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母一早出了门。镇上有个孩子无缘无故高烧不止,家里人寻遍附近的大夫都不见好。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洛河村有个医术精湛的妇人,便专门登门请阮母去给孩子治病。
小娃娃才三岁大,烧的整个小脸红的发紫,已经是哭都哭不出来了。阮母一瞧便知情况不妙,那户人家一片愁云惨淡,见阮母似乎有方法,顿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二话不说,专门在府上收了间客房给阮母,请她过来医治。
若是等这孩子略有起色,她起码得用六七天时间守着。离家这么久,她有些不放心阮临,那户人家倒是好讲话,直说让她将孩子接过来住,阮临自己却不大乐意。
左右不过几天时间,阮临自己有主意,阮母便也不再管他,只是嘱咐了一番便赶去给孩子治病。
家里既有余粮又有银钱,阮临一个人也没什么大问题,直到第三天中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小一下,第一卷 即将结束,这两天在捋第二卷的纲,啾咪
第25章 流云易散(七)
他正要做饭,就听门外有人敲门。阮临有些奇怪,正猜着这个时候会有谁登门,一开门就见门外两张生人面孔。
见他开门,左边那人露出一副假笑的面孔。
阮临心里默默思索,并不把门打开,只是开了条缝,面上一副既好奇又警惕的模样,问:“你们找谁?”
“小兄弟,”左边那人道,“你旁边的那户人家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阮临脑子里嗡的一声,脸上却是皱着眉,仿佛既生气又不解,硬邦邦的说:“不知道。”
“不知道?”那人说,“可我家少爷寄的家信里说,你与他的关系非常好,怎么会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呢?”
家信?阮临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
这人是在赌石珫没有把自己真正的身份告诉过他,故意编了假话来诓他!
是了。石珫的身份如此特殊,行走在外自然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若是没有父辈的关系,石珫又怎么会将一切告诉他!
可在这些人眼里,自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少年。那依照常理来说,石珫至多只会模糊的和他说自己的情况,绝不会把真实身份告诉他的。
这么一来,便是自己微占上风了。阮临心里略松了口气,脸上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你是他家人?你来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他这人怎么回事?突然一声不响的就走了,连个照顾都不打!”
他气愤道:“还欠着我五十两银子呢!你和他是一家的对吧。”
他朝外头的人伸出手:“他既然走了,那你替他把钱还给我吧。”
外头两人:“……”
“五十两银子?!”右边那个没忍住,“他怎么会欠你这么多?而且看你家这个样子,也不像是……”能有五十两银子给别人借。
“这是他自己说的。”阮临道,“我们打赌,他说输了给我五十两。然后他就输了。”
“……”左边那个及时打断越来越偏的对话,直接了当:“是这样的。我家小少爷这次是离家出走,老爷急的不行,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却又让他跑掉了。老爷听说你与他关系好,想请小公子去家里小住一段时间,顺便也帮忙找找。”
阮临一脸不信:“你哄孩子呢。不是离家出走吗?那他还会写信回家?”
外头的人没想到阮临脑子如此清晰,竟然一下就抓住了漏洞,又连忙补救解释道:“信不是小少爷亲笔写的,是他身边那位随从写的。”
“能通风报信的随从,你离家出走会专门带着?”
“……”
“再说了。”阮临轻蔑的切了一声,一脸鄙夷,“就这么你们都能把人追丢了?啧啧啧……”
外头两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右边那人懒得废话了,直接道:“请小公子随我们走一趟吧,令堂也请跟着一起。”
“我娘?”阮临脑子转的飞快,迅速道,“我娘不在家。”
“不在?去哪儿了?”
阮临一脸无辜:“去看我爹了。”
“那令尊又在何处?”
“我爹入了行伍,是个军士。”阮临一双大眼盯着两人,“说出来吓死你。我爹在南边打仗呢。”
顿了顿,他还故意补充了一句:“等打完仗升了官,他就能回来了。”
“……”左边那人深呼吸一口气。有没有这孩子的娘并不太重要。他原本也不指望从一个村野妇人口中得到什么关于石珫的线索。倒是眼前这个少年,据说与石珫很是要好,可以带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能挖出来。
那人彻底不耐烦了:“那就请小公子随我们去吧。”
“这……哎呦!完了!”阮临一拍脑袋,飞快的折回去,“我锅还烧着呢!”
