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将军不负众望,直直望向帝座君王,高声道:“臣附议!”
“臣附议!”
文武百官,附议者八成。
是彻彻底底的死局。
第8章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就在百官以为座上暴君又要上演一出血洗戏码,礼部左侍郎已两股战战几欲坐倒在地时,只听暴君轻呵一声,抚掌三下:“精彩,甚是精彩,众爱卿言之有理!李有之!”
礼部尚书连忙出列:“臣在!”
离行瑾居高临下指着他:“既你等火眼金睛,千里之遥已看出南楚筹谋,那便自去回信,要南楚三皇子打道回国,便说泱泱百周,胆小如鼠,容不下败军皇子!”
“臣不敢!”
威武将军皱眉,拱手行礼,直指重心道:“陛下,联姻事小,失城事大,百周不惧任何谋算,但三城,必须在我百周!”
帝王冷笑:“是了,你们是怕朕将你们打下的江山弃了。”
这话说的诛心,且直指以威武将军为首的武将,殿中大半武将纷纷跪拜,“陛下英明,臣等绝无此心!”
帝王越发忍怒,面上却风平浪静,道:“既然众爱卿难得一心为我百周江山着想,朕也不是蛮缠之人,李有之。”
皇上越是平静,百官心中就越是忐忑,只怕这事还有的缠。
礼部尚书心中亦是无奈,爬起来,拱手道:“臣在。”
他膝盖稍弯,已然做好了再次下跪的准备。
“今日众爱卿之言都听到了吧?听到了就照着写,把联姻之事回拒了吧。”
礼部尚书一个踉跄,险些没跌倒在地。
他听到了什么?
百官亦是面面相觑,余光瞄着帝座之上的皇上,竟不知暴君是真有此意,还是气急之下的反话。
不过不管是什么情况,总之他们想要的话已经得到,断没有叫其白白溜走一说,百官忙跪下叩首:“吾皇圣明!”
威武将军拱手:“臣愿派一支轻骑,带了回信快马去迎南楚来使,好让三皇子提前准备,不至在百周失了仪态。”
“嘶。”百官倒吸一口凉气。
尽管这些日子,每每早朝必要听两者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一番,甚至昨日他们还听说太初殿中,皇上与威武将军不合,大吵了一番,但威武将军这话一出,便是彻底堵死了君臣冰释前嫌的可能,也怪不得众臣心惊。
有心思深的,则暗觉威武将军恐怕早有反叛之心,南楚联姻一事,不过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的绝好的借口罢了。
今日早朝,真真让人胆颤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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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晗宫,慈晗宫,太后挑起琉璃盘中的一颗樱桃,漫声问道:“最后如何了?”
内侍回话:“启禀太后,百官力谏,威武将军全力阻拦,皇上暴怒,但依旧是,回天乏术。”
太后一顿,刚出水的樱桃晶莹剔透,一滴清水落下,滴在了手心里,她将樱桃放了回去,摆手道:“下去吧。”
明嬷嬷上前,道:“娘娘,威武将军如此狂妄,陛下怕是要大恼。”
太后食指轻点手心的水滴,不甚在意道:“谁又知道呢?陛下大了,怕是有自己的主意了。”
“不过主意再大,失心于臣下,怕是也要一番头疼了。”
“娘娘说的是,便是昨日,还听闻陛下在太初殿为南楚三皇子抱不平,怒斥威武将军呢……”
趁着皇上早朝,影七去找了影六,得知对方正好要出宫,便央对方给他买些伤药回来。
影六纳闷:“去太医院找太医开些药便是了,咱们营房东面有小药房,你前些天都快住那了,还不熟呢?”
“不是,”影七想着该如何说,“陛下不喜人身上带伤,我昨日与准卫切磋,恰受了点小伤,怕陛下恼我……”
影六眼神更加怀疑。
他知道陛下不喜人近身,甚至于连随身侍候的人都没有,几乎一切都是亲历亲为,但不喜人身上带伤?这又是何时添的雅号?
若是当真如此,往后他去禀报作业,也不必时时忧心皇上要压他去提刑司大狱了。
影七叫影六看得颇不自在,可他怎么可能说自己是为了避开皇上对他做那种事才特意不去太医院的?他索性把剑一拔:“不若我们切磋一番,输了的人无条件应允对方所求之事。”
影六见状一下跳开,两指弹开他的剑尖,无语道:“行了给你带就是了,你除了天天找人打架还会干什么?”
