的好人相,此时眼里却有寒光划过,道:“那便好,陛下不日就要前来,府里那些个多嘴多舌的,尽早处理掉。”
那管家连忙道:“这是自然。”
“大人!”此时一个小厮迈着大步从门外跑回院内,道:“大人,我在城外看到金甲士兵了!”
天子身边的亲卫皆身着金甲,苏却一凛,道:“来了。”
一刻后。苏府外。
金甲士兵皆列于街道两旁,旌旗飘扬,一辆马车缓缓驶进巷道,在苏府外停下来。车门被推开,车里就要有人下来。苏却整理好官服,连忙上前猛地跪下行礼,大声道:“臣,恭迎陛下!”
车上的人已经下了车,苏却跪在地上便见着来人雪白的衣摆。
一个掺了些意味深长笑意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来。
“苏大人怎会知道陛下要来呢?”顿了下,道:“苏大人行如此大礼,本官可受不起。”
虽这么说,但却没有扶人起来。
苏却睁大了眼睛,猛然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带三分笑的桃花眼。
“厉……厉大人,您,您怎会到兖州来?”虽立刻收好了脸上的表情,面上到底泄了些震惊。
厉鸣悲身着白衣,双手负在身后,笑眯眯地看向他,意味深长道:“那苏大人认为,陛下又怎会到兖州来呢?”
苏却一愣,便笑道:“大人说笑了,陛下的金甲亲卫现身兖州城外,下官自然会想到是陛下亲至。”
厉鸣悲脸上笑意更甚:“那苏大人的消息还真是快得很。”
苏却连忙道:“哪里。”
厉鸣悲笑意更甚,他扫了眼苏府的匾额,道:“苏大人既都做好准备了,那本官这几日便宿在大人家里罢。大人可方便?”
苏却一愣,连忙道:“自然方便,自然方便。”他微俯了身子朝府里一抬手,道:“大人请。”
厉鸣悲笑意未卸便抬脚入了苏府大门,金甲士兵也鱼贯而入。一进门便是宽敞的庭院,院里有一些仆人正低着头做手里的活计。
苏却指了一个方向,道:“下官府里有清风院,正是用来招待贵客,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厉鸣悲点点头,便跟着苏却往一个方向走去。
转至一丛花木旁,一个身着粗布衣裳、少年样的小厮便猛地撞上来,他手中拿着水壶,这样一幢,那壶中的水便都洒在厉鸣悲身上。此时正是冬季,水洒到衣裳上自然是冷的。
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小厮却仍低着头,讷讷地站在原地不说话。苏却眉头猛地一抽,便指着那小厮骂道:“你是怎么做事的!管家!管家!”
管家连忙上前,苏却指着那小厮狠声道:“这人是谁?!怎会如此不知轻重!厉大人是我们的贵客,他却在大人来我们府上第一日便慢待大人,该打!”
管家闻言一脚踹在那小厮腿上,那小厮便跪下来,管家便回道:“这是阿瑛,一直木木呆呆的。”又转了身朝厉鸣悲赔笑道:“大人,您放心,老奴这就找人教训他。”
厉鸣悲却一抬手,道:“本官无事。”说着便俯下身扶着那小厮的胳膊将人扶起来,看着管家道:“他这顿罚,便免了罢。”
厉鸣悲发了话,苏却和管家自然不敢不从。
厉鸣悲点点头正要走,却见那一直低着头的小厮突然抬了头,他面皮白净,有双黑白分明眼睛,他直直看向厉鸣悲,道:“多谢大人。”声音清朗,带着少年的微微沙哑。
厉鸣悲看着他那对小兽似的眸子一笑:“不谢。”说罢便走了。
边走边想,刚刚那少年眼神明澈,在这府里做个小厮实在可惜。但他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是以这想法在脑海里过了那么一过便烟消云散了。
第54章
厉鸣悲能住到苏府,那些金甲士兵却住不下,苏却正要去安排,便见厉鸣悲笑着摆摆手,道:“怎能麻烦苏大人。易桓。”
“在。”一个年轻的金甲士兵出列朝厉鸣悲行了一礼。
厉鸣悲便吩咐道:“你们自行到城里安顿。”
“是。”领完命那士兵便带人出了苏府的院子。
厉鸣悲这般安排苏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赔笑。言语间便到了苏府的清风院,苏却笑道:“大人请,若有什么不满意,大人不必客气,尽管直说。”
厉鸣悲一笑,也不答话。这时便从院里出来个丫鬟,那丫鬟身量苗条,柳眉杏眼,面上略施粉黛,端的是清秀可人,一瞧就不是平常的丫鬟。
她见了厉鸣悲含笑行了一礼,便低着头侯在一边,苏却笑道:“大人住在这的这段时间便让她伺候大人,”顿了下,眉目里不自觉染了一分猥琐,他意味深长地朝厉鸣悲夹了夹眼,道:“大人若是对她有甚不满意,也尽管直说,下官为大人再换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