那两人见他飞奔折返,也跟着推门进去,就见厨房里头散出阵阵黑烟,站在外面闻都是一股糊味。
阮临赶紧拿盆从缸里接水去灭火。好在只是锅烧糊了,看着虽吓人,实际上并无大碍。
外头两人不愿受烟熏,都站的远远地候着。阮临一脸严肃,一面把明火扑灭,一面思索对策。
这锅自然不是他真的忘了,而是阮临故意留在这里让它烧的。方才敲门时他心里隐有预感,总觉得来者不善,便故意留下火。若是他多想,便及时回来处理了;若真是不速之客,灭火总是眼前最要紧的事,他也好趁着这个时间想想怎么办。
屋子里浓烟滚滚十分呛人,阮临咳了几声,脱下外衣,顾不得烫,从灶边摸了个烧尽的木头,摊开外衣,在里头的背部奋笔疾书,而后将字藏在最里头,把衣服裹成一团,又在灰上滚了一圈,随后抱着衣服出门。
那两人看着他,阮临无不可惜的叹了口气:“这衣服还是刚做的呢,这下倒好,全都废了。”
他手里的衣服上全是灰黑,沾的一块一块的,凄惨的很。
“我去换身衣服,洗把脸,你们稍微等一下。”他说着随手把衣服往盆里一扔,便进了房。那两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去翻看那件脏兮兮的外套。
阮临换了衣服,又将脸和手洗干净,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左边那人看了眼阮临,心道原来皇子交朋友也是看脸的。若是长成这个样子,就算是山野少年,那也是愿意说上几句话的。
阮临倒是顾不得旁人心里这些有的没的。
消息给阮母留下了。他在衣服里留信,让阮母回来之后立刻去青州,先不要急着找他,以免被人察觉到他们的身份,打草惊蛇。他会找准时机逃出来,去青州于他们会合。
意思是传达到了,阮临只怕阮母一时冲动,但随后又想到自己的母亲最是深思熟虑的人,想来能知道怎样出力最合适。
这两人甚至带着阮临去了洛山镇。离母亲这么近,阮临心思几经回转,最终还是按兵不动,硬生生的忍耐下来。
两人在洛山镇买了些口粮,又套了辆马车,带着阮临赶路。
阮临一路不太说话,只自己待在马车里,要么发呆要么睡觉,又隔三差五的问他们一些事情,仿佛有些不安。
这样的举动,和普通少年没什么区别。两人渐渐放下戒心,阮临便趁此机会,也不管最终能不能被阮母他们发现,沿途留了一路标记。
行了好几日,天气越来越冷。阮临待在马车里不愿出来,晃晃悠悠不一会儿就开始犯困。
半梦半醒的感觉到马车停下,他撩开帘子,就见前头行人成群,都在排队,正是要进城。
城门高大威严,两旁有官兵查看路引。路上全是人。
冷风直往衣领子里钻,阮临伸出头看,就见城门上挂着石牌,上头刻着大字,又用朱色填满。红的字在黑的石上,显出一种古朴而庄重的美感。
青州。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结束啦,第二卷的时间线会往前拉不少,但中间发生的事情都会说清楚的。
啾咪!群么一个!
