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小小的茶室里头,气氛尴尬。陈震这才反应过来,杨凤霖竟然是孤身一人,八角呢?那个忠心的孩子,怎么可能放下他的少爷让他一个人来西南。
“亲王殿下这次是一个人出来的?”
杨凤霖无神的注视着前方,“你想问八角为什么没跟在我身边?他死了。”
死了,这话从杨凤霖嘴里说出来异常的平静。陈震想起在太原道,手里捧着瓜子的清秀男孩,紧握着手里的杯子,他向来嘴拙,一时间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
“来的路上为了保护我,被炸死了。”
杨凤霖的平静终于让陈震感受到不对劲。
杨凤霖有些不对,和他刚认识的亲王有些不一样,那时候的亲王张扬明丽,聪明狡黠,像只小狐狸。
现如今亲王就如一颗被蒙了尘沙的明珠,还是漂亮却没有了灵气。
“我把他葬在那片荒地里,等找到厉染我要回去把他带回家。这孩子向来胆小,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他会害怕。”
杨凤霖一个字一个字说着,就如机关上了发条,麻木而空洞。
陈震不忍,“您还有七殿下。”
提起厉染,杨凤霖终于从长久的的神游状态中出来,他突然回过头,“他是否安全脱身,还没有他的消息吗?”
陈震道,“您放心。”
这三个字,陈震说出口心里也没底。厉染把人都留给了他,只带了两个人就走了,不说能不能全身而退,他也实在不敢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杨凤霖。
亲王殿下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他不能再受刺激了。
杨凤霖也没把陈震的这句放心听进心里,他没说实话。杨凤霖闭上眼,脑子里很清明,却想不出别的东西,他问自己要是厉染真的回不来了,他会如何。
也许今天梁羡颐的这个局,厉染本可以不往里跳,但他来西南了。他不可能放任他不管。他引走梁羡颐,派了陈震过来寻他,身边怎么可能会多留人。
他似乎又给他添了麻烦。
杨凤霖啊,你是怎么了?这一路上来因为你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我是杨凤霖吗?
眼睛陡然睁开,杨凤霖站起来,因为起的太猛脑子里头一阵恍惚。
前方有人跑过来,跑到陈震身边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陈震沉着脸,走到杨凤霖身前,“亲王,我送您出西南。”
杨凤霖木然的看着他,“厉染呢?”
陈震双腿并拢,对他行了礼,“请让我护送您出西南。”
杨凤霖突然抓住他衣服的前襟,“厉染呢?”
陈震看着他那双没了神采的漂亮眼睛,垂下眼,眼皮剧烈抖动,“请让我送您出……”
“就是死了,我也要看到他的尸体,不然我死都不出西南。”
一声暴吼,杨凤霖声音哑了。
陈震愤然抬起头,“亲王殿下,七殿下的心意你就这么辜负了吗?他拼劲全力都要保下你,你!”
杨凤霖双目红肿,额头憋得青筋暴起,“死了很多人了!已经死了很多人了!都死了!都死了!厉染要是也没了!我活着的意义在哪里?你们都死了,我这个始作俑者为什么还活着!”
陈震愣住了,在他跟前的男人不是他熟悉的那个风流潇洒的杨凤霖了,他被一张无形的网困住了,出不去,越挣扎越是狠狠的困缠住了自己。
“发生爆炸,现在还没有七殿下的消息,可能……”
陈震说不下去。
杨凤霖松开手,身形不稳的踉跄着靠在及腰高的桌边。
闭着眼,脑袋剧痛。
“你带着人去找,不用花人力将我送出去。这里的路我知道怎么走。”
陈震拒绝,“不行,我必须……”
“走!”杨凤霖额头上憋下一行汗水,“快走!陈震,你要是还认我这个亲王,你就带着人快走。”
陈震对着杨凤霖跪了下来,杨凤霖背对着他,喃喃道,“我想跟着,但我不能成为你们的负担拖慢你们的进度,你们快走,再耽搁厉染就危险一分。”
陈震全身用力竭力忍耐,嘴唇都憋青了,“您……”
杨凤霖缓缓转过身,“求你,快走!”
陈震弯着腰在他跟前磕了一个头,留下一个人,带着其余的人走了。
杨凤霖软了身子,趴在桌上喘粗气,心口憋闷得很。陈震留下的人,扶着杨凤霖起来,“亲王殿下,我们得赶紧走,您还走的动吗?要不我背您?”
