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望了一眼,开门见山唤道:“沈爱卿,朕给你的时日也到了,这纵火犯可是查到了?”
沈凌白看了东方黎一眼,上前叩首,“皇上,臣已查明,此案说起来也是有些滑稽。”
景帝说:“爱卿何出此意啊。”
“臣找到了凶手,且这凶手也如实招了供,只是臣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东方黎说:“沈大人既然查到了凶手就把实情说出来,也好正了本相的清白。”
沈凌白看向他,说:“丞相既然想要知道,臣便在这堂上讲了,只是要得罪令监察御史了。”
景帝道:“沈爱卿就不要打哑谜了,说。”
“此案凶手为一女子,身份是玉春楼的姑娘,与监察御史情意交好,御史大人得了皇上赐婚,便另娶他人,此女因妒生恨才酿成如今的大祸。”
东方黎虽然早就知道了,但听完还是白了脸色。
言语至此,东方月也低了头,一声不吭。
景帝说:“照沈爱卿的意思,此事缘由还是名扬自己惹得祸?”
“正是。”
“既然这事已经澄清了,那丞相的嫌隙也就洗清了。这事便有你和刑部一起办了吧。”
沈凌白突然跪下,说:“皇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微臣以为凶手固然有错但监察御史也脱不了干系。”
东方黎怒道:“沈大人是何意?”
“监察御史,自有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职业,可东监察史大人自身就行为不检,如何服众。臣请旨,辞去东方月监察御史一职。”
东方黎上前说:“烧的是我丞相府,凶手也另有其人,为何还要降罪于他人,沈凌白你身为御史大夫,监察之首,也有监察百官之责,若是说有罪,那么你便是首当其冲。”
沈凌白说:“皇上,臣愿受罚。”
淮南王也上前,说:“皇上,微臣不赞同沈大人之意。”
景帝看过去,说:“噢,那皇叔有何意见?”
“御史大人为丞相副手,分管丞相之责,若是这样相较下去,那么丞相也有责任,臣身为淮南王也有责,堂上众臣皆有责。”
朝臣应声而跪,“皇上微臣有责。”
“皇上,微臣有责。”
“微臣也有责……”
景帝一听,神情骤然冷了下去,摔了奏折,大怒道:“朕是九五之尊,当朝皇帝,若是你们都有责,那便是朕之过,是朕没有统领好你们,该罚的是朕。是不是也要朕跪下认罚?”
“皇上息怒,微臣惶恐。”
“皇上息怒,微臣惶恐……”
“说什么惶恐,朕算是看清了,你们就是见不得这朝堂安稳,本是一桩小案,凶手也抓了,罪也认罚了,按律督办即可,非要作这一出,是当朕不存在吗,当这律法是儿戏吗?”
人群中一直不言语的东方月突然站了出来,跪下说:“皇上,此事皆因微臣而起,是微臣没有处理好才害了亡妻,微臣愿辞去监察御史一职,以卸罪责。”
说罢,东方月摘了头顶的乌纱帽。
第24章
下朝时,东方月挨了一巴掌。
“混账东西,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东方月回神,愕然地看向东方黎,冷声说:“爹,我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何方,是要做那玉春楼的当家人,还是要做醉玉楼的酒掌柜?”
东方月挣开拉扯的手,从束缚中挣脱出来,扬了扬嘴角,对着东方黎说:“志向远大,不容窥探,爹若是相信月儿便不要再束缚我。”
东方黎对着那离去的身影叹息,“若是不管,还要看你怎样颓废……”
东方黎虽恨铁不成钢却也拿他没有办法,自己年轻时一心扑在朝廷上,家里又没有女眷,这才把孩子散养在了这皇城里,今日去这家蹭一顿,明日跟着哪个公公吃一餐,完全忽略了对他的教导,因此东方月年纪虽小,却早早成了这皇城里放浪形骸的公子哥。如今封官进爵,东方黎这才反应过来,哪想到为时晚矣……
东方月遣了夜羽,不让人跟着,一人在赢河岸边的花柳巷里喝得烂醉。
脂粉四溢,香气扑鼻,惹得他胃部阵阵翻涌,一个人摇晃着撑在一旁的枯柳旁呕了个痛快。
以往都是这样,心里不痛快了便在这赢河边喝个痛快,没有人看得见他这狼狈模样,更无人能知晓他这醉生梦死之后的心酸与苦楚。
别人家的孩子有爹陪,有书读,而他整日被宫里的太监带着风里来云里去,偶尔跟那个太子哥哥在一起时才能见到自己的爹,但这大多数时候便是一个人待着。
若不是因为遇见师傅,怕是这世上都不会有他这个人,说不准早就被哪个小混混给打死了……
吐出来后,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东方月踉跄着坐下,背倚靠着墙根,垂着头发愣。
平日里那张慵懒又冷酷的脸忽然明净了不少,眉宇间的英挺也突然露出了一丝柔和,看着倒像是个世家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上官明棠提着灯,一步步靠近。
东方月被灯光晃了一下眼,迷蒙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眯着眼睛,邪魅一笑:“美人?来寻我啊。”
上官明棠没搭理,上去搭手想要扶他。
东方月孩子气的甩开他的手,迷糊道:“谁让你靠近我的,长得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有人了……心里有人了。”
上官明棠吁叹了一口,将灯笼提至他眼前,气道:“好好看看,是我。”
东方月抬了手,挡了一部分光,看向眼前人,淡淡地说:“哦,做什么?看我笑话来了。”
上官明棠回他:“路过而已,恰好看到有人耍酒疯呢。”
东方月侧头,轻轻一笑:“哼,整日在我眼前晃悠,不怕你月公子色/欲熏心吗?”
