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如若让秦大人方大人知道,王大人,下官保证,他们会上您府门前嚎啕大哭。”于成忠不知是有些幸灾乐祸还是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道。
打仗啊,最想哭的就是刑部和户部这两个冤大头了。
“陛下下旨,他们敢上太极殿前去哭吗?”王辅臣不咸不淡的瞅了于成忠一眼。
于成忠默了,“……”
王辅臣一抬头,看着正在跟安南使臣说话的张青榆,他一看过去,张青榆也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一交锋,王辅臣淡淡颔首,张青榆则眼底怒意一窜,转瞬又消失,也微颔了颔首,即便他每次见着此人都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可是同朝为臣,表面上的和气却依然是要维持的。
“陛下驾到!”
“皇后驾到!”
太监的高声吟喝声一响,殿内的声音骤停。
殿中的众大臣和外藩使臣纷纷站立起身,躬身而立。
待到那身着衮服的帝后一前一后踏进殿来的时候,众人皆跪而拜之。
“臣等恭迎圣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玄湛缓抬了一些右手,“众卿家免礼。”神态肃宁冷穆,丝毫不显喜怒神色。
第44章 一生所求,仅他而已
白日里天清气朗,到了傍晚,天还未黑尽,小雪飘飘洒洒的又飞了起来,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小雪就下成了鹅毛大雪。
“陛下……天寒,上辇吧。”皇后亦步亦趋的随在一侧,有些着急,但是却也不敢贸然逾矩上前去搀扶。
玄湛一言不发的行于前方,脚步稳健,却走得很慢,一步一步的将积雪踩碎,深及脚踝的大雪刚委顿于地,凉意甚重。
“陛下”皇后想劝,但是多年来第一次遇上这般情形,她反而有些手脚无措,慌乱不堪。
皇帝第一次没有驱她离开,还允她跟了这么长一段路,可是不知所为何事,她感觉陛下仿佛满腹心事。
“全公公,你去劝一劝陛下吧,这天寒地冻的,要是伤了龙体可如何是好?”皇后无法,只得拉了全安,低声的吩咐他去劝解一下此般反常的皇帝陛下。
全安也焦头难额,这么多年来,自制力向来甚好的陛下今儿已经一再反常破例了,他哪里敢去劝慰?
“皇后娘娘,全安不过是一介奴才,哪里敢逾矩?”全安苦笑,今儿下午在太极殿他能劝住盛怒中的陛下已经是难得至极,陛下现在这般,不喜不怒,他哪里还能劝得听?他又哪里敢上前去劝?
“可是你向来在陛下身边说得上话……”
“皇后。”
皇后还欲再言,却突然被走至前面的皇帝突然唤住。
皇后一惊,忙在原地福了福身,“臣妾在。”
“退下吧。”
皇后脸色一变,咬了咬唇,脸色忽明忽暗,难看至极,可最终也只得恭敬的行礼告退,“是……臣妾告退。”
今日是初一,更是大年初一,本是陛下临幸正宫之日,可是……
她知道的,早该知道的,又何必期盼呢?每一年不是都这般吗?
她到底……还有什么可期盼的?
皇后脸色苍白,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依然背对着她的皇帝,默默的在姑姑的搀扶下离开了待皇后离开之后,玄湛仍然立在前方的御道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的,修长挺拔的身形仿若被冻在了大雪飘忽的天地间一般。
全安心下一紧,到底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陛下,这雪又大了,别冻坏了身子……”
“全安。”
“奴才在。”
玄湛望着黑压压的前方宫殿,幽幽道,“你说人活一世……到底所为哪般?”
全安闻言,微一怔,不知皇帝陛下为何会问得这般突兀,“陛下……”
“朕很多时候都在想,朕当年如果没有将他送走,今日是不是……就不是这般模样了?”
如若当年他将他留在身边,一点一点的让他自己的心意,一点一点悄无声息的让他接受,今日又该是如何的局面?
全安听得有些不解,他知道陛下所说的那个‘他’所指的是何人,可是他不明白的是那句‘是不是就不是这般模样’,今日是如何模样?这不是好端端的吗?江山社稷安定了,朝廷内外也肃清了,世子也安安稳稳的长大了,如见天下大定,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好起来了,可怎么听陛下这语气会这般失落难过?
