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我这一生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
荷包中装的正是那一日帝王索要的生辰礼,他的一段头发,只不过除了他的,还有一段取自帝王头上的宝贵帝发——结发。
帝王甚至没有让奴才动手,自己亲手取下,亲手辫结,一段给了他,一段留给了自己,自带上那一日,便再也没有取下,即便穿着衮服也贴身放着。
结发为夫妻……
“终有一日,朕将许你一场昭告天下的大婚。”这是他的妻子,是他此生唯一的帝后,终有一日,他会让天下都知道!
大婚……
听到他说大婚,云恸始终惦记的那事儿再度袭上心头,他想问,却一直没问,可是如果不问,这件事只怕会一直梗在心头,“……当年大婚,你和皇后……”
“嗯?”
云恸咬了晈下唇,“当年你和皇后大婚,也……结过发吗?”皇后林氏乃他的元后,且不是自太子妃自然晋升为后,而是登基之后才册立的元后,理应是结发之妻。
玄湛闻言一愣,如何也没想到,这小人儿竟会询问他此事。
见他不答,云恸皱了皱眉,“是结过么?”按照皇室大婚的规矩,册立元后,是最盛大隆重的,只怕也是免不了的。
想到这人的帝发也与那身为他皇后的女子这般辫结在一起,也被皇后这般贴身放着,他心里如何也不能坦然受之,他有过皇后,有过后妃,即便那些都是他身为帝王不得不娶的,可是他心里却如何都放不下那小小的结……他到底不是他少年结发的那个人。
他不想自己像个女人那般,心念着这些无足轻重的事不能释怀,他也从未想过,他有一日竟会有这样的心境。
可心动情动后,再洒脱的心性到底也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说到底,他到底不是个心性洒脱的性子,对情爱,不动则已,一动便无法自制。
“傻恸儿……”玄湛呵呵的笑起来,将人揽入怀中,又是满足又是欣喜。
听到他的笑,云恸越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他身为男儿,怎就如同那些困仄后宅深宫的女子一般动辄拈酸吃醋?
“朕唯一的爱妻远在边关十几年,朕念着盼着,就想着等他长大,用最隆重的册封,最盛大的九礼,将他迎进这宫廷,成为朕比肩的帝后,朕这一生唯一的爱妻。”玄湛笑着说,边说边叹,“朕说过,朕这一生,只有你,心上只有你,连身子也给你守着,既然朕连身心都给你留着,这结发又怎能许给他人?”
云恸豁然瞪大了眼。
见他吃惊,皇帝陛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能在有生之年见到恸儿为我拈酸吃醋,也算是值了!”
云恸一听,陡然垂下了头,脖项耳根通红。
听到车厢中传出的打开大笑,暗一甩甩赶车的鞭子,心里想着,陛下和殿下如今感情这么好,不久的将来,宫中就应传出好消息了。
先云王战死沙场,亡时不过弱冠,云家子嗣不丰,传承至先云王时,已是独子,血脉凋敝,与之相应的沐家虽说子嗣血脉不丰,但也未至云家这般,外间传言,这乃是皇室弹压下的结果。
相较沐家,云家以战起家,历代子孙皆能征善战,就连云氏家奴都将才辈出,自立朝便将大胤三分之一的兵权握在手中,手握重兵,还传承数代,这正是犯了帝王大忌。所以云家子嗣凋零,沐家富贵荣华。
可是只有历代君王才真正清楚,云家子嗣不丰,跟所谓的皇室弹压没有丝毫关系,当年自成帝始,往下这几代帝王,与承继云家的云王皆亲如兄弟,从未生隙。
“当年你父王在世时,父皇才得以在外戚纷乱之下喘口气,你父王离世,沐王又受掣,父皇越发举步维艰,终是撒手归西。”回忆起当年的往事,玄湛有些感叹。
这么一个偌大的天下,还有一个纷乱的朝堂,独自以一人之力硬抗,他以前不懂,登基继位之后,他才知晓父皇的艰难,甚至一度,他也几乎被这天下重担给压垮,索性,他还有惦念的人儿,所以逼着自己咬着牙关撑了过来。
云恸用巾帕仔细擦着墓碑,“先帝和父王……”
“他们很好,就如同亲兄弟那般,你父王幼时也是抱养宫中数年,随父皇同吃同住。他们君臣从无嫌隙,皇家从未算计过云家子嗣血脉,你可愿相信?”
云恸笑笑,“信与不信都无所谓了,那毕竟是尘封的往事了。”或许先帝为算计,可往上数呢?那些已经埋入地下的事儿,谁有知道呢?
