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珫家外门关着,阮临敲了敲门,站在门口等。
里头很快有人开门。门还未开,声先传出来:“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来,没猜到你来的这样早……这是?”
石珫把门一拉开,外面的场景却不是他想象中的。
阮临不仅来的早,还随手附赠了两个孩子。
石珫惊讶也就是一瞬,随后便摆出笑容来,看着两个孩子:“这可真是稀客了。”
两个孩子躲在阮临身后探头看他,石珫弯下腰,用最和善的笑容对着他们:“王虎是我见过的——你呢?你叫什么?”
阿秀笑嘻嘻的说:“我叫阿秀。”
“阿秀是吗?真好听。”石珫拍拍两个孩子的头,招呼他们进家。
“我给你带了两本书。”阮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上次从我家拿的看完了吗?”
“两夜便看完了。”石珫笑道,“纵你不提,我也想着今天再朝你借几本的。谁知道你居然给我带来了,真是心有灵犀。”
石珫去房间里放书,阮临便和他一起,留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
进了屋,趁着石珫放书的功夫,阮临小声解释道:“这两个孩子是我路上碰见的,都想过来凑个热闹,我便没拦着。”
“没事。”石珫笑着摆摆手,“两个孩子而已,来玩一趟也没什么。”
阮临想了想,“其实,也是我私心想带他们来的。”
石珫顿住动作,“为何?”
“你若是想在洛河村长住,总得接触人不是。”阮临小声道,“这些孩子年纪还小,心思也单纯,对应他们不难。我想让你和他们接触几回,说些厉害的故事,再教他们认认字什么的,他们也就认你这个哥哥了。”
他抬眼看着石珫,解释道:“你别觉得他们只是孩子。你想,若是他们对你有好印象,必然会回家对父母说你好话,一来二去的,不就和这个村子融到一起了?”
“你是新户,旁人原本就会嚼些舌根。若再不和旁人接触,时间一长,怕是什么奇怪传言都能被传出去。”阮临说,“别的不提,我都听过几句关于你的谣传。”
“什么谣传?”石珫好奇的问,“说来听听。”
阮临忍着笑:“说你是大户人家的私生子,家道中落被主母卖了出去,幸好被你父亲好友宋叔救下,如今逃到洛河村躲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石珫:?????
第10章 星河欲渡(一)
石珫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临哥!”他们俩还没说完,外面两个孩子却已经等不及了,两个小脑袋并排着往房间里头探。
阮临拍了下他的手,石珫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得了石珫的回复,阮临冲外头两个小豆丁笑道:“你们去院子里找个阴凉地待着,待会儿让石珫哥哥给你们讲故事。”
两个孩子闻言立刻欢呼起来,冲到院子里,石珫失笑,想了想,从院子里拖出来个坏了边的草席铺到阴凉地上。
“别坐地上,地上有灰。坐这个。”
四虎子没心没肺,往草席上一扑;阿秀是头一次见石珫,还有些见生,没动,眼神看向阮临。
“坐吧。”阮临发了话,这小姑娘便也坐到席子上,眼巴巴的瞅着他们。
两个孩子皆手撑草席,抬头望着他们,满眼期待。
阮临也寻了个空地坐下,仔细理好衣摆,确保没有沾地,也随着他们的视线一起看向石珫,眼中还带着笑意。
十三岁的年纪,将将跨入少年,阮临脸上还留着细微孩童的柔软与圆润;个条却已经开始逐渐抽长,便又得以在这稚嫩的余韵中窥得些许未来岁月里惊动天下的风华。
石珫坐到阮临身边,眉头微皱着,似乎有些苦恼,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们想听什么?”
“想听大英雄的故事!”四虎子人如其名,虎头虎脑,“我听我爹说,世上有很多大侠,他们专做好事,比如夜里去偷有钱人家的银子送给穷人,我爹管这个叫,叫……”
他挠着头,叫了半晌,最后哭丧着脸:“我想不起来了。”
“那个叫劫富济贫。”阮临道,“这样的大侠多半都是话本里的。说书人编出的故事,算不得真。”
石珫接着说:“况且若是仔细想想,这种故事就更是漏洞百出了。且不说若真想做好事,为何不自己出钱,偏偏要偷别人的,慷他人之慨;难道富人就一定要被打劫吗?有些人家,或诚恳经商踏实买卖,或努力读书报效朝廷,几代积累终于小有家底,这样的富人,不说泽被一方,至少也是本分立业,难道就该被偷窃劫掠?”
