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主子!”
青衣少年敛息而立,不疾不徐的从袖中掏出锦帕擦拭额际汗意。
“哎呦我的主子!您还有心情在这儿练枪呢!”来人一看这老神在在的主子,急得直嚷嚷,“京中出大事了!”
少年淡淡一笑,束了束因练枪而散乱的长发,然后不慌不忙的捡起地上搁置的水袋递给来人,“别急,先歇口气。”
来人双手接过少年递上的水袋,也顾不上喝,急急说道,“主子!老奴刚刚收到京中传来的消息,旬月前,宫中那位突然下旨册封张氏之女为德妃,即日就择令进宫了!”
少年闻言,微一愣,“是右相张青榆之女?”
中年男子跺跺脚,“除了这位,朝中还有哪位张氏之女跟咱们王府有关系啊?!”
少年失笑,“德叔,这位张氏之女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云德差点晕过去,“我的主子啊,您难道忘了这位张氏之女可是先皇亲封的您未来的王妃啊!”他家这小主子,一天到晚,这心思都花到什么事儿上去了啊,连这么大的事都给忘了!?
少年浅淡一笑,气宇轩昂,丰神俊朗,飘飘有出尘之表,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清隽,犹如一块微带青涩的稀世美玉,再过经年,只怕世间再难出其相左之绝世男儿。
“德叔,那不过是先皇与父王一时兴致所至的戏言,怎可当真?”
“主子——”“陛下册封其为皇妃,并无不妥。”
云德讶异,“主子……”
“嘱咐府中众人,切不可妄言,以免招惹祸端。”少年微一浅叹,目光落入远处群山,微带忧虑,“云王府身为大胤唯二之外姓亲王,代代战功显赫,以足以让皇家心生忌惮,再有任何逾矩行为都足以招致杀身之祸,咱们避都避不过,难道还要主动招惹是非吗?”
云德面色一怔,“主子。”
“德叔,告诉旬叔,管束好府中众人,切勿理会任何事宜。”
“是,老奴知道了。”云德默默颔首。
府中唯剩的就这一位小主子了,王府子嗣血脉单薄至此,如皇家仍有忌惮,真不知道这世道该如何自处了。
少年上前将浅滩里的长枪取了回来,擦拭掉枪头上的泥水,突然回身蹙眉询问,“德叔,你说册封旨意是突然下的?”
云德点点头,“是啊!而且,听说旨意是半夜颁下的,还是陛下的贴身总管亲自去宣的旨!”
少年蹙眉,“半夜?”
“是啊。”
“之前可有何预兆?”
“听说是右相自己上的折子请求陛下赐婚。”云德道。
少年嘲弄的勾起唇角,并未言语。
云德刚想问,少年就摆摆手,“走吧,回营。”
看主子不想说,云德也没有追问,收拾好水袋,跟上小主子一道回了营地。
第6章 战神云王
前朝末年,皇帝骄奢淫逸,昏庸无道,朝廷腐败,宦官当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前朝廷最终以一场‘八王之乱’分崩离析,至此天下陷入诸侯割据的纷乱局面。
这一乱,近百年间,几乎是连年战乱!
以战为业的诸侯,统治血腥而残酷,战乱中的百姓颠沛流离苦不堪言,再加上天灾,百姓流离失所饥不果腹。
繁重的兵役和徭役,即便是在盛世之下都会逼得民心哗变,更何况是暴政统治下的困苦黎民百姓,结果自然是困苦百姓纷纷揭竿而起。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诸侯割据,因势力相当,始终无法打破彼此胶着的局面,僵持近百年,直至玄氏一族的崛起。
玄氏本只是前朝的百年书香世家,族中子弟英杰代代,心怀天下,考取功名,以期报效朝廷造福黎民。前朝末年,君王昏庸无道,任用宦官当政,族中子弟心灰意冷,逐渐淡出了朝野,前朝灭亡之后,玄氏一族便迁往族地避祸。
玄氏以书传家,百年书香门第,熏养出来的谦谦君子个个淡泊名利,偏偏却还是养出了一个异数。
就是这个异数,打破了天下局势,将混战百年的乱世整合统一,由乱到治,由分到合。
这个人就是大胤开国皇帝,胤太祖玄石。
玄石是个有着雄才大略的乱世之雄,他聪明而见识绰约,神威英武,纳谏如流,招才纳贤,即使身居高位,亦能礼贤下士,贤名远播。
他治军严明,后史书有载,曰:卒有取民麻一缕以束刍者,立斩以徇。卒夜宿,民开门愿纳,无敢入者,军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卒有疾,亲为调药。诸将远戍,飞妻问劳其家,死事者,哭之而育其孤。有颁犒,均给军吏,秋毫无犯。善以少击众。凡有所举,尽召诸统制,谋定而后战,故所向克捷。猝遇敌不动。