“陛下,奴才……不懂。”
“朕不甘心你知道吗?”玄湛自嘲一般的笑起来,说得心酸,又仿佛咬牙切齿一般,“全安啊,朕不甘心,朕不甘心……”
就算知道这样的感情是背德不堪,有违伦常,就算知道这是为天下人所不齿,那又何如?他依然不甘!
那是他放在心底爱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儿啊,要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放手,他如何能心甘?
他这一生唯一所求,仅他而已,为何竟会求不得?
“陛下!”全安听到这话,有些慌了!
跟着皇帝陛下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反常,更别说还这般坦言心中真正的心思了!
世人都说帝王难测!那是因为你一旦将这个帝王了解得清清楚楚的时候,你这一辈子也就走到尽头了!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放任他的身边有这样一个对他了若指掌的人存在!那是对他的威胁!而身为帝王,这是致命的!
所以即使知道陛下有些醉了,但是全安也吓得不轻。
“怎么?朕连你都不能说吗?”玄湛有些嘲弄的勾了勾唇角,唇边的幅度那般苦涩,“朕身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全安,你觉得朕这个皇帝当得如何?”
“陛下!奴才惶恐。”全安忙抬手扶住侧身时脚下微一晃的皇帝陛下,战战兢兢的道。
玄湛只是笑,又是嘲弄又是苦涩,掩在夜色中,让人无从察觉,也只有在这般暗无烛火之处,他才能在身边还有人时露出这样的神色。
“陛下,奴才去让世子进宫陪陪您好吗?”
他知道陛下今日反常是因世子而起,可是这般,他实在太过担忧了。
“世子?”玄湛反问,“……恸儿?”
“是啊,今儿是大年初一,世子难得回京,让他进宫来陪您说说话可好?”
玄湛摇头又点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今夜他已经这般,定是不能见他,见了他还不知会失控成哪般模样,他不想吓着他,他也不愿意吓着他!
全安看着如此矛盾的皇帝陛下,心下悄悄的有了计较。
“陛下,时辰不早了,您又饮了酒,早些回太极殿歇着吧,别受了风寒伤了龙体。”
玄湛这次倒是没有拒绝,缓缓的抬步向着太极殿行去,他不愿让全安搀扶,裹着偌大的披风,一步一步沉稳前行,就如同他这些年披荆斩棘,无论路途中有多少的困难与艰苦,他都这般稳稳的,一步一个脚印向着前行。
全安落后两步,将自己的腰牌给了小福子,附耳在他耳边悄声吩咐他,“你即刻去王府请世子进宫。”
“是,小的这就去。”小福子点点头,接过腰牌,转身就跑了。
全安看小福子跑远,自己才转身急急跟上前边儿的皇帝陛下。
走回太极殿,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进了殿,被殿内的热气一熏,玄湛的头越发的疼了,可是人却意外的清醒。清醒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来发泄心中那积压的难耐苦痛。
全安见状,忙吩咐了宫人备水伺候皇帝沐浴,太极殿中专门有一处体堂阁是皇帝陛下的浴房,是设在后殿右侧的一处庑房,与寝殿相同。
玄湛不喜人近身伺候,沐浴时更是,全安备妥之后,就悄悄出门候在外间了。
除了身上里衣,那掩在衣袍下略显精瘦的身子毫无遮掩的袒露出来时,却十分惊人,一身线条结实漂亮又精壮的身子看上去丝毫不显骨柴,除了衣袍的玄湛看上去就如同一头林中猎豹一般,匀称又结实,一身精实的肌肉。竟一点也不似养尊处优在皇宫大苑的九五至尊,到像是常年征战边关的英勇武将。
他跃下一丈见方的浴池,一下水中,将整个人都沉入水底,半响都无动静,一直憋到他胸痛难忍才豁然从水中窜出头来,一时水花四溅。
他一向自制,今日却难得放纵,反反复复这般起沉于池中。
这池中是活水,皇帝陛下在沐浴,只要他未离开浴池,外间热水的自然就不敢停歇,因此池中水一直都是热的。
他泡在池中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从池中起了身。
听到里边儿的动静,全安才推门进来。
看着神色多了丝朦然的皇帝陛下,全安什么都没说,动作麻利的伺候他换上寝衣,又在外边加了一层厚实的披风,又将早已备好的醒酒的姜茶给皇帝陛下服下,玄湛才抬步回了寝殿。
“陛下。”
“嗯。”玄湛揉揉刺痛的额角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世子在暖阁候着。”
“什么!?”玄湛闻言,豁然一惊。
第45章 为何?
