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深夜,太守府上烛火熄灭,比夏江的天象还要漆黑。
他走在游廊上,瞧着庭院里一众奇怪石头的模样,突然觉得背后有一股凉意瑟瑟。
沈玉蓝拢了拢裘袄,想着也是差不多回房了。
正要转身而去,忽然听见一个若隐若无的女子哭泣声音,沈玉蓝心中生奇,心想着大半夜的是哪家妇人哭泣。
可转念一想此时这深夜里孤男寡女,若是被其他仆人瞧见了,自己本是好心安慰恐闹不成跟此哭泣妇人纠缠不清了,自己现如今烦心事已经够多,可不想再多惹出一桩。
于是便迈开一步正想离开,却听那哭泣声是越发刺耳,似乎是在故意牵引着他往那声源去。
沈玉蓝细听那女子声音较为年轻,哭的也并非是抽泣流泪,上气不接下气,反而是气息连贯似乎是在假哭一般。
他心想这女子分明是诱他过去,可这深更半夜却有什么目的。
沈玉蓝便靠近了一些,轻声问道:“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听他靠近了些,便开始假惺惺地哭着说道:“呜呜,我死的好惨啊。”
沈玉蓝这才明白了,这是装鬼吓唬人呢,这半夜里吓唬人,若不是胆子稍微大一点,倒真还有可能被这女子吓晕了过去。
那声音便在一棵樟树后,他又靠近了几步,装作战战兢兢道:“姑娘,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那女子哭泣道:“我是人,可是却是被你这天煞孤星给害死了,你为何要来夏江,让我活活冻死在江水中。”
“姑娘一心求死,与我何关?”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请假
第33章 堤坝
“怎么不与你有关,就是你们父子二人触怒了河神,给夏江带来了水灾。”那扮鬼的姑娘为夏江百姓打抱不平,怒上心头,似乎越讲越气,连假哭都不愿了,直接开始怒骂沈玉蓝道。
沈玉蓝眉间一蹙,这太守府上竟也有听信了歌谣,对姚潋心怀不轨之人。
那女子见沈玉蓝不说话,以为是被做贼心虚了起来,猛地从那棵樟树背后跳了出来,身穿一身白似雪衣衫,一张脸仿佛是被红通的胭脂涂满了全脸,道:“你这灾星,纳命来!”
说罢就要掐上沈玉蓝的脖子,沈玉蓝自然轻松躲过,那女子一时用力过猛扑了个空,栽倒在地上唉哟叫了一声。
沈玉蓝一甩衣袖道:“小姑娘,大冬天的穿这么一点来装神弄鬼,不冷吗?”
那女子费力从地上爬起来道:“不用你虚情假意!”
沈玉蓝凛声道:“你到底是何人?胆敢私闯太守府,小心我拿你到太守那边问罪。”
那女子语气很是奇怪,轻蔑笑了一声,也专横跋扈了起来道:“我是何人?我生于太守府,长于太守府,夏江太守是我爷爷,有本事便问我的罪啊。”
沈玉蓝一听这假扮女鬼之人竟是那太守孙女,怪不得深夜穿着这样,敢在太守府里吓唬旁人。
太守府上好歹也是书生门第,这女子却是这般我行我素蛮言骄横:“姑娘既然大家闺秀,便应该知道此时三更半夜,你跟一男子幽会,旁人若是瞧见了,这大家闺秀的清誉可还存不存在?”
那女子听完是恼羞成怒,骂道:“你!登徒子!”
闻言说不过沈玉蓝,说罢就要一个巴掌扇上来。
沈玉蓝微微侧身轻易躲开,女子这一掌有些冒冒失失的,整个人又向前扑去,惊呼一声,再次要摔到在地上。
沈玉蓝也不忍心这女子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再次被摔的灰头土脸的,好心扶住了她,让她站稳了脚步。
一轮皓月,花香浮动,女子抬眸便瞧见沈玉蓝的双眸,如琼玉海上的波光粼粼,神色里有种若隐若现纵容,不禁心神一动。
可不知为何,下一刻便是啪的一声,扇在沈玉蓝左半边脸颊上。
自己脸上虽是红霞纷飞,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扇沈玉蓝一巴掌。不过为了显得自己有底气些,便对着他喊了一句:“流氓!”
沈玉蓝捂着被扇红了脸颊,颇觉得自己是好心当做了驴肝肺。
女子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小鹿乱撞,又道:“你这灾星,只会给人们带来霉气,害的奶娘儿子被大水淹死了,离我远点。”
沈玉蓝也不知那般稳重的太守,怎么会有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仿佛未得教化般的小孙女,哀叹道:“姑娘,你该庆幸在下并非太子殿下,不然此时以殿下对夏江百姓的偏见,就算姑娘乃太守之孙女,也会被殿下叫侍卫将你拿下丢到江水里去了。”
女子满不在乎道:“拿下又如何?本姑娘可是为民除害。”而后又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等等,你,不是太子?”