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玄石对此的参悟不可谓不登峰造极。
正是因为他领悟参透这其中的深意,顺应天下大义,终统一了天下。
玄石之所以能剪除战乱一统天下,除了他自身的雄才大略,还有两位不得不提的传奇人物。连玄石都曾感叹,如不是得此两人,统一这天下,至少多征战三十载,更有甚在他有生之年都无法达成此宏愿。
此二人就是大胤唯二的外姓亲王,战神云王云彻,策神沐王沐子修。
前朝之乱始自分封诸王,大胤立国之后,太袓为吸取教训,分封功臣都以侯爵为封,世袭三代始降。追随太祖建功立业的亲族兄弟亦均无王位赐封。
可太袓却偏偏破例册封了这两位外姓亲王。
两位亲王一文一武,一刚一柔,一战神一神策,如同玄石左膀右臂,助玄石打下了这万里河山。
玄石是一位贤明伟大的君主,他心胸广阔,海纳百川,晚年时不少人都劝其为避免功高震主,应尽早飞鸟尽良弓藏,以免酿出取而代之的祸事。
他却淡淡一笑了之,在他临终前,更留下遗命,加诸两位亲王世袭罔替的铁帽子,更叮嘱太子,切勿擅杀功臣,还言如新皇兔死狗烹,定不得善终。
太祖薨后,两位亲王相继去世,继任子嗣承继先辈遗愿,终生守护大胤。忠心耿耿。
两位外姓亲王得太祖庇佑,又因太祖遗言,荣宠不断,却偏偏有福无命。更是诡异的代代单传,子嗣不丰。
策神沐王虽子嗣不丰,却也还算代代有继。
战神云王却子嗣凋敝,至第六代云王云郇身死,血脉几欲断绝。当云王妃遗腹子小世子云恸平安产下时,路人皆泪,云王一脉,终算有继。
云王身死,王妃哀痛欲绝,勉强撑至产下小世子,即血崩而亡。
先皇感念稚子无辜,遂将世子寄养皇后膝下,本欲待小世子长大成人,承继王位,却不想先皇一朝驾崩,大胤陷入岌岌可危的纷乱边缘。
新皇玄湛登基,内忧外患不断,宫中更是危机重重,为保护云王这唯一的血脉,新皇玄湛命死士将年幼世子送至军中,交由先代云王心腹抚养,欲等平复纷乱就将他接回身边,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十多年……
皇帝神思恍惚,等过神来,掌中的和田白玉簪已渐渐生暖。
他仔细磨挲着簪尾上的小凤凰,波澜不惊的眼中有一抹浅浅的柔光一闪而过,小心的将玉簪放进案上小盒中,他拿起一旁奏折开始批阅。
刚批阅两本,全安端着茶躬身而入。
“陛下。”
皇帝眼睛都没抬,专注的看着手中的折子问道,“谁在外面?”
“回陛下,是德妃娘娘……”全安边小心的观察着主子的脸色边应道。
玄湛闻言,微一蹙眉,“她来做什么?”
“回陛下,德妃娘娘说做了一点小点心,想要请陛下尝尝。”
皇帝冷笑了一声,“全安。”
“奴才在。”
“朕让你找两个宫人好好教导德妃宫规,你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了?”
全安腿一软,可怜巴巴的跪了下去,苦不堪言道,“回陛下,您交代的差事,奴才哪敢不上心啊?您吩咐之后,奴才即刻就办妥了啊。”
“既然学了规矩,不知道御书房是不准宫妃踏足的吗?”玄湛边说边伸手去了朱笔御批手里的折子,声音淡淡的,却让全安腿肚子打颤。
“奴才死罪!”全安眼一闭,认命把脑袋往大殿的青砖上一磕,等着主子发落。
玄湛哼了一声,“死罪?你有几颗脑袋?”
全安嘴里发苦,“陛下,奴才……”
“自己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下不为例。”
全安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奴才遵命。”
“下去吧,传王辅臣张青榆协同六部尚书到枢密院议政。”
“是。”
第7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全公公!”
全安前脚才刚一踏出大殿殿门,迎面就听到那让他肉疼的呼喊声。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让他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能不肉疼吗?要不是因为这位主儿,他怎会摊上这顿板子啊?
