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是几时了,赵悯生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许元驹趴在窗子边上,每隔一会儿就得探出头去瞧一瞧太阳,原本好好摆在窗前的那盆薄荷,只经历了这短短的一上午,便已经被他随手薅秃了一片,紧挨着许献的那边,有些地方已经仅剩下一支细杆还在随风飘摇。
“我们什么时候走?”
摧残完了那一小盆薄荷,许元驹看了看如今这时辰,略微的抹了抹手,转过头来,对着屋内的另一个人随口说道。
“巳时刚到,如果没有出乱子,这个时间督公应该已经同太后一起去往京郊了。按淮王殿下的安排,接下来他会到秦资那里拿到钥匙,而我们则要等到钥匙到手以后,才能潜入太医院里,时间还早,你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段杰就在许元驹的正后边,紧抱着双肩正襟危坐,旁边的桌上还摆着一早许献给他沏的药草茶,放到如今已然有些凉了,经过了这一个早晨的喋喋不休,如今这个呆呆的小影卫再看向他的时候,眼神之中竟也能让人瞧出来些许的不屑。
“而且既然已经说了是潜入,自然得要等到晚上,如今这大日头照着,若还能让你潜进了珍宝阁,那除非这宫里的守卫都是瞎子。如果许太医实在太害怕的话,我倒是建议你可以趁着日头去院里锄个地,既料理了那一堆快死的药材,也好能让你尽早的放过那盆薄荷。”
段杰说着,还正坐在椅上,冲着那盆即将要秃的薄荷抬了抬下巴。
许元驹虽说这么些年跟在赵悯生的身边,也算是见过了大风大浪,可他打从一进得宫来,也一直就是个太医,要说在药方里做个手脚,动动脑筋拿点什么药材出来,他倒是还算在行。
可要说到让他换上一身黑衣,趁着月黑风高,亲身进宫去偷。这一次可就真是头一回了,更何况许元驹人活这么多年,从未练过半天的武功,这突然间告诉他要飞檐走壁,还得飞进守备最森严的皇宫,那要说他一点儿不担心就真是太假了。
这种事他自己承认起来容易,可一旦要是从一个刚才成年的孩子嘴里说出来,许元驹这面子上就总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元驹是个大夫,自幼不曾习武,如今受淮王所托,不得不勉强自己尽力一试,自然感到紧张畏惧,如果锄地能够缓解,自然乐意一试。不过,我瞧着段公子的样子怕也是吓得不轻,不如我分你个锄头,你同我一块儿出去,给我这些个药草效效力,也算抵了你那杯茶钱,怎么样?”
许元驹说着,倒还真从墙角翻出两个锄头来,颇为认真的朝着段杰抵了过去。
段杰没能想到这个大夫会如此说,坐在椅上看着他,一时间还不由的愣了一下,他长了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听见别人叫他段公子,而且叫的还挺好听的。
第72章
“我……我和你不一样。”
段杰听了这话以后,紧绷了许久的表情才终于微微有了些许的松动,牢牢抱在胸前的双手,也终于略显松懈的放了下来,半搭在了一旁的桌上。
“淮王殿下这次做的这些事,之前压根就没告诉过谢督公,他半点察觉都没有呢,人就已经被送到行宫里头去了,如今指不定有多生气呢。”
段杰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抚摸着桌边,人虽坐的端正,但神色上依旧还是能看出些许的不安。
“好巧不巧的是,这事儿殿下之前还告诉我了,可我以为他早都跟督公说过了,也就没特意跑过去禀报。如今事情搞成这样,我都不知道等督公回来,我该怎么去见他。”
许元驹手拿着两个锄头,站在人跟前,听着人言语之中略带着些许委屈沮丧的腔调,心中才终于彻底的意识到,自己眼前这个身手矫健,无畏生死的影卫,其实也不过就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像他这么大的少年,正是一生中的好时候,若是放在寻常人家里,定是没日没夜的撒野去,他这人虽说有时候看着有点呆,但总的来说还算是聪明,若是放他出去,不论是做工还是学艺,想必他都能干的顶好。
更何况段杰长得又端正,若不是做了影卫,估计这十里八乡的姑娘都得喜欢他,到时候随便找个合适的成亲,这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肆意快活。
只可惜他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习惯了在了刀光剑影里的亡命拼搏,刀尖舔血犹如家常便饭。
“这有什么可怕的,你连夜闯皇宫都不怕,命都豁出去了,还怕谢渊?”
