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刘墨林的出现让他不自在,玄湛并未留刘墨林的午膳,直接打发他出谷回城。被皇帝陛下那张黑脸吓得够呛的刘墨林正好求之不得,一得了皇帝陛下的旨意,一刻不停,转身就放着小跑奔出了谷。
本来皇帝陛下的赐膳都会让他食不下咽,更何况是皇帝陛下黑着脸赐下的膳食,他到宁愿直接出谷去啃干粮饼子,至少食能下咽。
刘墨林的侍从等候在谷口,看着日头到了正中,却迟迟未见自个儿主子出来,按照以往的惯例,皇帝陛下是会留膳的,便与另外两人将干粮和水取出来开始吃,刚吃了两口,就看到一路放着小跑从谷中冲出来的主子,几人都诧异不已,这是怎么了?后面有谁在撵啊?
“大人。”
“水,水给我。”刘墨林摆摆手,什么都没说,直接开口要水。
侍从忙将手中的水袋奉上,刘墨林抓起水袋咕噜咕噜的很灌了半壶水才罢休。
几人见他这般模样,更是诧异,这怎么……午膳没有着落,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吗?
“大人,您慢些,小心呛着。”
“大人,这都午膳了,陛下怎么没留您的午膳?”
刘墨林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侍从,“陛下留了你家大人我的午膳,你们就直接等着给本大人敛尸吧。”
“啊……”
第108章 谷中鱼塘
已是三伏末伏,天气越发高热,白日里日头高悬,暑气逼人。
昨夜歇息得晚,两人都有些倦怠,屋中闷热,用了午膳之后,全安便早早的将桌椅和茶点摆在环绕小屋的溪水旁,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云恸就迷迷糊糊的靠着睡了过去,玄湛正说着,一转眼的功夫,侧头来看的时候,那人儿就睡着了,手中还握着一块晶莹剔透的黄桃,这会儿手已经落在肚腹处,即使不看,也知黄桃汁液浸染了月白的衣衫。
他摇摇头,忍不住失笑,平日里看着沉稳持重,这会儿怎么迷迷糊糊?连手中的桃果都忘了放下。
玄湛倾身向前,小心翼翼的将他手中握着的桃果取走,接过全安递上的布巾,仔细将他指尖的汁液擦拭干净,顺势将他鬓角浸出的汗意一道擦去。
接过福全手中的扇子,不急不徐的给他扇走暑热,见他睡得越发安沉,玄湛唇畔的笑意温柔,那一向在臣子眼中天威难测的眉眼也满含谴倦。
全安见状,识趣的招呼了福全一道退了下去,将这静谧之处留予两位主子独处。
谷中树木繁盛,日头一落,凉风习习,暑热尽数消去。
用了晚膳时辰尚早,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黏糊的汗意之后,玄湛便领着云恸沿着谷中小溪旁散步消食。
小溪流经山谷,穿谷而过,日头西落后,热意褪去,水意发散,林中凉风拂过,惬意凉爽,让在暑热中闷了一整日的两人身心通泰。
溪水源自山脉的地下水道分支而出,流经这山谷本只余一股小山泉,沐季改建这山谷时,发现了这股山泉,将小溪流加以拓宽,润养这谷中桃树,以便桃树成林设阵,后来玄湛得了这山谷后,甚是喜欢这山谷的景致,便派人将这溪流贯穿了这整个山谷,又仿照王府的竹央阁建造了房舍。
朝政繁冗,玄湛又不是贪图享乐的昏聩君王,这谷中景致固然清幽雅致,以往他也只是闲睱时偶尔来此小住几日,从未如同今年这般在谷中住上两月。
溪水流经一处滩石小湾,因沙石土质之故,溪流冲击出了一处一丈见宽的小水塘,水塘不深,水似乎并不清澈,塘中水花微动,走近了一看,那小小的水塘中竟挤满了黑黄黑黄的一塘鱼儿。
“好多鱼……”看着水中黑压压的一塘鱼,云恸有些讶异,他在谷中近两月,从未发现这溪水中有鱼,可这小小的水塘中却挤满了整整一塘的鱼。
玄湛牵着他走近一看,那水塘比之溪水略深,小小一丈见方的塘中全是鱼,黑黄黑黄的一片,看着甚是喜人。
塘中的鱼并不大,最大的看上去也才半尺长,鱼背黑色与黄色暗纹相间,背脊和两腮有刺,下唇有须。
云恸生长在西北边关,西北边境疆土多处于大漠边缘,多风沙,少江河,因此对鱼的种类并不大熟悉。
“这鱼似乎不常见……”他仔细瞧了瞧,并不认识这水塘中的鱼。
见他难得有兴致,玄湛也兴致勃勃的俯身去看塘中的鱼,“这应是黄骨鱼……”
“黄骨鱼?”
