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石珫的脚步僵在原地。
——
阮临回家后,先给怀里的鸡捋了捋毛,放它回笼子里歇着,就着院子里新打上来的井水洗了把脸,然后去找阮母。
阮母坐在桌边,依旧忙着针线活。和他离家时不同的是,此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都是农家的家常菜,有荤有素,香的很。
阮临坐到母亲对面,看她拈着绣花针走边,“娘,您歇会儿,别做了。”
阮母抬眼看他,“外头热吗?”
“还行,就是日头大了些,晒人。”阮临道,“娘,先吃饭吧。”
“饿了?”阮母笑着放下手里活计,“隔壁虎子家我已经送过去一份了,待会儿他和他爹回来直接去家吃就行,剩下的这些都是你的。”
中午除了清炒白菜和蛋花儿汤,还有一道四虎子心心念念的青豆烧鸡。
阮临对口腹之欲倒没什么执着的,闻言点点头,盛上来两碗饭,递给阮母一份,然后坐下慢慢吃。
阮母平日里举止文雅,吃起饭来细嚼慢咽,不似山野妇人般粗俗。阮临耳濡目染,也养成了一副斯文守礼的做派。
家里就他们母子俩,也不拘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阮临想着今天的事,问:“娘,您知道村子里新来的那户人家吗?”
阮母疑惑:“怎么?”
“刚才遇着了。”阮临说,“搭了几句话。那孩子连鸡都不会捉,看着像是个金贵人家的公子哥。”
阮母:“捉鸡?你没故意闹人家吧?”
阮临连忙否认:“没有!就是偶然碰见的罢了,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捉弄他干嘛?”
自家儿子是什么性格,阮母还是很清楚的。她想了想,又嘱咐道:“他们家,你别去招惹知道吗?”
阮临乖巧应下,心里暗道,那人看着就无趣的很,还不如四虎子好玩,我招惹他干嘛?没事闲的慌吗?
吃完饭,阮临收拾完桌面去刷碗,刚把碗擦干净,就听外头院子里有个脆生生的声音传过来。
“阮姨好!”
“来找阮临玩?”阮母道,“在后头呢,你自己去找他吧。”
阮临把洗好的碗收到橱柜里,推门出去,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口,看他出来,立刻笑着叫了声:“小临哥!”
“这么热的天,怎么大中午跑来了?”阮临拿了个小板凳,放在大槐树下的阴凉处让小姑娘坐,“坐这凉快会儿。吃西瓜不?我给你拿。”
这小姑娘是张秀才家的小女儿,名唤阿秀。阿秀上头还有个大哥,比她大了好几岁,如今在镇上谋了个账房的差事,不常回家,但对自己这个胞妹很好,一旦回来,总是不曾忘要给妹妹带些新奇玩意儿。
阿秀喜欢自己大哥,但大哥不常回家,这便是小姑娘目前人生里让人难过的头号事件了。
阮临性子温和,素来待这几个孩子不错。阿秀见不着自己亲哥,只将阮临也当做自己的哥哥,没事儿就爱跟在他屁股后头转。
阿秀坐下歇气儿,阮临便切了一大块西瓜出来给她吃,又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拿个大蒲扇替她扇风。
“谢谢小临哥!”阿秀捧着西瓜大口啃,西瓜汁水丰沛,顺着她的手就往下流。阮临怕她弄得满袖子西瓜汁,赶紧拿块手帕给她擦干净。
“村长在家给大牛哥做了个小笼子,好看的很!”阿秀吃完西瓜,阮临给她打水洗手。井水凉凉的,阿秀满足的叹了口气,继续道,“大牛哥他们正在地里头捉蚂蚱呢,你去玩不?”
“你去玩吧,我不去了。”阮临对这些在地里摸爬滚打的游戏不怎么感兴趣,“别玩太疯了,中午热,当心暑气。”
“那好吧。”阿秀没能叫动阮临,有些可惜;但吃了西瓜又让小姑娘很开心,便不再纠缠,高高兴兴的离开阮家,和那群捉蚂蚱的小伙伴汇合去了。
阮临送走阿秀,转了一圈没什么事做,便拿出本书来,坐到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阮母进了后院,就见自家儿子坐在小板凳上,靠着树干,手里的书搭在腿上,人已是睡熟了。
第二天依旧暑气旺盛,热的人身上汗津津黏糊糊,好似怎么都清爽不起来。
阮临把袖子撸到胳膊上,拿着把大蒲扇正扇着风,就听篱笆外头突然传来个清朗的少年声,彬彬有礼道:“您好,请问这是阮临家吗?”
