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只有这样,他心中的恨才能消失。
到时候,站在那人面前,他要亲眼看他取悦他、奉他为唯一的救赎。
然而当他千里奔袭,以为终于可以冷眼看对方如何狼狈时,那人却消失了。
像无可捉摸的空气,再一次消失在他面前。
一瞬间,他看到人影倾斜、烈日当空,看到离他最近的武将满脸鲜血,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唇间温热,他下意识摸了摸,才知道血是从他口中喷出的。
那之后,如果不是……他已然要被这人折磨疯了。
再次见到人时,他突然发现自己什么脾气都没了。
在未舍得动真之前,他反被他的烈马驯服了,爱恨皆是折磨。
既如此,那便陪他一起坠入深渊。
烈马难驯,可他的马驹失了记忆。
这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来日方长,他要眼前人一点一点走进他亲手织就的网中,陪他共沉沦。
琦与七谐音,影七以为皇上又在透过他思念故人,那眼中浓烈而复杂的爱恨交缠竟让他有些失神。
到底是多么深刻的感情,才能让高高在上的帝王对一个人入骨难忘?
影七不知道。
感受着心脏处一如既往的平稳跳动,他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陛下圣明,凡事自有决断,无需理会他人。”
“哦?”离行瑾一笑,情绪转瞬收敛得干净,定定看着影七,道:“朕为了一己私欲,血洗两朝元老钟太傅全族,可有话说?”
影七一愣。
离行瑾哈哈大笑,像捉弄得逞的孩子,捏了捏影七挺直的鼻子:“当真以为朕不知道朝野上下皆在背后骂朕暴君?”
他点点头:“暴君好,朕既是荒淫无度的暴君,”大手将人的手腕抓得更紧了些,离行瑾凑近影卫的耳朵,在对方白里透红又带点小肉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危险笑道:“是不是该对朕的影七任性妄为一番?”
“最好比身上的伤更痛一些,才能让影七长记性,可对?”
影七全身一颤,如被电击。
敏感的耳朵被温热柔软包裹,继而被硬物撕磨、吞咽,可怕的力度让他有种即将要失去耳朵的感觉,甚至于整个人被拆之入腹。
从来没有过的热潮无端从下腹升起,流窜至上身、臂膀、腿下,让他紧绷的双腿也开始支撑不住地发软。
恐怖的感觉遍布全身,失控而危险,仿佛整个人都不再属于自己,轻易便能被杀生予夺。
很快,他便发现这不是错觉,游走的大手肆意妄为,将他的衣衫一一挑乱。
“陛下!”他下意识反抗起来:“属下知错了,请陛下……”
影卫声音发颤,带着毫不自知的些微软弱。
似乎透过那纠缠不休的耳舌看透了影卫的心思,来人低低闷笑,却不放手:“嘘,你听。”
影七颦眉,已经无力去思考其他,喃喃道:“什么。”
“傻影七,外面有只老鼠。”离行瑾眼中厉光闪过,见怀里的人很快便乖乖的不再反抗,转瞬又笑得温柔:“乖,再等一会儿。”
等窗外轻如鬼祟的声音消失,刻意加重的脚步声传来,离行瑾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终于放开了他,“今日惩罚就算了,再有下次,”恐吓般轻弹了一下被他舔舐得艳红的耳朵,“就真的不会再放过你了。”
他刚刚已经趁机看了影卫的伤口,除了那道让他刻意去回避的“战”伤,其余倒并无大碍,这才放心。
身上有些浓的血腥味,大约是沾了旁人的血。
想到这里,离行瑾自嘲了一下,嘲自己紧张过度,都有些犯傻了,这人是个好武的,又极有天分,做他的影卫副统领时便已经打便大内无敌手,两年过去,只怕更厉害了些。
耳朵被弹得有些疼,那种被瞬间击中的感觉还仿佛还残留在身体之中,影七直觉危险,忙点头。
他如果知道自己隐瞒的后果也依旧是被……一定不敢再动小心思。
这时几名宫婢端着膳食垂目走了进来,将饭菜一一布好,又无声鞠躬退下,如果不是细看之下发现她们的眼光好似不经意瞥过自己和皇上,影七还当看到了一群暮年女子。
因自来便没听到她们言语,人走后,影七眼光忍不住追随那几个背影了一瞬。
离行瑾拿起玉箸,重重敲击在盘上,见人回神,瞥了他一眼,才冷然道:“朕不喜多舌之人,有些人既然替朕做好了一切,朕不收下,岂不是辜负老人家的好心?”
