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牙点了头,说:“谢谢公子。”
香怜听到声音,便从角落踱了过来,双手紧攥着牢门,抻着头瞧着。
“姐姐……我来迟了。”
香怜看向面前早已满脸泪痕的奴牙,说:“妹妹,不晚,生前还可以与你相认我也算是无憾了。”
“是我来迟了,才让姐姐受了苦。”奴牙啜泣道。
“何苦,能见到你,姐姐就不苦了,我没想到你我姐妹还能再相认,那天玉春楼的相遇,我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我也没想到你还活着,若不然,我早就下山来寻你了。”
香怜说:“没事了,我们见到面了。”
“可……是我连累了姐姐,若不是我……你就不会………”
“别说这种话,都是我自愿的,虽然我不知为何你要跟随着那个人,但既然你有你的选择,身为姐姐的我自然要支持你,能帮你我很高兴。”
奴牙说:“姐姐,我不知道你依靠的那个人给过你什么承诺,但我知道,只有真正死过一次的人才能明白我们的处境,那种痛苦,不是切身感受过的人,不会明白,更不会将心比心。我相信公子,所以也请你相信他。”
“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你要我做我便做了。”香怜抬手抹净她泪湿的眼角,“还有,不准哭,我南宫家的人不可这般软弱。”
“姐姐,对不起,奴牙救不了你。”
“不可这么说,你是我南宫家最后的希望,那个人也是。虽然不晓得他为何要我这么做,但我欠月公子一声道歉,如果我见不到,希望你到时候能替我说一声抱歉,这些年受他照顾很多。”
奴牙哭着说:“姐姐,对不起……奴牙对不起……”
香怜微笑着看向她,“回去吧,好好活下去。”
奴牙恋恋不舍的放了手,一步一回头的贪恋着这最后的相聚。
……
东方月没想到出来溜达的功夫也能碰到熟人。
他踏着夜色,走进,冷然道:“出来赏月?”
上官明棠识趣地拜了拜,“见过监察御史大人。”
“嗯。”
上官明棠抬眸,仔细打量着他,东方月今夜着了一袭浅绯官服,如墨的头发规规整整的拢在脑后,正中间绣着花色的云雁,串联从衣领而下,随着行走的动作一晃一动。
东方月不带笑意地看向他:“可瞧够了?”
上官明棠好整以暇地看向他,那张脸一如既往的狂妄,眉宇间也多了些平日里不见的雍容冷淡,再仔细看,还能发现眼里带着微微的恨意。
他笑说:“没够呢。”
东方月倏然逼近,面带微笑,“那今日便让你看个够。”东方月看向身后的人,夜羽很自然的递上灯笼给他。
“有光,慢慢看,本公子不急。”
“换了身行头,像是变了一个人。”上官明棠不紧不慢地说,“倒是真不认识月公子了。”
“那怎么办呢,给人留下了放荡的印象,这不是急着改吗,看你这般反应,我倒是心安了。”
“公子可不要误会,只是这夜黑看不清而已,这人啊,一旦定了型可不是容易改的。”上官明棠说。
东方月眉心微皱,一把把人拉了过来,“啧”了一声,游刃有余地道:“说得也是,这狐狸披上兔子的皮毛就可以装兔子了吗,不见得,那尾巴,那味道依然骚得狠啊。”
上官明棠自然听出他言下之意,但面上却从容不迫,“那狼披上狗皮,倒是挺像狗的。”
“那狗的祖先也是狼,后天被人驯化而已,听闻你博学多识,不会不知罢。”
上官明棠噘嘴,“明棠没有训过狗更没有训过狼,自然不知,今日多谢大人赐教了。”
“怎么还见外了,一会儿公子,一会儿大人的。”东方月说,“前几日,哥哥可是叫了的。”
“那能怎么办啊。”上官明棠叹气,“虽说月公子长得俊俏,可还是笑起来时看着英俊一些,不然倒是有些吓人了。”
“可是了。”东方月笑着说:“整日风吹日晒,雨淋霜打的,自然比不得你们江南水乡,养的人也灵气。”
他伸手摩挲着上官明棠的脸,“这嫩得都要掐出水来,不过,这脸不会是假的吧。”
“月公子刚才不是试过了,真假心里已经有数了吧。”
东方月长吁一口气,“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这张脸没长对地方啊。”
“这又是何意?”