沈玉蓝拱了一礼道:“在下乃当朝太子太傅,沈玉蓝。”
女子略显惊讶道:“你是太傅沈玉蓝,铲除了大奸臣的沈玉蓝?我、我、我。”
女子忽然想起自己无缘无故的半夜吓唬别人,还扇了一位良臣两个巴掌,不好意思的局促起来,可她性子向来要强,连低下头来认个错也是那么不情不愿,用微弱的声线道:“我,对不起。”
说完便涨红了脸向,牵起自己的白衣裙摆沿着庭院跑开了。
沈玉蓝深夜无法入睡,本来想出来透透气,却没想到遇见了这么一出,看着那白衣女子逃走的背影,总感觉仿佛是踩着棉花做梦一般。
他扶了扶额头,经过一番闹腾,这透气不成反而是全无睡意了,估计这晚是梦不了周公了,沈玉蓝叹了口气回了房间。
翌日,沈玉蓝与姚潋商讨请谢大学士带着粮食在城门口布粥,他们二人便先去江水溃堤处瞧瞧,勘察一下现行状况。
沈玉蓝这番安排是有思虑的,布粥乃最能向百姓们施展仁义亲善的一面,可现在流言四起,恐有不轨之人暗藏,如今姚潋出街都是一件极为危险之事,更何况是抛头露面。
沈玉蓝权衡之下,只得这般分配人选才是最好的选择。
原先建起来的河岸堤坝上被洪水冲开了一个大口子,已经是被破溃不堪,江水急急越过堤坝奔流。
此次领着他们于高处的官员是夏江官府的主簿。
主簿道:“此处堤坝还是五年前旧太子所修的,本是截拦水源,可没想到此次灾洪来的如此猛烈,这堤坝也撑着不住了。”
姚潋喃喃道:“父亲所修建的堤坝幼时见过,那时觉得甚是壮观,现在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沈玉蓝见那开口洪流澎湃,浪花浑浊,于是问道:“这几日降雨如何,有复发洪灾的可能吗?”
主簿拿起书简,看着记录回道:“冬日少雨,十几日前是突发异象才导致破堤,根据七日内的降雨雨量,一月之内定是不会再犯。”
“可一月后便是入春了,论不结冰化水。雨量也随之增多起来,水流恐那时将重返。”
江潋瞧着脚底下的江水洪沙道:“便是要在一月之内想出解决水患的办法。”
主簿答道:“自是如此。”
沈玉蓝眉间深锁,一月之内?旧太子这建造堤坝都耗费了半月之久,一个月之内时间也太过紧迫了。更何况夏江还有那圣源教从中作梗,恐是麻烦重重。
沈玉蓝道:“先回去,将此地周围的地形图、和当初建造堤坝的施造图,一通给我。”
主簿拱手答:“是。”
回程路途上,沈玉蓝与姚潋共同乘一座马车内,沈玉蓝掀开帘子瞧着街上寒冬腊月,众生疾苦百态,心里默数着天数道:“下个月便是开春,本来是残雪消尽,百花盛开之季,却对夏江百姓来说却是个隐藏的灾害,怕到时候又是尸横遍城。”
第34章 旧衣
他放下帘子看着马车里的姚潋,正在闭目养神,眼下有些青黑道:“成璧,你昨夜是未曾睡好么?”
姚潋昨日召集了天机阁的影卫,正在商讨该是找出那圣源教的老窝,自然是一夜未睡。
姚潋睁开眼道:“昨晚忽地想起自己和父亲母亲,南下江南十四洲时的一些时光,倒是太傅怎么脸色瞧着是不太好,右脸上还有一块擦红。”
沈玉蓝于清晨在镇集上专门买了一块胭脂,把自己脸上的红肿遮盖了些,却没想到竟然还是被姚潋瞧出来了。
他想了一会儿,道:“昨日可能是侧睡时,狠压了这一处,所以才蹭压出了一点红印。”
姚潋却看着他右边的红痕,不像是压出来的,倒像是被人打了一掌,可见沈玉蓝是想糊弄过去,不愿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姚潋瞧了片刻后,神色里有淡淡的失落道:“是吗?”而后便坐正了,似乎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沈玉蓝清咳了半晌,宽慰姚潋道:“殿下是否有心事在侧,扰得清眠?有什么事情不要放在夜里去想,翻来覆去的更睡不好,也不必太缅怀过去,凡事都是要向前看。”
姚潋因方才沈玉蓝的隐瞒,心里始终有些介意,此时面对他的宽慰,只是随意牵了一下嘴角。
沈玉蓝瞧他仿佛是置气般,紧紧抿着双唇,心里不由得有些忧心。
沈玉蓝凝视他片刻,轻柔唤了一声道:“成璧?”