影七反应过来,微微睁大了眼睛,是太后。
大概是被慈晗宫的老鼠弄得有些扫兴,离行瑾此话过后便不再多言,只道:“先用膳,然后从今天开始,随朕左右,开始做起居注,另加六艺学习及考校。”
影七惊讶。
他刚刚被任命随侍帝王,资历尚浅,按理说是没有资格马上被授六艺,接触外朝政事的,他本以为这些事起码要再等几个月,等他正式通过考验期,才会接触到。
等他想起雨霖殿的特殊之处,又有些了然了。
全然没曾想过,规矩是追着他改的。
他对自己替身的身份还处在隔雾看山的阶段,如果不是离行瑾时常做出的亲昵姿态,他恐怕还当自己是个全无牵挂的小影卫。
离行瑾对此比他还要有清楚的认识,因此才趁着这人失了记忆,整出这一出替身戏码。
身为臣下,宋琦从来不会拒绝帝王的要求,如今眼中只有他的影七,则更加不会。
他向来擅长以小谋大,如果一个合格的理由就可以让他的阿琦乖乖听话,还可以挡去隐在背后的无数蛇鼠诡计,何乐不为?
至于影七的记忆,他自然是要的,帝师出身神医谷,又向来疼爱阿琦,如果他请出神医谷中人,影七的记忆九成会恢复。
离行瑾望着无知无觉一片纯然的影七,微微出神。
只要等到浮静城即将到来的诡谲云涌结束,他的影七真正属于他的时候,他会告知帝师影七的身份,求对方出手。
用膳过后,离行瑾命影七躺在榻上,冷着脸为人上了药,在影卫的再三保证下好歹缓了脸色,正准备为他讲解学习事宜,简单布下功课,便被宫婢通知,影卫统领在外求见。
雨霖殿禁外人,宫中无人不知,皇上在雨霖殿中的时候,便与就寝无异,任何人没有要事不得打扰。
从前有宋琦做副统领的时候还好,至少能走点副统领的门路见到皇上,还能不招致皇上的打骂,如今故人不再,便是真的没人敢轻易求见了。
便是总统领都不例外。
如果不是当真有要事,还事关那位从前的影卫副统领,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总统领也不愿意来。
是以当看到影七出雨霖殿,走至他面前时,总统领都没反应过来。
他皱眉道:“你怎会在此?”
影卫随侍某殿,必先从外殿做起,外殿、中殿,再至内殿,起码一载之久,他所站之地已是雨霖殿内殿,影七刚来,虽雨霖殿内外一直无影卫在,但也无论如何不该站在这里。
第10章
影七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便传来离行瑾的声音:“朕让他在这的,”拍拍影卫柔软的头发,离行瑾示意影七先去殿内候着,等人听话进去,他才瞥一眼似乎很是吃惊的总统领,道,“何事?”
统领眼神复杂地看了影七一眼,听到离行瑾问话,才忙收回视线,沉声道:“启禀陛下,当日少将军失踪,确乎和神医谷有些关联,但属下等人追踪过去,却无从得知少将军下落。”
少将军脸上的龙纹象征着南楚皇室血脉,是绝对没有办法消除的,但如果是不出世的神医谷中人,未必没有可能将龙纹暂时遮掩,从而助得幕后之人成功鱼目混珠,瞒过天下人的眼睛。
追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果然让他们摸到了幕后之人的尾巴。
“人呢?带回来没有。”
“在提刑司。”
若是有旁人在场,听了两人对话,怕是要掀起哗然大波。
即使是早已知晓如今南楚三皇子是假的,统领也至今觉得震惊和不可思议。
究竟是什么人,能在战场上如入无人之境,从潢口地牢层层看守中狸猫换太子,将宋琦少将军无声无息地取而代之?且那人与少将军神似程度,连熟知对方的威武将军等人都无从察觉。
如果不是陛下亲征,一眼看出了对方的不对……
统领不敢再想下去。
从宋琦少将军的身份在战场上乍然被爆,到有人狸猫换太子冒充对方,再联想到陛下对少将军的感情、南楚皇室对生有龙纹的子嗣的重视,种种迹象无一不表明这是一场泼天阴谋!