“也是,但至少父皇与你父王情同手足,当年若是你父王在世,父皇的身子也不会垮得那么快。”当年,他是亲眼看着父皇一点一点倒下的。
云恸侧目看向玄湛,他那时太小,不记事,但也可以想见当时的局势到底是艰难到了何种地步。父王离世,除了尚在母妃腹中的他,云家血脉断绝,身为先皇唯二助力的威赫天下的云王府行将溃散,受外戚挟制掣肘的帝王自是举步维艰。
可再难,至少先帝还是做了数十年帝位的成人,这人年少登基,还是在那样的境况下,只怕是比先帝难上百倍千倍。
“你当年的情形只怕不比先皇在位时好吧?”
“好?哪里能好?要不是念着西北还有一个你,只怕我已经做了亡国之君了。”
“陛下……”云恸不甚赞同的皱了皱眉,这人身为帝王,怎么说话丝毫没有忌讳?
玄湛摸摸他的头,笑了笑,不再多言当初艰难往事,转了话头,“也不知云王知道我将你拐了,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云恸,“……”
威严庄重的皇帝陛下难得跳脱一回,眨眨眼,继续道,“不过我知道,父皇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将我痛揍一顿,让我这么胆大包天,竟将云王娶进了宫。”
云恸,“……”
说着,玄湛煞有其事的朝着墓碑作了一揖,“还望岳父能多多劝慰父皇,待来年恸儿诞下皇孙,再来向岳父赔罪。”
云恸听到这人越说越不像话,有些哭笑不得,这人那所谓的清冷性子和那金銮殿上的威严都是装出来的么?
第151章 早去早回
祭扫云王墓后,转眼便是除夕,帝王勤政,往岁皆是大年三十朝贺大典议完政才封笔,去年破了例,众人皆在诧异,今年越发破例,年二十六便早早封了笔,除紧急政务军务,皆由三省六部代为处置,想到太极殿那位神秘的女子,众人到没有大惊小怪,忙了一年天,这一年虽说不算多事之秋,可也不平顺,也是该歇歇了。
赶在年关之前,雍州的事务也总算是告一段落,在隆冬大雪来之前,受灾百姓暂且都安置妥善,云恸向玄湛求了恩典,允了云九和云德回京过年。
“今儿雪大,仔细不要受了凉。”未免人转来转去受了风,玄湛直接吩咐全安备了车架在宫门前接人,他亲自将人送上车,还犹不放心的一再叮嘱,“朕让福全跟着你回府,孙敬说了让你忌生冷,不可阳奉阴违。”
云恸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人让人跟着,摆明是去监视的。
“朕在宫里等你,早去早回。”再度查看了一番车中准备的御寒衣物、暖手小炉和茶水点心,完了之后犹不放心的询问,“真的不用朕跟着你去?”
宫门处宫人侍卫站了一大堆,这人都知道将称谓换回‘朕’,却依然收不住这唠叨,云恸伸手替他紧了紧肩头上的披风,“真的不用了,陛下,风急雪大,你赶紧回殿中去吧,我会早去早回。”往日这人忙碌,这几日封了笔,在殿中他们是片刻也未离过眼,今日他出宫,这人才会这般唠叨。
年三十的团圆饭王府想要和皇帝抢人自然是抢不过,云九和云德对皇帝强占了自家主子这事儿依然耿耿于怀,再加上身份有别,云恸便做了主,年二十九他回王府,年三十留在宫中。原本这人是想要跟他一道回王府的,可是他想着,这人去了,整个王府都战战兢兢,九叔和德妃心里梗着,好好的一顿团圆饭只怕也别想吃了,便回了他,没想到惹得这人好一顿埋怨,都此刻了犹不死心。
“无碍,走吧,时辰差不多了。”浑不在意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落了一肩,玄湛站在宫门处,执意要目送他离宫。
“嗯。”见他执意,云恸也不多啰嗦,让福全放下厚实的车帘,准备出宫。
车架缓缓碾过宫道的青砖和碎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到车架出了宣德门,完全瞧不见影子了,玄湛才缓缓收回视线,折身回了殿中,踏入暖烘烘的内殿,殿中一片静寂空荡,他环视一圈,有些失落的叹了叹气,小人儿一走,这殿中仿佛就没有了鲜活的气息,空荡得厉害。
全安见主子左看看右摸摸,坐立不安的,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主子独自一个人寂寞守候了这么些年,往些年习惯了,倒也罢了,如今小主子回来了,只怕是一时半刻离了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帝王,其实帝王也是一介凡人啊。