许元驹本想着稍微安慰人一下,可一说到这里,言语之中竟还不可避免的略微带上了些笑意。
“不是怕,是敬。我的命是谢督公给的,既是做了影卫,又怎可欺瞒叛主。”
段杰听见许献如此说,方才还略微低着的头,只一瞬间便抬了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许献,直盯的人有点瘆得慌,也不见他有任何要将视线移走的表示。
许元驹也完全没有想到,眼前人竟会如此回答他,听了这话后,也跟着一愣,而后才后知后觉的回了一句。
“嗯……除了赵悯生以外,这还是我头一回从别人口中听见说他不怕谢渊。”
许元驹说着,将手里的锄头几乎是硬塞进了段杰的手里。
“既然不想无颜见他,将事情做好就是了,怎么去的,怎么回来,替他保护好他要保护的人。”
一句话说罢,许元驹便转身进了院子,只留下段杰一个人,手拿着锄头坐在桌前。
周围弥漫着的,都是许元驹身上的那股薄荷味道,段杰看着他在窗外认真摆弄草药的背影,一时间竟然真觉得内心之中,原本的那种不安感被其平复了很多。
“不过是个连刀都没拿过的大夫,说的倒好听。”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说完以后,段杰终究还是仰头喝完了桌上的那一杯药草茶,拿起锄头跟人一块儿进了院。
他二人如今尚且还能盯着太阳,安逸的打理着药草,可赵悯生那边却已经开始了最后的硬仗。
自打今日清晨,谢渊被他送走了以后,赵悯生这边可以说是立即进入了战场,草草的收拾好自己以后,他便早早的进宫去了。
太后去往行宫养病,已然带走了宫中的许多太医,但碍于皇帝此时还尚在宫中,为了以备不时之需,身为太医令的秦资仍旧还是留在了宫里。
今天就正巧是他亲自进宫,来给皇帝请平安脉,而赵悯生所要做的,也正是要趁此机会拖住他,好能让影卫在他回府之前找准机会,拿到钥匙。
最迟今天傍晚,那钥匙就得送到段杰和许献的手中,而其中的这段时间里,最容易得手的,也就是秦资请完脉后,出宫的路上。
如若这一次失手,再想见到钥匙,那便得需要潜入秦府,那地方虽不像谢府这般戒备森严,铜墙铁壁,但也是人多眼杂,想要趁着白天光明正大的潜进去,只怕不会太容易。
赵悯生坐在皇帝的寝殿的书房里,静静的估算着时辰,早在秦资来请脉之前,赵悯生便早早从宫外赶了过来,理由自然是因为最近太后身体抱恙,心中挂念她老人家的同时,也牵挂着父皇。
皇帝虽然多疑,但到了他这个年岁,也难免常感孤单,自己的儿子能够关心挂念他的身体,皇帝这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如今秦资进去已然有了一段时间,估摸着很快就要出来,赵悯生坐在椅上,手指轻叩着桌面,不留痕迹的给了身边那小太监一个眼神。
那人瞧见赵悯生这一个信号后,很快便心领神会的走去了一旁,问着宫女讨了一杯茶来,瞧着秦资出来,他也就正好端了茶过来。
为了这个,赵悯生特地让王起告了病假,找了影卫办成太监,跟在他身边。
那影卫的时机把握的极好,秦资这边刚走出门,迎面就正好和他相撞,再加上赵悯生详装出的愠怒,看起来实在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
宫里的茶虽是热的,却也大多都是刚好能够入口的程度,所以即便是如今穿的轻薄衣料,这一杯热茶泼上去,也且到不得要烫伤人的程度,只不过是湿他些衣物罢了。
故而,即便是皇帝出来瞧见了,也不会太说什么,毕竟王起告假,赵悯生身边带的是个生面孔,新人紧张冒失,一时失手打翻个什么东西,那也是常有的事。
再者说,今日赵悯生这么大清早的赶到宫里来关心他的身体,只为了手下人犯得这么一个小错,就将人严加训斥一番,于情于理也都不太说得过去。
所以这件事发生以后,定多也就是赵悯生象征性的呵斥人两句,再好言好语的让那影卫带着秦资下去换身衣裳也就了解了。
秦资一直都将那钥匙贴身携带着,如此一来,正好能让那影卫拿着他们早就做好的假钥匙来个偷梁换柱,将那真钥匙换出来。
这珍宝阁的钥匙结构复杂,材质特殊,除了当时做出他的那位前朝大师以外,鲜少有人能将其丝毫不差的仿制出来,所以赵悯生所让人掉包过去的那一把,严格上来说,也不过只有八成像罢了。
不过依照着许元驹所画出来的那张图,明面上好辨认的地方,赵悯生也是都让人做的齐全了,猛的一眼瞧上去,基本上不会发现什么端倪,只得细细观察,才能发现不对。
凭着这个程度,要拖住人一两日不被发现,倒也是不成问题。
宫里的一切,在赵悯生的运作之下,进行的十分顺利,还不等太阳落山,那钥匙已经安然无恙的躺在许元驹的手里了。
拿到钥匙之后,许元驹也就只身一人进了宫,坐在太医院里,和往常一样翻看着医书值着班,一切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需等着夜幕降临之后,段杰摸进宫中与他碰面了。
第73章
夜色很快便笼罩了下来,许元驹立在太医院里,感受着周围前所未有的空荡宁静,心中不自觉地捏了一把汗。
“段杰?”