“若是生在女人身上,那一颦一笑,一舞一动尽是潋滟风情,到了你这,却是蛊惑人心的算计了。”
上官明棠轻笑了几声,说:“原来月公子一直是这样看我的,不知明棠到底是做了什么,引得你这般误会,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月公子是步步紧逼,丝毫不给明棠辩驳的余地。”
他看向东方月,继续说:“我这般委屈,找谁人哭诉去。那酒喝了,也约好了,怎得就是不肯放过明棠。”
东方月说:“你又何必在我这卖惨,我可不是那几人,委屈点,眸光含水就应了。”
上官明棠自嘲地说:“既然月公子不待见,我就不碍眼了,告辞。”
“嗯?”
说是走,可那双手还被牵着,拼力气又拼不过,只得恨恨地回了头,说:“放手。”
东方月拉住人,还是不肯放。直觉告诉他,这人不简单,不只是说话的语气和方式熟悉,还有那个眼神,看着乖顺温润,可藏在黑暗眸子后面的是什么,他无法判定。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纠结的原头。
七八岁年纪时,便有人在他耳边教导过,一人的心事唯从眼中才能看透。
因此,他知道顾风岩与他交好是为何,颜如玉面上虽圆滑谨慎,可那双眸子却算计着怎样将几人踩在脚下。
萧逸最好懂,他要在皇上面前站住脚,让御林军堂堂正正成为皇城的守卫者,而不是隔了一个长秋监。晨风看似无欲无求,可他的心思全放在了萧憨子身上。
可偏偏遇见了他,东方月却猜不透了。
上官明棠看向他,眼中淡漠,“寒秋夜深,就不扰公子的清梦了。”
“扰都扰了,再跑我可是不依了。”
“月公子是要怎样,仗势欺人?”
东方月面带笑意,“你既已知道了,我自然是要岁了你的意,况且。”
他突然靠近,贴着他的耳畔说:“况且,你月公子是出了名的蛮横跋扈,你不是早就知晓了。”
“做什么去?”
“带你见个人。”
第23章
上官明棠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没想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又回了牢狱。
狱卒看见他带人过来,刚要开口,又被堵了回去。
“监察御史大人要提审犯人,还不快给开门。”
东方月不动声色的看着面前的人,顿了几秒才说:“做什么心虚的事了,这么急切。”
奴牙在后边摩挲着手心的薄汗,大气不敢喘一下。
上官明棠倒是自然,说:“带我来不就是要看犯人吗,难道还要把我关进去不成。说来,我也是想见见,是谁能让月公子这般大动干戈。”
“倒是识趣又聪明,可惜啊……”
上官明棠忙堵了他接下来的话:“可不敢再听月公子夸奖了,承受不起。”
黑暗中,东方月搭眼瞧了他一下,嘴角微扬,又隐在了黑夜里。
可惜了,这个模样,倒是我心悦的。
他心说。
东方月微咳了几声,往里走几步,便看到缩在角落的香怜。
上官明棠跟在他身后,看到牢房里的人,突然上前一步,嘲道:“月公子果然应承了风流之名,夜黑风高的,牢狱会佳人,果然雅趣。”
东方月看向他,邪气凛然,“你这嘴是哪里淘换来得,这般伶牙俐齿。”
上官明棠轻咳了一声,“由感而叹而已。”
“你还真是……”东方月英冷的脸微微动了下,靠近道:“早晚将你这张伶牙俐齿给堵上。”
上官明棠眉头微蹙,觉得那眼神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他上前,低声说:“那公子可要琢磨些法子了。”
东方月看向他,狐疑地目光落在他薄唇上,凝视了良久,才转身。
东方月对着角落的人说:“香怜,本公子有话要问。”
香怜踉跄地起了身,慢慢踱到他身前,跪了下去,说:“公子,香怜没什么话要说,是我放火烧了丞相府。”
“原因呢?”东方月问。
“香怜嫉妒,公子明明说过只有香怜一人,为何又娶了妻子。那人不过是个罪人,何德何能得到公子垂青,她不配。公子身边只有我一人,我也只有公子,所以她要死。”
上官明棠站在一旁笑起来,“月公子没事吩咐奴才的话,我就先行离开了,这般郎情妾意不该有我的出现。”
东方月拽过他转身挥动的手,拉至牢门前,对着香怜呵道:“你给我好好看清楚,这人你可认得?”