“德妃娘娘。”全安满心郁卒,脸上带了些苦意。
“全公公!陛下他答应召见我了吗?”身着蓝色宫装的俪人看见从殿内出来的全安,忙不迭的迎上前,因顾忌着此处的忌讳,虽急切不已,还是记得压低了声音,急急询问道。
精致的宫装,华丽的珠翠,却依然无法掩饰女子浑身的樵悴,鬓角间无意散落下的青丝挑破了那身宫妃装扮的庄严……
全安恭顺的给德妃行礼请安,“娘娘,您请回吧,御书房乃陛下处理朝廷政务的重地,后宫妃嫔是一概禁止来此处的。”
“全公公,你跟陛下通传了吗?我……”
“德妃娘娘,奴才给您通传了,陛下直接赏了奴才一顿板子。”全安苦笑着摇头,“奴才这会儿就要去慎刑司领罚,您请回宫吧。”
德妃听到慎刑司,急切瞬息成了愕然,“陛下他……”
全安拧了拧眉,决定好好给这新晋的德妃娘娘数数这宫中最忌讳的规矩之一,以免自己再莫名受鱼池之殃。
“德妃娘娘,恕奴才越矩,陛下重规矩,前朝后宫不得有丝毫牵扯,这是宫中铁律,这御书房重地,更是后宫妃嫔的禁地,陛下登基这么多年,从未破例。”
德妃闻言,本就樵悴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
“娘娘,这宫中历来是最重规矩的,后宫如此,前朝更甚。”全安微一叹息,这位主子连累他领一顿板子,他能说的也仅限于此,至于上不上心,这就不是他的事儿了。
在这深宫之中,如不能早早的认清自己的身份和以后要面临的处境,命长命短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奴才还有差事要办,就先告退了,您请回宫吧。”全安朝德妃行了一礼,就忙不迭的走了。
德妃俏脸一白,身子几欲栽倒,身旁的宫女险险将她扶住,“娘娘……”
“娘娘……”
德妃伸手掩面,茫然无措,悲恸不已。
她不明白,她好端端的待嫁闺中,只待父亲请旨上奏,就欲嫁给她心心念念多年的良人,成为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云家之妻!
可天子一纸圣旨赐下,天地却变了颜色。
她成了皇妃,成了这深宫之中天子的姬妾——这皇苑深宫中的女人啊,有哪个是得到善终的?幽幽冷月,深深寒宫。
无心的女人为帝王那点淡薄的宠,你争我夺,不死不休。为苟延残喘安身立命,勾心斗角,你屠我戮。
有心的女人,为了帝王那奢侈无存的爱,熬得如云的乌丝干了,满头的秀发雪白,最终也只能是期盼一生,失落一生,凄苦一生。
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会落到如此田地。
她以为,此生她会跟那良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却不料,会落在这最无情的帝王家“娘娘……”宫女看她掩面而泣,顿时心惊肉跳。
这还在皇帝陛下的御书房前,主子要是惊扰了殿中天子,那可是死罪啊!
德妃放下手,泪流满面,目光凄凉的环视这偌大的皇宫深院,这囚禁她后半生的牢笼,她是再也出不去了啊。
“娘娘,咱们走吧,要是一会儿冲撞天子龙颜……”
“走吧。”德妃失魂落魄的望了望御书房殿门,颓然离去。
第8章 人臣之极
一夜北风,天地换了颜色。
殿门一开,廊外的雪风夹杂着碎雪迎面扑来。
寒意袭上,玄湛微一蹙眉,脚步不停,抬步迈过大殿门槛,负手立在檐廊月台下,天子龙威威慑得随侍的宫人几乎压低气息。
“陛下,小心被雪风扑着。”全安托着一件玄狐披风,匆匆从殿内踏出,看着天际依然飘着的鹅毛大雪,赶紧给他把披风罩上。
全安还欲替他系上系带,玄湛摆摆手,全安便识趣的退了开。
驻足片刻,玄湛便抬步往月台下的丹陛御道行去。
“快!龙辇!”看皇帝下了御道,全安赶紧边跟上边吩咐身旁的宫人备辇。
“不必了。”玄湛听到全安传辇,摆摆手,拢了拢肩头上的玄狐披风,行往丹陛桥往太和殿而去。
全安知道皇帝陛下这是打算行着去太和殿,此刻天色未明,雪大风急,路并不好走,忙吩咐身侧手执宫灯的宫人快步行至皇帝陛下前侧,为主子照明引路。
时辰尚早,玄湛走得也不急,信步而行,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行在雪地,亮堂的宫灯犹如游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