四虎子哪里听过这些论断,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迷茫的很。倒是阿秀转了转眼珠,开口问:“那若偷的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和贪官呢?也是不该吗?”
石珫笑了笑:“若是为富不仁激起民怨,自然也应由官府来处置。再者,偷盗本身也是重罪。若是人人都依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觉得别人有错,便要用另一种错误的方式来惩罚报复,那这个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阿秀若有所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崇拜道:“你真厉害。”
石珫温声道:“我年长你几岁,自然比你见的事物多些。等你再长大一点,你也会很厉害的。”
“真的吗?”阿秀笑了,而后又仰着脸好奇道,“石珫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阿秀说,“我爹告诉我,从我们这里去归云山,要花四天才能到呢。我爹年轻的时候在那里读书,还娶了我娘生了我大哥和我,可惜后来生完我以后,我娘不在了,我爹便带着我们回了这里。”
“我爹说归云山可好看了,山上是书院,山下不远处还有很大很大的城,比洛河镇大好多好多。你家也离的这样远吗?”
石珫摸了摸阿秀的头:“不,比归云山还要远。”
“那比归云山还要好看吗?”
“嗯。”石珫说,“那是整个大燕最好看最繁华的地方。”
“最好看最繁华的地方?”阿秀哇的一声,瞪大眼睛叹道,“是京城吗?”
石珫笑着点头。
“好厉害!”阿秀满脸都是好奇和向往,“那你家是不是特别好看特别气派?”
石珫回忆似的慢慢道,“我家的宅子建了很多年了,里头的东西都是半新不旧的,虽说每年都会休整,但那些墙壁廊柱和门窗,仔细找找就能找到斑驳痕迹。”
“家里人不算少,但是都不太常来往。对了,我还有个小妹,今年刚满两岁,可爱的很。我在家行六,她便总是六哥六哥的喊,每日都粘着我。小小的个子,圆圆滚滚的,像个雪团子。”
他情绪有些低,阿秀察觉到了,脑筋一转,聪敏劲儿用上了:“那以后我们也叫你六哥!”
石珫被她逗乐了,应下:“行。”
“还有呢?京城到底是什么样的?”阿秀见他高兴了,接着追问。
“京城呐。”他叹了口气,思绪随着低语逐渐飘远,飞向千里之外的繁华中。
京城究竟是什么样?他身处其中,却又分明独立于外。
帝王班师,自城门至宫门,十里长街人声寂灭,有的只是铿锵的步伐声与马蹄声,以及长跪于地屏息不语的子民。金銮归驾,浴血的战士簇拥着的那一人,寻常百姓跪在一侧恭迎都觉得荣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惊动,更遑论抬眼去看。
待得路中再也无人,地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伸头抓住最后一丝身影,便仿佛积了三生福报,更增了一分皇城根子民的傲气。
元宵夜,万家灯火。入了夜依旧灯火通明。那灯火如同奔涌流动的河流,从宫内起始,一路途径主街,最终汇入护城河,为整个京城系上一条灿烂辉煌的光带。
宫中的光汇集在宫宴里。天下极致的富贵与权势尽然集结于此,喧闹间却仍是觥筹交错,无趣老套,却能让人无限的沉沦痴迷。
宫外的光自千家万户而来,便也染上了人间的烟火气和温暖。最后再从姑娘们纤细的指尖流进护城河,悠悠漂远,带着不与外人道的儿女情长。
生于斯长于斯,他见过雨停雪落,看过日升月起,万千景色总也有三分入过眼底。
可直到如今,在这个小小的、偏远破落的村庄,他不敢说自己了解京城。
他只能将自己知道的说一些出来,让眼前这些孩子能够窥探到些许京城的气息。
可仅是这一点,对于从未远离过村庄的孩童来说,已是足够的新奇和诱人。阿秀双眼瞪得圆滚滚,立下有些稚气的誓言:“我以后一定要去京城!”
四虎子不甘示弱,也握着拳头说:“我也要去!”