玄湛头晕目眩的,脚下连连跄踉了两步。
“陛下!陛下……”全安看着,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将他搀扶住,“陛下,您怎么了?!
玄湛压了压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因酒意而袭上的眩晕让他连连甩头都无法在那瞬间驱逐。
“陛下……”
全安担忧不已的搀扶着他,“奴才扶您进寝殿歇……”
玄湛不待他说完,站稳身子,反手推开他,步伐急切又匆忙的向着通向外间暖阁的而去。“陛下……”全安看着那健步如飞的主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仪态尽失的主子还是那个威武霸气的君临天下的君王吗?
“眶——”的一声响,坐于暖榻上的云恸吓得豁然起身,侧头看去,看着乌发披散身着寝衣披风的皇帝时,他轻轻吁了一口气。
“云恸参见陛下。”
玄湛迈过门槛,却并没有想往常那般走近他,而是在离他几步之遥停下了脚步,压了压心中的关切和疼惜,状若平常的询问他,“身子可好些了?”
“回陛下,云恸已无大碍。”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玄湛连连点头,“用过晚膳了吗?”
云恸略疑,此刻已是亥初,陛下怎还做此询问?不过疑惑归疑惑,云恸还是规规矩矩的颔首而应,“回陛下,用过了。”
“恸儿坐。”看他一直这般拘谨的站立着,玄湛虚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今日是年节,可不用再跟朕拘礼了,随意些,只当是家中便可。”
虽然有些怪全安的自作主张将人请进了宫,可是他心中的欣喜却是怎么也无法掩饰的,他何尝不想见他,何尝不想在这举家团圆的日子里有他相陪,可是……
罢了,既然人都已经来了,他极力控制自己罢。
他总是希望有他相陪的,甚至是期盼的,既然如此,为何还非要推开他呢?这样的相伴,他还能奢求几回?
“是。”云恸颔首应下。
两人隔着榻上金漆矮脚案几而坐,案几上备着热茶,玄湛执壶给他将杯中注了八分满,看着斟入杯中的青色茶汤,玄湛抬手给他取走,“全安。”
“奴才在。”
“世子身子尚未痊愈,怎还奉着茶水?赶紧给呈些杏仁奶上来。”
“奴才疏忽!”全安低呼一声,赶紧上前去接了皇帝陛下手中的茶壶,“奴才一时疏忽,这就即刻去给世子换杏仁奶来。”
“去吧。”
“是,奴才遵旨。”
全安动作麻利,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杏仁奶呈了上来,还给备了些点心和宵夜。
“陛下,您方才在宴中并未进多少膳食,奴才吩咐小膳房给您备了些宵夜,您再用些。”被这一提,玄湛还真觉着有些饿了,看着那碗中特备的鸡汤面笑道,“朕记得恸儿应是喜好面食的,尝尝这宫中做的面食是否和你胃口。”
“陛下,云恸不饿。”
“不饿也用一些,面食易消食,用过之后晚些时候再歇息,不必担心。”
面对皇帝陛下的坚持,云恸只得硬着头皮陪着皇帝陛下用这宵夜。
“对了,前些日子西域使臣给朕进贡了一坛上好的葡萄美酒,听闻酒劲甚微,恸儿尝尝可好?”
看着那安静用膳的人儿,玄湛即使明白自己今夜已然是在失控的边缘,却还是鬼使神差的开了口道。
云恸手一顿,还不待他反应,皇帝陛下就兴冲冲的让全安去取了酒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
饮用这葡萄美酒,自然是夜光杯最为合适。
如若酸腐文人对此只能心之向往,那身为享有五湖四海富饶天下的帝王,那自然不是何难事。
看着面前那支精致的夜光杯中被渐渐斟满,云恸欲言又止。
他因眼疾一事,早已多时未碰过酒,大夫数次叮嘱,要切忌饮酒,以免损肝伤眼,可……“恸儿试试。”将酒杯斟满,玄湛示意他尝尝。
云恸默默的举杯,“云恸敬陛下。”
玄湛兴致很是不错,举杯跟他微碰,然后一饮而尽。
云恸看着皇帝陛下此般,只得随之将杯中的紫色美酒一饮而尽,微涩泛苦的酒液在嘴中晕染开去,顺着一路流进了腹中,酒并不烈,这并非中原所酿之酒的浓香灼烈,味道颇为奇特,不甚习惯。
“好喝吗?”看着他一饮而尽,玄湛并未急着给他再斟,反而问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