段杰轻车熟路的绕过了层层守卫,根据着许献留给他的路线,趁着夜色十分顺利的来到了太医院,刚一掀窗,便瞧见了许元驹惨白的一张脸。
“你,你来了,快进来。”
许元驹就站在窗边上,一瞧见段杰露头,便立马走上前,将人拉了进来。
事实上,今天这一晚上,许元驹基本都一直就在这说好的窗户边上晃荡,不可否认的是,许元驹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大夫,哪怕是早晨的时候,同人一块儿聊了那么多漂亮话。但真到了这见真章的时候,他这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害怕。
“嘘。”
段杰瞧着眼前的这一番景象,心中不自觉的就有些想笑。
眼前的这个人,早晨的时候说的那么好听,段杰还以为他没那么怂呢,可到了现在瞧,怕是没尿了裤子就算是好的。
段杰身手利落的翻进了屋里,刚一进屋,便立刻转身,将许献抵在了墙上,伸手捂上了人的嘴。
“别说话,这周围保不齐还有巡逻的宫兵,我一会儿把你放开,你就只要听我的指示就行了,别那么紧张,有我在这儿,保你能活着走出宫去。”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段杰只能贴在人耳边,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跟说。
许献本就紧张的不行,如今一听见人说,周围可能还随时会有巡逻的人过来,心里就更是没底了,靠着墙壁半点声都不敢出,对着段杰一个劲儿的点头。
深宫难闯,稍有不慎,那就是有去无回,这种任务,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满打包票,即便是像段杰这种顶尖的影卫,这一路进的宫来,心里也悬着三分不敢落地。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他一见着了这副模样的许元驹,竟不自觉地就对人说出了这种话。
段杰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觉得可能是眼前这人如今实在是太过落魄,所以激起了自己的同情心吧。
十七年未曾有过的同情心。
段杰看着几乎贴在了墙上的许元驹,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确定了人听懂了他的话,段杰便将紧捂着他的手松开来,准备转身面对眼前的这一片乱象。
却不想,他这刚一转身,许元驹的手便忽然间爬上了他的脖子,吓得段杰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的回过神,径直就把人顶在了墙上。
额头上的凉汗几乎是一瞬间,便冒了出来,段杰神情未定的看着面露苦涩的许元驹,眼神之中带着浓浓的不解与愠怒。
许元驹此时此刻对于一个杀手做出这种动作,简直无异于是找死,方才那一下如果不是段杰及时的控制住了自己的力道,此时他只怕是早已被人扭断了脖子了。
“额……”
许元驹被人掐着脖子顶在墙上,这一下段杰可真是没收着力气,猛的一下撞得他浑身生疼,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那个在他记忆力,看起来永远有几分呆的少年,在这一秒正钳着他的脖子,杀气四溢的像个炸了毛的狮子。
许元驹也是在下意识的摸上了人的脖子以后,才忽然想起,自己在这种时候对一个死士做这种动作,无异于是摸老虎屁股般的行为。
身后的疼痛不断的袭来,惹得许献不断的皱起眉毛,他正视着眼前段杰的目光,慢慢的将手从人的脖颈上放下来,紧接着摸到自己的胸口,并从胸前摸索出了一小瓶药来,星星点点的倒在了手指上。
今日和他一块儿值夜的,还有另外两名太医,为此许献特地在约定好的时辰前,在太医院里吹了迷烟,所以到了如今他们也都安稳的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