不过他皱起眉头:“昨日跟谁打了,你居然会受伤?”
恰在此时,影四神出鬼没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看着影七,面无表情道:“自找的。”
影七抿唇,没有反驳,握着剑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影四眼尖看到,没再多说。
既然当事人已经有了决定,他说再多也没用。
但他绝对不会想到,影七为了克服自己的心疾,居然找上了影二。
那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加疯子。
但对影七来说,影二好战,是唯一不会拒绝他挑战的人。
昨天挑花了十几个准卫的脸,人家估计不会再想跟他打了。
果然,他在练武场找到影二,说明来意,影二一张病态苍白的脸上很快就浮上了一丝红晕,双眼亮得惊人:“好小子,你终于同意了!也就影六他们护着你,让我摸不到一根汗毛,可馋死我了,今天咱们打个痛快!”
影七丑话先说好:“打伤了不赔钱。”
影二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拍着他肩膀道:“你要真能打伤我,打几个口子我给你几两银子!”
影七眼睛一亮。
他书还没赔给影六,又欠了对方一笔药钱,也许今天就能要回来。
后面影六回来,在练武场找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两人时,简直胸口都要气炸。
他一脚踢在影二脸上,喝道:“给老子起来!”
影二脸上伤口都凝出了透明血痂,被影六这一题又裂了开来,顿时龇牙咧嘴,撑着起来怒道:“你有病?”
影六抖着手把影七扶起来:“你个疯子,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伤?”
影二习惯性挠了挠脸,抓得自己一手血,顿时又“嗷”了一声,咕哝道:“他身上有没有伤我不知道,不过这里面,”他指指自己的脑子,“问题可大了。”
看见血就手抖,剑都拿不起来了还强撑,不是个傻的是什么。
影六懒得理这个疯子,见影七只是暂时昏睡,应当是被影二砍晕了,这才松了口气。
可别他教了这么些天,一下子又被影二给欺负回去了,成了刚开始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傻子。
说来也巧,他们这一批影卫,内廷六卫加影七,恰好年龄大小也依次排了下来,影一最年长,离退宫之龄只有一年光景,影七最幼,才堪及弱冠。
影七刚来时因为重伤,内廷六卫多多少少都照料过他几次,又见他得了离魂症,呆呆傻傻的,倒是逗弄着逗出了几分真心来。
影六把人抗回自己的房间,又认命去给人煎药。
这活除了影一,顶他做得熟练,没两个时辰,便把药熬好了。
端进来的时候影七正好醒过来,他没好气道:“喝吧,喝了赶紧滚蛋!”
影七问:“我躺了多久?”
他想起来了,自己和影二比斗,最后划破了影二的脸,便被对方竖起眉毛砍晕了。
“药都煎好了你说呢?”
影七猛然掀身而起:“陛下!”
影六吓了一跳,差点一个腿软跪下去,等回头看没发现什么人,瞪着影七:“乱叫什么!小心隔墙有耳,告你一个不敬之罪!”
影七匆匆穿鞋:“我走了,来不及了。”
眼看一身玄衣的影七几息之间跑了个没影,影六莫名其妙:“药都没喝呢!老子白给你个小混蛋煎了!”