听到他询问,玄湛侧头对他笑道,“我也不知是不是,捞一条来瞧瞧便知。”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塘的鱼实在喜人,云恸难得放下了对着他时的拘谨,撩高衣袖,伸手就要去塘中抓鱼。
但是他手刚伸到一半,就被玄湛一把抓住,“恸儿。”
“嗯?”他不解。
玄湛无奈的笑笑,“别急,这鱼有刺,你这般贸贸然伸手去抓也不怕扎手。”将他撩起的衣袖放下,“黄骨鱼的鱼刺有毒,被其刺中,伤口疼痛难忍。”
云恸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塘中的鱼,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看着他难得露出的迷糊模样,玄湛心中悸动不已,欺身上前在他额上亲了亲,“乖,别急,阿湛哥哥给你抓。”
亲完之后,玄湛便转过身子撩起衣袖准备去抓塘中的鱼。
云恸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微惊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捂被亲的额际,心猛地一跳,耳朵莫名有些发烫……
玄湛撩起袖子,微微俯低了身子查看水中的鱼群,黄骨鱼背鳍与腹鳍两侧皆有硬刺,鱼刺带有微毒,虽不伤人致命,但被其刺中,伤口疼痛难忍。
这塘中鱼群密密麻麻,贸然伸手去抓,必然会被刺伤手,他观察半响之后寻了一处空档,伸手探入池中,手疾如电,飞快从鱼群中抓起一条。
他抓着鱼侧过身来笑道,“还真是黄骨鱼,恸儿你瞧瞧。”
云恸压下那怪异的感觉,定了定心神,不着痕迹平复了有些许起伏的气息,垂目看那人手中的鱼,面上分毫不显。
但不知是否是因方才那毫无预警的亲吻,云恸总觉得鼻翼间那股子熟悉的冷香让他呼吸吐纳都难受,屏住气息想要摒弃那冷香钻入鼻翼胸臆间,仿佛也是徒劳。
他微微侧过身子,借着看塘中鱼群时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此处狭窄,却不知这鱼群怎会栖息在此处?”
见他瞧了一眼便没了仔细看的打算,玄湛也不在意,顺手将手中的鱼丟入塘中,在水塘上侧的溪水中净了手,“这倒是不知何故。”
云恸闻言,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他。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才知道,这人不但有为君为帝的雄才大略,更有文人大家的博学多才,御书房中那高达丈余的几面书墙中收纳的书册,他皆一一翻阅过,真真是到了通晓天文地理之地。向来是难得从他口中听闻这不知二字的。
且方才见他一眼就能认出这塘中的鱼是黄骨鱼,还以为他定然是知晓这鱼的习性的,乍然听闻他吐出不知,他才会莫名诧异。
见他诧异,玄湛忍不住失笑,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戏谑道,“难道恸儿真觉得为夫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
那声‘为夫’冲口而出,两人都怔住了。
云恸抿了抿唇角,微微垂眸,敛下了眼中所有复杂的神色。
看着他这般模样,无论怎么迫使自己不要去在意,玄湛心中还是泛起一阵阵说不出的酸涩和难过。
离宫去雍州前,他这般称呼时,他尚会羞恼的红脸,现在却完全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一时,两人相顾无言。
两人走了一段,又在这塘边逗留了片刻,天际红彤彤的云霞渐渐淡了去,天色渐渐有些发灰了,这谷中乃盛夏时甚佳的避暑之地,湿凉之意慎重,方才还凉爽适宜,不过顷刻便有些寒凉了。
云恸身上的衣衫有些单薄,天色一晚,不能在这林中久待,否则只怕是要受了凉。
玄湛敛了敛心神,“天色已晚,这林中湿气重了,咱们回去吧。”
云恸并未言语,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玄湛伸手去牵了他的手,他默默的闪避了一下。察觉出他的拒绝之意,玄湛心中难过,却也没有勉强于他。
两人一前一后行往小院,刚走出百十来步,突闻暗处的暗一发出一声厉喝,“主子小心——”暗一刚一发出声响时,玄湛就看到前方右侧一处齐肩的枝叶茂密的桃枝上窜出一条花纹斑斓的小蛇,那小蛇动作极快,它冒出头的那一瞬间,直接就扑向了离他不过尺寸之远的云恸的肩头。
玄湛看着那扑向云恸的蛇,瞳孔猛然一缩,风驰电掣间,右手豁然抬手向前一挡,左手反手一把拽住云恸的肩头,将他扯了开去。
“嗯——”“咔擦——”伴随着玄湛的一声闷哼,利器削断蛇身的声响随之响起。
“陛下——”云恸沉浸在恍然的深思中,整个身子被猛然扯开,直到被抱入熟悉温热的怀中,听到暗一那声肝胆欲裂的撕吼时,才堪堪缓过神来。
第109章 解毒