杨凤霖摆着手,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有人过来。”
两人赶紧往后头躲,那一队人停下来,安静的茶室顿时吵闹起来。有人朝后头走来,紧接着听到一阵水声,是来方便的。
杨凤霖躲在柱子后的大树后,听到有人在说话,听口音是从皇城来的。
“这消息是真的吗?七殿下真的被炸死了?”
“梁先生让我们带话给议长应该不会错,那处都炸平了,怎么还能活?”
“这回出来没找到亲王,希望把这个消息带给议长我们能少受点罚。”
脚步声逐渐远去,杨凤霖身前的树皮因为抓的用力被他揪了一块,手上的白色绷带上有黑色的污迹。
杨凤霖回过头盯着护送他的士兵,“你知道爆炸的地点在哪里吗?”
那士兵摇着头,“您不能去。”
杨凤霖死死盯着他,指着额头,“你说,我撞在这棵树上还能不能活。”
护送他的士兵赶紧跪下来,“亲王您……”
手中脏乱的绷带擦过额头的冷汗。
“不想带具尸体回去,你就带我去爆炸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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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厉染去西南。
凤霖有生死劫,他身边的人因为梁羡颐的关系,间接直接的被迫害。
厉染一直认为梁羡颐是他的劫。
所以要将梁除去,这是他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进西南的主要原因。
第四十章 凤霖,脸上脏了
“你确定是这里?”杨凤霖看着前方的狼藉,断垣残壁入眼尽是惨烈。
那士兵点头,“应该就在这附近,怎么没看到陈部长他们。”
杨凤霖嘴唇干裂,本来就没好的伤口流出了鲜血,伸出手指抹了一把,就往前头走。身后的士兵赶紧拉住他,“亲王殿下,不能再往前头走了,会有危险。”
杨凤霖指着他后头,喊了一声陈震。那士兵回头看过去,突然一声闷哼,晕了。
杨凤霖将手里的砖头随手一扔,把他拖到一边,重死了。
对不起了兄弟,我要是不这么做,怎么找厉染。
杨凤霖走在废墟上头,挑开几个瓦片,这处已经没人了,该找的都找了,确定没有活口梁羡颐的人才会离开。陈震那群人不知去了哪里,可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这爆炸的地界这么大,他到底要去哪里找。
杨凤霖靠在断了一半的围墙上头,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不大,绵绵的却能慢慢的渗进衣服里,冷进心里。
厉染啊,我不信你死了,你要就这么死了,多不值。你还没做上王位怎么能死!
杨凤霖抓着地上的一块砖狠狠扔出去,老天,我杨凤霖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从来没求过天,只在厉染这一件事情上给我指条路吧。
睫毛上沾满了雨水,那种渗进骨髓里的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鼻头热热的,低下头抬起袖子擦鼻子的瞬间看见刚才身侧有块被砖压出来的浅浅土坑。上头有一枚亮亮的金属圈,这是刚才被他扔出去的砖头下面压着的。
杨凤霖赶紧将金属圈捡起来,缠着绷带的手好几次差点握不住,这是厉染的戒指,戒指在这里,他一定就在这附近。
杨凤霖压着心底的狂喜,将戒指小心的收进口袋里。转过身,蹲**子徒手开始搬地上的砖头,没有工具,就靠双手,没挖几下原本就受伤缠了绷带的手指头开始渗血。杨凤霖也没管,雨越下越大,手下的泥土混着砖越发的泥泞,绷带散了,乱了杨凤霖也来不及管。
也许连杨凤霖自己也不清楚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和决心。不知道挖了多久,直到看见下面疑似断了一半的大梁,杨凤霖小心的揭开上头盖着的木板,探**子,下面被断了的大梁和木板架起了一个狭小的空间,杨凤霖艰难的将头探进去,天已经黑了大半,他看不太清楚里头的状况,小声叫了一声厉染,没有动静。
他伸手探了进去,脸贴在脏乱的砖头上不敢使力气,手指在黑暗的空间里摸索着,越摸心越凉。
杨凤霖使劲的再往下伸,肩膀处一阵撕裂的疼,你到底在不在这里,厉染。雨越下越大,雨水混着泥朝着杨凤霖的眼睛飘过来,杨凤霖艰难的闭上眼,他不想放弃。
老天,你让我找到他吧,只要让我找到他,让我用什么换都可以。
底下的手突然摸到布料,杨凤霖忍着疼用尽全力将手往下再伸了伸,皮肤,是人的皮肤,还有温度。
杨凤霖赶紧伸出手,小心搬动着洞口的石头和木头,清出一个大一些的洞,勉强可以让他钻进去。
里头黑暗,杨凤霖看不清楚,摸索着跪着行进着,摸到了布料,顺着摸下去是一个人的脚,杨凤霖颤着声音叫了一声厉染,没有反应。杨凤霖立马就慌了,再往里头摸是凉的,杨凤霖口舌发干,慌乱中手扫过去,不对!三只脚,不止一个人。
杨凤霖小心往里头移,就怕动静太大洞口会塌。
“厉染,你在吗?答应我一声?”