姚潋侧过脸与沈玉蓝对视,看见他眼中温柔善意,一如既往。
突然有种恶劣的扭曲厌恶感涌上心头,不是在厌恶沈玉蓝,而是厌恶自己。
仿佛有人在张狂叫嚣着喊道,太傅你什么也不懂,有什么资格站在不痛不痒的山巅上,跟本殿说些大道理,人若是不能回头,怎么向前看。
又有个悲伤的声音道,太傅你什么不懂,我的前景未来里空无一物,只有一滩复仇的欲.望。
姚潋心里是狂风大作,面上却是一片平和,沈玉蓝自然是读不懂他的内心。
于是便换了个话题道:“殿下,其实臣本是个被双亲抛下的弃婴,是臣师傅捡到了臣将臣培育长大。若是一心沉浸在臣是个没人要的孤儿,被丢弃的孤单中,此刻便无法立足于朝堂上,更无法在殿下身边。”
道:“殿下,您可能觉得臣不懂,不懂你心中的悲痛欲绝,凭空讲些道理来说教于你。”
姚潋眼眸微微有了神采,没想到沈玉蓝竟然肯愿意将这种要事告诉自己,惊讶道:“太傅,我不知......”
沈玉蓝笑了一笑道:“这件事还是除了师傅之外,你是第一个知晓的。”而后又道:“若是太执着于某件事、某个人,那便无法抬头挺胸往大道上向前了。”
姚潋愣怔地瞧了沈玉蓝一眼,突然眼神闪烁,一张艳丽的脸仿佛也活色生香了起来,他赶紧偏过头到,装作漫不经心的掀开帘子,看向外街景色。
沈玉蓝见他是重新打起精神来,一番口舌总算是没有白费,于是也摆头看向窗外,却见一家卖豆花铺子的牌匾上,写着活水两个字。
他心想这活水这名字取得,跟这豆花有什么关系?而后又想,活水、活水,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那这个源字岂不是跟圣源教有关?
“停下!”沈玉蓝对外面的马夫道。
姚潋疑惑道:“太傅?”
沈玉蓝便解释道:“我夜里曾想这教派里,总是要设立几个地方来招揽教众的吧,这圣源教也定是如此,不过他们行事隐蔽总不可能光天化日,站在街头上宣扬口号的吧。”
他示意姚潋看向这豆花铺的“活水”二字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姚潋喃喃道:“活水?为何一个豆花铺要取这么个店名?”他略加思索便明白沈玉蓝的意思道:“太傅是说......”
沈玉蓝道:“我们去瞧个究竟,先找一家衣铺换套衣裳。”
两人从衣裳铺出来,皆是身穿半旧土灰粗布长衣,披着黄竹蓑衣。
沈玉蓝转身瞧了瞧姚潋,却觉得还是缺点什么?姚潋任由沈玉蓝上下打量,嘴角啜着股笑意道:“太傅可看好了?”
沈玉蓝道:“成璧人中龙凤、面如冠玉,凡品粗布也难以掩盖气质,怎么看也不像个乡野农夫。”
姚潋瞧他面目秀白,神情清雅,更不与那乡野农夫沾边儿了。
沈玉蓝琢磨了半晌,又瞧了瞧姚潋身后青墙上的一层厚灰,于是用手抹上一把,用手指碾开,然后看了看姚潋,其意不言而喻。
姚潋看着他手上的墙灰,愣怔了片刻,然后无可奈何的,自觉闭上眼。
沈玉蓝见他如此合作,悄声说了句臣越逾,便把墙灰涂抹在姚潋的脸上,可一抹完却发现姚潋也不像村夫了,倒是像逃难来的了。
沈玉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往自己脸上也抹了一把墙灰,而后两人便在那豆花铺坐下来,向老板点了两碗豆花。
那老板是个中年男子,长得方口阔面,身宽体胖,笑眯眯端着两碗豆花上来道:“二位的甜豆花来了。”
沈玉蓝道了声谢,跟这男子唠起了嗑道:“虽夏江犯了水灾,但店家这儿的生意还算不错啊。”
那中年男子哀叹一声道:“别提了,哪儿好了,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要不是那水患,唉。”
沈玉蓝仿佛是身受感同的哀叹一声,悲戚道:“不瞒店家,我家也是被大水冲垮的,那时候幸好我跟弟弟在外卖柴,结果回家一瞧,家没了,父母也被大水冲走了。”
中年人听这兄弟俩身世如此凄惨,忍不住道:“这天灾人祸,受苦受难的还是我们这群平民百姓们啊。”
沈玉蓝又道:“店家,我听闻这句雁下天尽处,黑云翻墨时。河神如决倾,五年归雨期上说,这五年一次的大水便是被那太子招来的,而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便是那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