他哪里知道影七一月只有一天假,其余的时间,都是皇上为了作秀给“宠”出来的。
离行瑾这时候也在疑惑影七去哪了。
下了早朝他就直奔雨霖殿,却是到了正午都没见人。
本来一肚子火没出发,等着等着都无奈了,哪还有心思顾得上其他。
不是不能派人去找,如果他真想知道影七去了哪里,又一千种方法让人找到影七的踪迹,甚至清晰到喝了几次水都能知晓。
但他不愿把人逼得太紧,本来就怕他,若是一个不小心把人吓跑了,他可没有第二次机会来挽回。
突然,外面空中几声鹰类的厉啸,离行瑾走至窗前,便看见一只极其难见的海东青向着他的方向直冲而下,他挑了挑眉。
不一会儿,身形巨大的鹰鸟落在了他的窗前,离行瑾不出意外在其腿上看到了绑好的细小纸条。
对野性难驯的鹰鸟直勾勾盯着,离行瑾泰然自若,从其腿上将纸条取下,展开,一目十行看了过去,良久,无甚意义的冷笑了一声。
拿起窗边现有的纸笔在纸条上勾了几笔,重新绑回海东青腿上。
指弹海东青的翅膀,他道:“你主子胃口倒是不小,回吧,趁我现在心情好,对宰了你兴趣不大。”
海东青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厉叫一声,一翅膀扇在他头上,借力飞走了。
影七奔回殿中,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一身紫袍的帝王站立在窗前,负手而立,望着远处天空出神,那背影无端有几分萧索之感。
影七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离行瑾已经察觉到动静,转身看到他,便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不错,正赶上用膳。”
好巧不巧,影七早上奉命去“玩”,没来得及或者说没心思用早膳,接着又空着肚子跟影二打了一架,血槽空了半升,最后怕被责罚,一路轻功疾驰至雨霖殿,肚子里早空空如也了。
先前没有感觉,离行瑾这么一说,肚子就跟找到了靠山一样,疯了似的叫。
影七:“……”
他想说不饿都不行。
离行瑾见他头都快低到低下去了,一上午积压的郁气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一边哭笑不得地叫人尽快上午膳,一边走近影卫去拉他。
只是越接近影卫,闻得他身上味道,不由皱了皱眉,轻斥道:“又上哪跟人‘切磋’去了?弄得一身——”
他的话戛然而止,蓦然冷下脸来:“受伤了?”
影七面上带了一丝慌乱,他在外面爽利快活得很,到了离行瑾这里就成了被揪住尾巴的猫,明明知道陛下应当不会如何罚他,心里就是有些生理性的发毛。
“是昨日的伤口不小心出血了。”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说,离行瑾眼神更加冷了,如同极寒冰霜,盯着影七一字一句道:“昨日的伤口,看来是朕说的还不够,那便只能用做的了。”
第9章
影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手扣住了两只手腕,双臂被迫抬高,高举过头顶,这姿势让他莫名紧张,张口便道:“陛下恕罪!”
离行瑾意外:“知道错哪儿了?”
“属下……”影卫支支吾吾。
离行瑾不再心软:“就是欠收拾!”
带着薄茧的手,一寸寸绕过人的前腰,向后游走,感受到影卫瞬间僵直的身体,离行瑾轻笑了声,“啪”一声打在影卫臀上,清脆声响回荡在耳边,两人皆是一震。
离行瑾嘴角勾起恶劣的笑容:“影七感觉如何?”
“朕很舒爽。”他道。
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如今被他压在怀里,无法反抗,任他为所欲为,单是想想,离行瑾就要受不了了。
两张脸咫尺之距,鼻间若有若无地相触,只一点,那紧抿的淡色薄唇就能被送到他的口中。
这亦是他从前不敢想象的距离。
曾经那人离他越近,他便越害怕捅破心里的那层纱。
“阿琦,你知不知道,朕可以对任何人残忍,唯独对一人不行。”
他试过放任那人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在越来越无法掩饰的刻骨欲望中强自粉饰太平,忍着发疯的念想继续做那人的君主、挚友、兄弟。
他以为自己的隐忍终能换来那人的回头,却在听闻对方终是不管不顾上了战场的一霎那心如灰石。
一次次,热血沙场和寂寂深宫,那人的选择从来没有变过,总是背对他,一步步走出他的视线。
有时候恨得狠了,他又开始恨当年,恨当年那个趴在深宫墙头,对他笑得可爱的总角幼童,恨那个一日日像野草一样闯进他灰暗人生中的小少年,恨那个总是静静立在朝下,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他的青年。
可放不下。
那人是他的心头血、眼中珠,纵使再恨,战场上的一点风吹草动传到耳中,他便克制不住地软了心肠。
他没有办法。
然而也许是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么,那些时日他总也睡不好,每每入梦,梦中所见都让他大汗淋漓、心慌意乱。
他再也无法稳坐深宫,他开始暗中图谋,计划亲征。
那人南楚三皇子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城外点兵试马,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很平静,甚至有种隐秘的窃喜、报复的痛快。
他恨他所谓的“战神”称号,恨他因为一个虚名多次马革裹尸,次次抛却身后人。
而如今那人一身狼狈,被他最爱的百姓口诛笔伐、驱逐害怕……
当神坠落,终于不用再背负那个名字所带来的一切,化为尘埃、蝼蚁,他也终于可以将其肆意把玩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