出了宫门,时辰尚早,问了福全得知才刚刚申时一刻,云恸便吩咐让车马慢行,不比急着赶路。
福全得了旨意,是要送小主子回王府与王府众人吃一顿团圆饭,且陛下特地吩咐,要早去早回,切莫耽搁,这会儿领了小主子车马慢行的话,只得摸着鼻子暗自叫苦。领了陛下的旨意是一回事,可是小主子的话比陛下的圣旨也相差无几,到底是不敢违抗。
车架出了宫门,热闹暄哗的气氛便大了,跟民间一样,宫里早在年二十四便开始了‘年事’的准备,但皇家威严不比寻常百姓家喧哗吵闹,即便是整个宫廷都动了起来准备年节事宜,也是一派悄然整肃。
云恸将车窗帘子撩起一个小边角,街道上往来的行人和叫卖的小贩络绎不绝,午后小了一些的雪再度飘大却也不影响年节的氛围,整个长安大街一派繁华热闹,街道两侧的商铺酒肆张灯结彩,年味儿浓郁。
“京城的除夕好是热闹。”
福全也看得目不暇接,“是啊,奴才都好些年没有出宫了,不过倒是听说过一到过年,京城可热闹了。不过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最热闹的是元日和元宵佳节,唱戏的,舞龙舞狮的,满大街都是人呢。”
“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这辞旧迎新,热闹是自然的。”
“是啊,都亏了咱们勤政爱民的陛下。”福全拍着胸脯自豪不已。
听到福全的话,云恸莫名也生出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来,那人励精图治,治下这样一个国泰民安的大胤,即便是身边伺候的一个奴才都这般自豪,还何况他呢?
大街上人潮蜂拥,即便云恸不吩咐,车架的速度也快不起来,一路且走且停,待到王府,都申时末了。
云恸人在京中之事尚未声张,未免引人侧目,云恸吩咐了云九和云德不必于府门前等候,但云九和云德都惦记着他,特别是云九,被罚出京时正值云恸小产,这么些日子,他钉在雍州寸步也无法离开,只有书信往来询问小主子的身子康健,这会儿好不容易回了京能见到人,哪里还坐得住。
可是主子的吩咐他们又不愿违抗,只得闭了府门,得了主子出宫的消息便候在府门里。
“这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云九将高大的门拉开一小条缝隙,不时往外看。
云德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窝在一旁不愿搭理,他好歹中秋的时候还在宫中见了主子一面,知道他身子调养得好,心中郁结也放下了不少,虽说听闻主子再度小产差点没吓丢了魂儿,可据青雀来报,主子身子一切安好,他心里虽也惦记,但到底没这么咋咋呼呼。
“那皇帝不会又言而无信,将主子扣在宫中了吧?”半个时辰前才刚刚回来的云旬也跟着起哄。
云九皱眉,“说不准。”
皇帝那所谓的一言九鼎,向来是不能用在小主子身上的。
“可主子的信上不是说,今日会出宫回府么?传话的又不是皇帝的人,理应不会狂我们吧?”云旬是自去年小主子回京之后,便再也没见着人,他坐镇军中,不能久离,上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本以为能将人带回西北,没成想白跑了一趟。
云德嗤了一声,“那皇帝要扣人,你俩难道还敢打上门去不成?”
“你不敢?”
“我是不敢再给咱们主子招祸。”云德撇着嘴。
那皇帝除了主子,任谁都得不到半点破例,连亲娘亲外公都不会软一下心肠的人,他就是在不知轻重,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给自家主子招祸,虽说这所谓的‘祸事’因人而论,但他实在不愿主子因他而去求他。
云九哼了一声,“算你小子有点长进。”
听到车轱辘碾压青石板的声音传来,云九下意识的拉开门缝往外一瞅,看到那缓缓在府门前停下的车架,霎时一把拽开了门。
见他这般举动,云德和云旬同时窜过来,只瞅了一眼,便同时跟着窜出了门,奔着车架就去。
赶车的是暗一,见那直奔车架而来的三人,暗一微微皱了皱眉,小殿下吩咐切勿声张,可这王府三位主事一起围上来,这跟昭告天下有何区别?
待人近了跟前,暗一直接抬手拦人,“三位,殿下吩咐,切勿声张。”
云九云旬和云德眨眨眼,有些傻眼,想要上前不是,退回去也不是,主子是吩咐过,可是这都到门前了,还不让见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