谁来找他?
这声音陌生的很,阮临有些纳闷,那头阮母已经去开了门。
“您好。”石珫见开门的是一位姿容秀丽的妇人,便问道,“请问您是阮临的母亲吗?”
阮母和气的点头回应,而后视线往下,看见石珫手里拎的东西,表情变得有些疑惑。
“我叫石珫,是前段时间新搬到洛河村的那户人家,冒昧登门礼数不周,还请阮姨勿怪。”
石珫正说着,就见阮临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着是他,阮临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昨日险些闯了祸,今天特地过来赔罪的。”石珫将手中拎的东西塞到阮临手里,问道:“你那只鸡没什么事吧。”
阮临看着手里被五花大绑的公鸡,又看看一脸殷切和期待的石珫,突然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你就为那件事,专门送只鸡过来道歉?”
“对啊。”石珫说,“我看你昨天不高兴了,便想着今天过来一趟。怎么着也得让你心情好些。”
“……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没这么小心眼。”阮临说着便要把鸡还给石珫,“太贵重了,我不要。”
“都给你了哪有拿回来的道理。你收着就是。”石珫说,“不用推辞。”
阮母看着两个孩子道:“既是心意,临临就收下吧——阿珫也别走了,进来歇歇,让临临和你玩会儿,待会在这吃饭。”
阮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石珫立刻应下:“那便叨扰了!”
“客气什么?”石珫举止大方,端正守礼,阮母对他印象很好,“别站门口了,进来吧。”
家里多了一个小客人,阮母去厨房忙活中午的午饭了。
阮临看着石珫,石珫便冲他咧嘴笑。
“……”阮临无奈,只好说,“走吧,把鸡放到笼子里。”
石珫于是乖乖跟着阮临去后院。
“这棵槐树好大啊!”石珫走过去,用手摸了摸树干,感叹道,“这得长多少年?”
阮临家院子里的这棵老槐树又粗又壮,枝叶舒展开,几乎将大半个院子的阳光拦在外头。听他这么说,阮临道:“我也不知道多久了,反正它一直就在这里,比我待在村子的时间都长。”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石珫果然理解错了意思:“比你都大啊——那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三。”阮临将绑的严实的鸡解放出来塞进笼子里,接了点水放到一边。
石珫凑过去看他忙活:“那我比你大,我今年十四了,你该喊我哥。”
阮临看他一眼,不说话,又去看自己的小团子们。
小黄团子软乎乎毛茸茸,见阮临过来,一个个神气十足的伸着脖子啾啾叫。
阮临用手指挨个蹭了蹭脑袋顶,余光瞥见看着小团子们一脸专注的石珫,想了想问道:“可爱吗?”
“嗯。”石珫笑着看向阮临。
阮临今天穿着一身深色短衫,越发衬的肤白如雪。蹲在地上一脸温柔的对着那些小团子,明明是个孩子,却一直是一副小大人的表情。
石珫看着他头顶竖起来的呆毛,憋住笑,伸手将他头发整理好。
阮临不明所以,缩了一下脖子,而后说:“喜欢吗?送你一只。”
作者有话要说:阮临:憋缩话,听我的!
石珫:好。
然后一把压住阮临头顶的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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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既见公子(三)
“你真要送我?”石珫简直受宠若惊。
阮临眨眨眼,撅了下嘴:“你要是不要就算了。”
“当然要!”石珫笑了,“我就是太惊讶了!”
“一只小鸡仔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的。”阮临可怜的看了眼石珫,这孩子该不是连鸡仔都没见过吧。
那这也太可怜了。
石珫自然没跟上阮临的脑回路,只是被他看的有点毛毛的:“怎么了?”
“没什么。”阮临摇头,决定以后对这个可怜的娃好一点。
和阮临搞好关系,石珫还是挺开心的。他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小黄鸡头顶的绒毛毛,软的很,于是忍不住又揉了一把。
“吃饭了!”阮母在堂上叫两人吃饭。
阮临看了眼石珫,“跟我来洗手。”
井边的水缸里都是清凉的井水。阮母力气小,腰也容易痛,阮临就想办法请人做了个大水缸回来,每天从井里提水上来,保证缸里的水足够阮母使用。
水缸高到阮临胸口,他从边上拿了水瓢,舀上来一瓢水弯下腰,看着还直愣愣站着的石珫,皱了眉:“你不洗手?”