百周皇室、南楚皇室,皆因此而深陷其中。
好大的一盘棋。
统领能想到这些,离行瑾自然不例外,如若不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和那人合作。
想到那只海东青带来的消息,离行瑾眸色渐深。
“去提刑司。”
统领一凛:“是。”
“等等,”离行瑾沉吟:“把影七叫上。”
统领诧异:“陛下!”
提刑司乃外朝卫势力核心,连内廷六卫都没有资格过问,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影七?
“顾凛,朕不是在请求你!”
统领一震。
从看到陛下破例让影七随意进入雨霖殿时,他心中便已然升起警惕之心,如今又见陛下竟不顾内廷卫与外朝卫两不干涉的规矩,执意带影七进入提刑司,不由心中警铃大作。
他是欣赏影七武艺,但毕竟这人是跟在少将军身边的,两年时间里影卫营几乎与其没有任何来往,谁也不知道两年的时光里,会有多少东西在改变。
这样一个人,如何能成为整个百周国中第三个知晓这等辛秘的人?
“陛下,属下有一言!”统领单膝而跪,咬牙道:“陛下有所不知,属下带回的那位神医谷弟子,曾与影七,有过相救之缘。”
“你说什么?”
“陛下!”统领顾不得再好心替影七隐瞒,苦劝道:“影一当日在京城无相佛寺外遇到影七,对方虽是重伤,但伤口干净完好,显然有人医治照料,影一误以为是附近的佛家人有心照料,暗中捐了香火答谢,便将影七带了回来。”
然而他这次奉命去调查少将军失踪之事,听从陛下的命令从神医谷查起,才意外得知,那神医谷弟子自月前便一直待在无相佛寺,而无相寺中人并不知晓影七的存在,倒是那位神医谷弟子,有附近农家看到其曾多次外出接近影七模样的人,采买农家手中的药草,为其疗伤。
统领一听,便肯定那受伤之人必是影七。
如若不然,没有他人帮助,一个患了离魂症又重伤在身、如同幼稚孩童般浑浑噩噩的人,如何能活得下来?
被神医谷失踪的少将军、莫名出现在浮静城中的影七、亲自为影七疗伤的神医谷弟子……统领并不觉得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三者之中,必然或多或少互有牵扯。
只是不知道影七在这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离行瑾听完却是心头大痛!
自那日听到统领说影七被带回影卫营时一身重伤,他便连问都不敢再问下去,不是没有看到过影七腹胸上狰狞的寸长伤疤,恰恰是看到过,才不敢去看第二眼,不敢去想第二遍!
他安慰自己,只要他的人回来了就好,其他的,他会替他讨回来,不管背后是何牛鬼蛇神,有一算一,他一个一个慢慢算清楚。
可这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
一时之间,离行瑾恨痛难当。
他不相信神医谷中人会连一个重伤的病人都无法医治,对方这样做,分明是威胁!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们可以把影七送到他身边来,也可以想办法再次让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这便是那人合作的诚意!
他改了主意,森然道:“你亲自去提刑司,严刑逼供,只要人不死,随你们使手段。”
统领闻言大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忙应声退下了。
他心中又隐隐有些后悔,陛下东宫之时,被以太后为首的三大世家把持朝政,不得不暂避锋芒,后数载饮冰,一朝雷霆翻覆整个朝廷,以血腥手段弹压三大世家,迅速稳坐帝位,不可谓不狠绝果断,势若催枯。
在那之后,更是不惜背负暴君之名也要借口废后宫一事,血洗叛党钟太傅一族,其心性酷辣坚忍,由此可见一斑。
他们这些侍候陛下多年的影卫自然亦是知晓皇上有多痛恨背叛之人。
他方才将对影七的怀疑托盘而出,陛下转瞬便改了决定,想必是心中已然起疑。
以陛下心性,纵是影七无错,瓜田李下,单只对方有一成错的可能,陛下就不会放过对方。
他只怕影七的确无辜,却也会因他的一番话而受场无妄之灾。
这也是他之前出口犹豫的原因,他原本也并没有想将这件事说出来,只计划等后面将提刑司看押的神医谷俘虏拷问清楚,证实影七确实与此时牵连不大,小惩大诫一番便罢。
可他没有料到,短短几日,陛下对影七的心思,已经这般让人捉摸不透了。
他不担心帝王移心转意,他只恐影七会深陷其中,到时候帝王真正的心上人归来,对方又该如何自处?他又该怎么处置对方?皆是麻烦。
想起记忆中那位清冷绝尘却又总如少年般天真纯粹的宋琦小将军,统领心中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