阮临与石珫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笑意满满。
日头渐烈,宋叔自外头回来,一眼见着院子里大大小小一堆孩子,愣了一下。
阮临先站了起来:“宋叔好。”
石珫介绍道:“这是宋叔。”
两个孩子便眨巴着眼,乖巧的叫了人:“宋叔好。”
“继续玩吧。”宋叔在井边洗手擦脸,“我去做饭。”
“要不你们今天都别回去了,在我家吃吧。”石珫说。
阿秀自然无意见,阮临笑道:“我娘今日出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王婶又去了镇上,我原本就打算带着四虎子过来蹭饭的。”
“那就都留下。”宋叔对于多了几个人吃饭这种事没什么意见,“我做好饭叫你们,先自己去玩着。”
宋何惯常不爱说话,没事总板着张脸,幸而四虎子与阿秀,一个傻乎乎的乐,不太在意别人脸色;另一个古灵精怪,最是能说会道,石珫和阮临也时不时应上一句,这桌饭才不至于尴尬。
吃完饭,两个孩子待不住,打打闹闹的去找其他伙伴,石珫终于落了清净,对着阮临问:“你平日里也是这么陪他们说话玩耍?”
阮临想了想,“不算经常。”
这群孩子知道他的性格,玩闹的时候不会来找他,只是喜欢凑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或者围一圈缠着要他说故事。
石珫长叹一声:“你的耐心真好。”
阮临道:“他们其实挺乖的,也有趣。”
“我知道。”石珫说,“我只是没和小孩子这么相处过。”
阮临失笑:“其实说起来,我们与他们也没差几岁。再说,你家中不是还有个小妹吗?”
“珺儿还小呢,才两岁,什么都不懂。”石珫说着便乐了,“只要逗她笑就行,也不必做别的。”
“逗小孩子笑也不是件容易事。”阮临说罢又有些好奇,“她会哭吗?”
这句话问的正中靶心,石珫难得能有人诉苦,沉痛中暗含着甘之如饴的喜悦:“圣人说得好,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依我看,这句话圣人没说完,最难养的便该是还是小娃娃的女子!”
“我那小妹一岁左右时,不知怎的就染上了夜啼的习惯,每日天没到蒙蒙亮就开始就哭,旁的人都哄不住。”石珫道,“有的时候哭的小脸通红,嗓子都哑了,可怜的很,连嬷嬷和侍女听着都要抹泪。拿好吃的好玩的逗她都不行,非得我去哄才成。”
他皱着眉头,啧啧叹道:“真是闹人。”
“……”阮临看着他,忍了忍,又忍了忍,没忍住,“你能别这么笑吗?”
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作者有话要说:阮临:闭嘴吧,你个妹控-
终于回来啦,我可想死你们了,啾咪!
第11章 星河欲渡(二)
夏雨总是来得快。来得急。
昨日还是晴空万里,炎炎烈日挂在头顶上,分明要熬干大地上每一分水汽;晚上却忽然闷起来,不多时便是一个炸雷,震得入了梦的人都要惊醒过来。
迷迷糊糊的睡到天亮,眼睛还未睁开,噼里啪啦的雨声便已率先挤进耳中。
吸进肺里的空气水汽润泽,带着夏季少有的清凉意。阮临推开窗户往外看,院子里大雨倾盆,水柱一般从天上落下,打在地上,激起一片茫茫的水雾。
他心里咯噔一下,撑起伞便往院子里跑。
地上积了一层水,不一会儿鞋就全湿了,阮临有些不舒服的皱起眉,目光还在院子里来回搜寻。
找到了!
他猛出一口气,提着的心放了下去,走到遮雨的棚子里,蹲下,伸出手揉了揉小鸡仔,小声道:“你们可吓死我了。”
一群小鸡仔挤在一堆,啾啾的叫,还拿嫩黄色的喙亲他的手指,一个个身上的毛蓬松柔软,没有淋雨。
昨天他把笼子放到树边,想来是晚上阮母听见打雷声,特地将笼子拎到挡雨的这边去了。
见到这几只心爱的鸡仔没事,阮临心情舒畅了不少。但鞋子是彻底湿透了,走起路来一踩一个水淋淋的鞋印,抬起脚鞋尖还能往下滴水。
他三两步折回去,连鞋带袜一起脱下,拧干水放到一边晾着,又拿出新的换上。
还没收拾好,就听阮母唤他:“阿临,过来吃饭!”
刚换的新鞋袜可不能再弄脏,阮临撑着伞,小心翼翼的穿过院子。
雨下的实在是大,阮临收了伞靠在墙角沥水,而后赶紧检查一下自己,有些懊恼的发现裤脚还是湿了一点。
院子里的积水太深,阮临将裤脚的水拧下来,无声的叹了口气。
洛河村住户并非聚在一堆,而是三五人家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