香怜看向上官明棠,摇了摇头。
“你果真不认得?”
“香怜没见过这位公子,更不知月公子为何带人过来。原以为公子是来送别香怜的。”
东方月看着她,眉宇凛然。
他是知道自己跟香怜之间到底是做了什么交易,更知道为何要把人放在玉春楼。一个为了家仇跟在身边的人突然背叛,不听话了,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找了其他人。于此才受人教唆,做了这般。
东方月看着香怜,她看向上官明棠的眼神迷茫疑惑,不像是说假的样子。
那么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上官明棠从他凌厉的目光中读出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之前他没有见过香怜,原以为东方月与她之间不过是情—色交易,原来这背后还有一些不可言明的东西。
风流不过是人前的幌子,看来那玉春楼才是重点。
回去的路上,东方月一路沉默,面色似乎不太好。上官明棠心中有疑,也没再刺激他,只默默走在他身后,思考着事情。
两人于夜色深处分了头。
……
上官明棠回了府,见屋内烛火烨烨,便知晓有人在等他。
他挥了挥手,奴牙了然的退出去。
淮南王坐在屋内,抿着热茶,说:“哪里去了?”
上官明棠俯首行礼,“王爷,出去了一趟,回程的路上又碰到了监察御史大人。”
“嗯,熟悉一些也好,日后难免遇到。”
“王爷来找草民可是有要事?”
淮南王叹气:“自是想来同你商量,明日朝堂之上本王可要准备些什么。”
“王爷想做什么?”
淮南王轻笑,说:“本王要做什么,你不是应该更清楚吗?翊先生这般器重你,也要让本王看看的你的实力才是。”
上官明棠走去书案前缓缓拿了笔,苍劲有力的写下“黜”字,笑说:“明日会是一出好戏,东方家不仅会成为朝堂上的笑柄,还会……”
淮南王心急,“还会什么?”
“明日,王爷自会知道。”
淮南王猛灌了几口茶,过瘾的喊了声,“本王就看看你如何做。”
“那王爷答应草民的事?”
“本王自会做到。”
送走淮南王,他又坐回了书案前。
那砚台下压着的是数月前子煜从荀北寄来的信,那时匆忙,他只略看了一二,今日在狱中时,他才想起来有这一事。
“公子,子煜随军以来第一次同你写信,郁大哥和我一切皆好,中军与胡骑迂回而战,勉强才可抵抗,虽比不得虎贲军,但还可一战。长话短说,子煜有一事觉得稀奇。东方月来这数月之久,从未有何作为,平日行事放荡不羁,却非纨绔之人。紫荆山地势险峻难辨,他不仅来去自如,还凭一人之力闯入敌方营帐,火烧了他们的守备粮草,切断了达哈尔派来的先锐部队的粮食供给。”
上官明棠上次只略微看了一眼,今日再读才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一日,郁大哥与他于城门饮酒谈欢,子煜在一旁稍得了几句。他同郁大哥分析了朝中局势,也解了他为何来做监军的疑惑。话语中有一句仍记忆犹新。”
“一兵带一户,一户谓为家,万户万家意为国。”
上官明棠没再看下去,因为就这一句便足以让他震撼。
一个处处留情的纨绔子,不仅对紫荆山的地势了如指掌,还能在敌军中游刃有余,那绝不是一个文官该有的意识和魄力。
这背后如若没有人教导,那么他便是个天纵之才。
上官明棠合了书信,长叹一声。
他不是没有野心,不过是隐在了浪荡之后……
……
入腊月的第一天,大虞下起了雪,苍苍茫茫,将整个皇城都素裹了起来。
东方月着了官服,一浅一深的向着紫微殿走去。
景帝未到,众大臣便三三两两聊着今日的雪。
顾风岩瞧着他今日不太对劲,便走了过来,拍了拍人,玩笑道:“怎么这模样,昨夜累着了?”
东方月抬眸看了他一眼,拍掉肩膀上的手,说:“累着了,勿扰。”
“今日下堂,去不去喝酒,我前日刚得了些好东西。”
东方月没回话。
稍稍过了一会儿,殿外响起了李英的高呼声:“皇上驾到——”
殿内顿时一静,大家依序站好,等着景帝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