杨凤霖在黑暗的空间里小声说着,入眼处一片黑,喉咙干的发疼,声音嘶哑难听。
“厉染?厉阑峤,你可不能死在我前头,你答应我一声。”
杨凤霖带着哭音,他从来没有现在这般感到无助和害怕,这段时间的压抑和痛苦犹如洪水破闸而出,一时间身体连日的疲累涌来,手脚发软,跪在地上的膝盖都在发抖。
“珊……”
微弱的一个音节,止住了杨凤霖压抑不住的颤抖,在黑暗的空间里,听觉似乎变得更加的灵敏,他循着声音转过头,“厉染?”
手指敲打在木头上的声音。
杨凤霖跪着挪过去,“厉染,你在这里?”
小小的一声嗯。
杨凤霖摸过去,手下的身体已经冷硬,杨凤霖确定厉染身上压着人。
他费力的挪开那具尸体双手摸到温凉的皮肤,接着是高挺的鼻子。
浓重的血腥味夹着土腥味涌进他的鼻尖,厉染受伤了。
杨凤霖定下心神,“你别说话,省着力气,我拖你出去。”
杨凤霖不知道厉染身上的伤如何,只能尽量小心,驾着他的肩膀在狭小的空间里将人往外带。
把厉染拖出洞口的那瞬间,借着昏暗的光亮,杨凤霖才看见厉染被血染红的半边身子,杨凤霖将他架起来,挪到一边相对平整的地上,解开他的衣服,探查他的伤势。
手被突然握住,抓住杨凤霖却再也没有松开。
厉染满面血污,眼睛闭着。
现在这个时候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厉染身上的伤得治,他需要医生,可这荒郊野地哪里来的医生,带着他进城一定会引起梁羡颐的注意。
想起被他打晕的士兵,杨凤霖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这么狠,到现在也没醒过来,不然还能是个助力。
可现在他没有能力搬动两个人,只能先带着厉染找个安全的地方。
杨凤霖背着厉染,往西南交界的地方走,那处有山民,运气好也许会有空置的屋子。
他将外衣脱下来披在厉染身上,将他背起来。
一路上风大雨疾,杨凤霖身体一直就没有养好,腿弯处一直打颤,下着雨感觉身上越来越沉。
吐着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进去的淤泥,双腿已经酸疼得没有知觉了。从来没有遇到这么难的时候,却是他这段日子以来心最踏实的时刻。
“珊珊。”
夹着风雨声,耳朵里头传来一声呼唤,杨凤霖不确定厉染现在是否还清醒着.
“我就说,祸害遗千年,你这个祸害哪里这么容易死。”
眼眶里一阵热,雨水呼在脸上早就分不清楚是泪是雨了,杨凤霖一张开嘴,风雨就往嘴里呼,
“姐姐死了,师父死了,八角也死了,厉染,全都死了,你不能死!要撑下去,撑下去。”
他不知道厉染能不能听见他说的话,垂在他胸前的手突然抓住他的领子,杨凤霖感到脖子上一紧。
咽下满口的腥味,稳稳的迎着风雨向前走。
老天垂怜,杨凤霖在西南边界处的山脚下找到了一间空房子。看起来是山民歇脚临时搭的,不算太脏乱,还有床。柜子里头还有几件不算太脏的衣服。
这时候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换下厉染身上的湿衣服,这才注意到他手臂上湿透的绷带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白色,背上有道见骨的血口子。杨凤霖不敢多看,这伤必须要处理。
给厉染盖上被子,杨凤霖在屋子里四处搜寻,角落里头有把镰刀,什么也没想就把镰刀拿起来藏进怀里,他必须立刻到镇子里头找医生。
杨凤霖关好门,迎着风雨进了小镇,他在小镇住过知道哪里有诊所。杨凤霖敲了几家,三更半夜的都不愿意开门,好不容易有一家点了灯,开了门。杨凤霖二话不说闪进去,掐着对方的脖子,拿出怀里的镰刀抵在老医生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