玄湛及时伸手一挡,让云恸及时避了开去,但是他却是避无可避,那条斑斓鲜艳小蛇的蛇头晈在他右手手腕处,蛇身被削去了大半,蛇头却死死咬合在他的手腕处没有掉落。
暗一的动作再快,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没能赶在那畜生咬伤皇帝手腕之前将那它斩落,看见被削断大半截身子的畜生还死死咬在皇帝的手腕处,暗一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身为帝王近身护卫的暗卫,竟然让主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意外,即便是事出突然,这也都是足以诛灭九族的大罪。
瞧着那蛇口所咬之处不过顷刻之间便已出现了紫黑斑纹,暗一瞳孔猛然一缩,再也顾不得损天子发肤诛灭九族的禁令,他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连带那半截毒蛇,直接削掉了玄湛手腕处蔓上黑斑的那一小块皮肉,甩开手中的刀,扯下腰带用力缠在玄湛受伤的手肘之处,然后片刻不停的以口将玄湛伤口处的毒血吸出。
这些变故只在顷刻之间,云恸呆呆的看着,完全傻了。
这人乃天下至尊,身份尊贵,万乘之尊,可他——半只手臂被捆缚,依然难挡手腕处的剧痛,身为皇帝,玄湛的忍耐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即便是手腕处被削掉一块皮肉又中了毒伤口疼痛难忍,他也只是微微蹙着眉,神色间略带忍耐,并未失了帝王的威仪。
右前臂被紧紧扎缚住,血脉无法畅通,又因为蛇毒的缘故,很快就麻木没了知觉,玄湛的额上也渐渐浸出了冷汗,他身子刚一动,发现怀中抱着的人儿半响都没有动静,他一惊,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以为他伤着了。
“恸儿?!可是伤着了?!”
云恸抬起眸子,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看着他眼中毫不做假的焦急担忧,看着他脸上无法遮掩的惊慌失措,云恸眼中翻涌的神色深邃又复杂,看在玄湛眼中,只以为他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吓,让他不由疼惜。
他轻轻拍拍他的头,单臂扣着他的肩,将他扣在怀中抱紧,“乖,别怕,没事儿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轻,温柔得不像话,云恸被他扣在怀中,脸被压在肩窝,他刚一动,就敏锐的发现抱着他的手臂竟在发颤,他一惊,下意识抬手环住男人的腰,那抱着他的怀抱再度施力,可却几乎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因为就在下一瞬,那向来不动如山的身躯竟倒在他怀中,站立不稳,顷刻便软到而下。
“陛下一一”“陛下——”那向来伟岸如山的男人突然如山轰倒,云恸一时之间懵了神,措不及防间,稳立不住,抱着倒在他怀中的男人双双跌摔在地。
“陛下?!”
暗一帮扶不及,直到两个主子双双跌倒之后,他才帮云恸扶住已经昏迷过去的玄湛。
“快——”“快来人——”抱住昏迷在他怀中的玄湛,云恸才后知后觉歇斯底里的厉喝嘶吼出声。
不知是因他的呼喝太过凄厉,暗处护卫的暗卫几乎是在他话音一落,悉数从暗处现身奔近,围着两人跪做一地。
“快!快宣太医——”此次出宫避暑散心,因着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替云恸调养身子,除了孙敬,并未宣太医院其他太医随驾出宫,所备药材也多是温补滋养。听闻皇帝被蛇咬伤时,孙敬一时懵了神,直到被福全拽着跌跌撞撞出门差点被门槛绊倒才缓过一些神来。
“……福……福公公……”
孙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要问问福全到底是何情形,福全却只是一言不发,跌跌撞撞的拽着他往主子所居的卷棚小屋一路狂奔。
直到奔到门前,孙敬扶着门框,半条命都几乎没了。
“快……孙大人,快,陛下——”福全侧身指着屋内,语带哭腔,浑身都因惊吓而哆嗦。
孙敬一边顺气一边喘息,好不容易待气息喘匀了一些,才急急的询问道,“……陛……陛下,可是……被毒蛇咬伤了?!”
福全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孙敬用力吸了一口气,哆嗦着反手指了指外边儿,“……快,快去寻……烟筒来……”
“烟筒?”
“……竹木所制的旱烟筒!要老旧的!快!”
此次皇帝陛下出宫避暑,因着不是微服出宫,虽一切从简,但帝王移驾,非同小可,身手皆属一等一的御前侍卫将这个小小的山谷守卫得密不透风,暗卫更是倾巢出动。本以为这么严密的护卫,根本不会出任何纰漏,没成想竟会出这样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