石珫赶紧伸出手,阮临叹了口气:“你弯着腰,把手伸出来洗,不然待会水都淋到衣服上了。”
“……哦。”石珫有些不好意思,学着阮临的动作弯着腰把手往前送,递到阮临面前。
阮临先给他倒了水洗手,又把水瓢塞到石珫手里。
石珫拿着水瓢,有些新奇,慢慢把水浇到阮临手上。
“再来点水。”阮临搓了搓手。刚才碰了鸡毛,吃饭前得好好洗洗才行。
石珫赶紧从缸里舀出一大瓢水,再慢慢倒下来,表情专注的仿佛在做什么要紧的事情,力求水流大小一致、保持稳定。
“……好了。”阮临有些纳闷,这石珫看着挺沉稳,怎么不管干嘛都能玩得起来?
“够了够了。”眼见着一瓢水被用完,阮临立刻拦住石珫,“走,吃饭去。”
今天来了客人,阮母便给两个孩子加了点菜。阮临嗅着空气中的香气,眼睛弯了起来。
“怎么了?”石珫也闻了闻,哇了一声,“好香啊!”
“我娘做粉蒸肉了!”阮临说,“我娘手艺很好的!”
石珫看着阮临开心的模样,也被带的期待起来。
阮母端着粉蒸肉过来,就见两个孩子一人占着桌子一边,胳膊搭在桌面上,正眨巴着眼睛伸长脖子等着开饭,满脸写着嗷嗷待哺。
“好了。”阮母有些想笑,把饭菜端到桌上,阮临给三人盛好饭,递给阮母和石珫。
“谢谢。”石珫拿着筷子,给自己夹了片青菜,余光里看着阮临夹了块粉蒸肉,慢条斯理的吃起来,看着心情就很好。
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但一个赛一个的有礼,举止斯文又好看。阮母看着也弯了弯眼睛。
阮母厨艺的确不错,几道家常菜做的美味可口,阮临一个没注意,多吃了一些,撑了。
“走几圈溜溜食。”阮母去收拾碗筷,阮临便慢慢悠悠的去院子里遛弯。
揉了揉肚子,心里很是满足,阮临眯着眼睛,吃完饭有点困了。
石珫看着他打哈欠,笑了出来。
被人取笑了,阮临有些不好意思,外凶内荏的瞪了眼石珫:“你笑什么?!”
石珫赶紧解释:“我没有嘲笑你。就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阮临不满道:“我是男的。”怎么能别人夸可爱?
“反正比我家里的孩子可爱多了。”石珫说,“而且你长得也好看。”
阮临脸红了。
“我去拿本书出来看。”他转身往屋子里走,走到门口时回身,就看见石珫还站在原地,正笑着看他。
把他一个人放外头是不是不太好?阮临思索一番,而后说:“你想进来吗?”
“这是你房间吧。”石珫说,“你不介意吗?你去拿吧,我就不进去了。”
“没关系。”阮临扫视了眼自己的房间,收拾的很干净,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进来吧。”
他这么说,石珫也不再客气,跟着他进了房间。
阮临的房间不大。进门是扇窄框屏风,靠窗这边采光好,放了个书架并着桌椅,里头则是床,边上放了个柜子。
“坐吧。”阮临随手将桌上摊开的书合上放到一边,而后到书架边挑书出来看。
“你的房间真整齐,看起来真不错。”石珫看了眼桌上书的书名,“这些书你都能看懂吗?”
“嗯。”阮临看了眼石珫,“你不懂?我可以教你。”
“不用不用!我识字的。”石珫知道阮临误会了,便道,“你才十三岁就能看这么多书了,挺厉害的。”
“你能看懂吗?”阮临随手抽一本出来递给石珫,“这个是什么?”
石珫拿起来看了一眼,笑了:“瀛洲风异。我真的识字,不骗你。”
“你只比我大一岁,你也能看,所以我看这些不稀奇。”阮临说,“别总把我当小孩。”
石珫忍着笑,好奇的问:“你几岁开的蒙?是去村子里的私塾上的学吗?”
“村子里没有私塾。孩子本来就不多,也没时间让他们来读书。真想让孩子识字的都把人送到镇上了,反正离的也不远。”阮临说,“我是我娘教的,这些书也是我娘送我的。”
“那你娘真厉害。”石珫由衷赞叹。
石珫赞叹的语气真诚,阮临心里颇为受用,便问:“你想看吗?我可以借你。”
“可以吗?”石珫只觉得和昨天相比,今天的阮临也太好说话了,“那真是太荣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