第26章 观风听雪(一)
天正十三年,先帝突发急症,不治。皇贵妃杜氏悲痛万分,随先帝而去。
不久,皇贵妃所出一皇子一公主均被贼人所掳,京中人马寻遍大燕,不得。
同年,二皇子继位,定年号宏昌,尊生母恭妃卢葳为太后,垂帘听政;拜丞相袁鼎为摄政王。
光阴易逝,岁月荏苒。
宏昌六年,立冬。
西南山脉蜿蜒,水汽润泽,四季温和,即使到了冬天也几乎不会下雪,这几天赶上降温,才略有些入冬的氛围。
大清早,屋外头冷的沁人。山风呼啸,吹得对面山上碧影如波,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绿洇映着泛白的日光,有些晃眼。
慰灵宫虽在山腰,但建的讲究,冬避风夏避阳。因此,纵使山上的风凶猛激烈哨子一般,在宫内,也只是扬起侍女们的头发罢了。
送茶水的小丫头略微有些走神,被身边年长些的侍女轻轻敲了额头。
“发什么呆?”年长的侍女轻声斥道,“还不快送过去。”
“是。”小丫头惶然回神,低下头,不敢怠慢,迈着小碎步进了门。
屋内静的吓人。她才刚来没多久,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好奇,想要抬眼看看,又不敢乱瞥乱动,心跳的咚咚响。
转弯进去,打头先是一阵清淡的香气,却不见温软甜蜜,又冰又凉,还带着一丝悠远的苦涩。让人闻着,只觉心中激荡热血刹那一冷,立时便清醒许多。
她还没来这里时便听说,慰灵宫宫主颇通医术,自己配了一种宁神静气的香。这香从不外传,只能在这里闻见。
小丫头认真想了想,想起来了。
这个香名为静雪。
这香说是静气凝神,她闻着却是满鼻的冰冷雪气,不觉得宁神,只觉寒凉。
于是又忽的了然了。难怪其他人面对宫主都是一副兢兢战战的模样,又惊又怕。日日对着这种香,别说静气了,她觉得,不出半个月,禁欲都正常。
她心中不断腹诽,动作却不敢停,低眉敛目的端着茶壶走到桌边,轻轻放下。见桌上的杯子已经空了,正要拿来倒水,就听桌前的人淡淡开口。
“不用添了,下去吧。”
这声音清冷平淡,带着微微的哑。彷如月夜中一阵清风穿过竹林,叶片被拨动,相互交错间,不经意的沙沙轻响。
她拿着杯子的手一抖,险些摔了茶盏。
“是。”小丫头再不懂眼色,也不敢再待下去了。行礼之后便匆匆退下。
出门之时,她像是受到蛊惑般往里看了一眼,就见一个瘦削身影坐于桌前执笔,神色略有思索。低着头,面目看不大真切,她只瞧清了那只拿着笔的手。那只手细长,骨节分明,白皙的有些过了头,连手背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她不敢再看,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脸颊通红。行了几步后,迎面撞见有人往这边走,也没仔细看,低着头略行礼便逃似的匆匆走开。
那人一路走到书房,刚一进门,眉头便紧紧皱到了一起。
“怎么又用这个了?”王义走到一边坐下,“你少用点静雪。这个东西寒性太大,用太多你这身子受不了。”
“无妨,我心里有数。”
王义一听气炸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心里有个屁数。你这人是不是非得把自己折腾的半死不活,躺到床上喘不过气了才不犟?”
他说了这一通尤不解气,最后干脆打开香炉,提着茶壶往里一浇,而后又重重的将茶壶搁在桌上:“你就不能爱惜些自己?”
桌前的人无辜道:“我如何不爱惜了?”
王义见他这样还在装算,咬牙切齿道:“阮回川!”
阮临终于忍住笑,不去刺\\激他,安抚道:“先生的心意我都明白的。我何时不听您的话了?您吩咐的事我都在照做,且放宽心就是。”
王义的表情好了不少,看着阮临又是叹气:“你不用敷衍我。别的不提,你若是出了什么事,这慰灵宫上上下下,都得吓个半死。”
“原本摊上你这个没人气儿的宫主就已经够倒霉。成天静的没声,冰冰冷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住的是广寒宫。”王义越说越心疼,真心实意的劝道,“你就别再给他们增加负担了行嘛。”
阮临从不在口舌上与王义争,立刻从善如流道:“先生说的是,我知道了。”
王义也知言语上的多嘴对他来说不管用,可每次见面都忍不住翻来覆去的说一次。难得阮临次次都态度良好,虚心听劝,从不翻脸。
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按照王义说的做就是了。
阮临将信写完,放下笔,等着晾干:“先生来书房寻我,不只是为了说这几句吧。”
王义闻言一笑:“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阮临愣了一下:“眼下年节将至,怎的突然要走?”
王义悠悠喝了口茶水:“我来梁州本就是为了踏遍大燕山川。如今梁州风景我已领略,也该到了继续往前的时候了。”
“虽是这样,却也不急于一时。”阮临将晾干的信纸折好,塞进小竹筒里,从头到尾都没避着王义,“不如在慰灵宫过了年再走?”
王义惊讶道:“原来你慰灵宫也是要过年的?我还以为你这一副九重青天外的做派,是故意要和我们俗世划分界线呢!”
“……”阮临平静的问道,“何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