上官明棠刚要开口回,提着灯笼的手却突然被抓住,东方月说:“放下,晃眼了。”
东方月抓着他的手,将灯笼放置一旁,微微抬眸看他,“果真是来看我笑话的?”
上官明棠挣开他的手,俯身说:“月公子怕是误会了,我本就住这附近,前边直走,便是我的住处,月公子不会不知吧。”
东方月眉头一皱,说:“不知,你是谁不知,想做什么不知。”东方月摇头,“什么都不知。”
“不就是丢了官职,怎么还颓起来了,刚才还哭了不成?”
“哼,哭?哭什么?”
“那为何在这巷子里买醉,随从呢?”
“遣了,想静静……”
上官明棠捡起灯笼,说:“那月公子就在这静吧,明棠就不打扰了。”
东方月说:“怕我啊?”
上官明棠没说话,转身要走,一个踉跄被拉了回来,恰坐在了他腿上。
东方月双手把人环住,一手探在他腰侧,笑骂了声,“小狐狸,做什么呢,暗暗勾引不成,这是直接上了?”
上官明棠被那一下晃了身子,现在正坐着调整着呼吸,缓了缓才扬声说:“放开我,刚才不小心而已。”
始作俑者笑道:“不是故意的?”
上官明棠说:“我这模样,就算硬上,怕是月公子都看不上。”
上官明棠一边挣扎着一边听那人说:“你月公子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唯独喜欢你这种,看似弱不禁风,实际里,却是蛇蝎心肠。”
上官明棠把他搂在腰间的手掰开,用着力气,说:“看,又误会了。蛇蝎美人蛇蝎心肠,前提也要是美人,明棠这什么都算不上呢,月公子真是高看我了。”
东方月握住他挣扎的手,红口衔住他柔软的耳垂,轻声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道。”
上官明棠有些痒,偏了偏头:“知道什么。”
东方月把他伸在外边的腿脚搬过来,让他往上坐了坐,靠他更近一些。
上官明棠这才发现,黑暗中那双眸子里散发着的光,好似红色的烛光,又像是某头得了猎物的凶兽,是急切又饥渴难耐。
“东方月……”上官明棠颤抖的出声,也拼力想从那醉鬼身上挣扎出来,却没想到这人力气之大,根本无法逃脱,此刻才了解了那羊入虎口的意思。
“我醉了,你可知道。”东方月缓缓说,“醉了就不记事了,也不认人了。”
“你想做什么。”上官明棠看着他探过来的身子,吼道:“清醒一点。”
霎时间,烫热的呼吸吹在耳边,上官明棠听到他浅浅地低语,“醉了,就不清醒了。”
酒味与淡淡的花香无缝融合,恰在这雪日氤氲了些暖气。
两人挨得太近,脑袋一偏可能就要触上。
还未及思考,头已经不受控制的偏了一度。温热一触即发,薄唇上是细腻而柔软的触感,紧接着湿润又热切的滑入红口,一张一合间,眸光含了水,半敛着眼眸,微微一漾,便是潋滟风情。
东方月瞧着人,却见那俊逸的脸颊上染着红晕,那眼角是荡着的春情,还那清秀的脸庞上显着的柔媚。都是他不曾看到过的光景,也或许是醉了酒眼里蒙了光,那被他啃咬的粉色薄唇,透着水润,堪堪映了一地柔情。
东方月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笑意,手伸至背后,紧紧将那一双细软箍在身后。
只要此刻,这一刻,听从自己内心就好。
他醉了,不省人事。
温软离开的那一瞬,东方月挨了今日的第二巴掌。
没觉得疼,只觉得全身热辣辣的,不知是这暧昧的气氛,还是因为那一巴掌。
上官明棠起身,临行前又踹了一脚,恨恨道:“醉鬼……”
东方月瘫在墙角,瞧着那离去的身影轻笑:“是醉鬼,醉得一塌糊涂。”
……
院子里的红梅不知何时开了,迎着飞雪,开的热烈。
东方月站在紫云轩的废墟前,接过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
白衣裘袍在那红梅间衬得更加素白冷淡。
夜羽从风雪中而来,呼出了一口冷气,“公子。”
“人带来了?”
“在后院跪着了。”
东方月冷漠的脸上浮出一丝浅笑,“可调查好了?”
“是。”
“带去我书房。”
书房门一开,跪着的人便率先呼喊了起来,“大人,放过小人,不知小人所犯何事?”
东方月不紧不慢地解着袍子,说:“名字?叫什么。”
只见那中年磕了头,“小人复姓上官,字燕尔。”
东方月俯了身,仔细瞧着他,“上官明棠?可知道这个名字。”
“大人,是不是我家明棠又惹是生非了,若是他冲撞了大人,我替他向您致歉,小儿不懂事,家里宠坏了。”
“宠坏了?”东方月提着声音,从夜羽腰间抽了佩剑,架在那中年脖子上,“果真是宠坏了,好好的一个江南富少不当,非要来这虞都搅上一搅,可不就是惯坏了吗?”
中年跪下哐哐磕着头,“大人,小儿不懂事,都是我这作父亲的没教好,若是大人要罚就罚小人好了,我上官家就这一脉,不可……”
血溢了出来。
“不可什么?”
“大人要杀就杀小人,明棠他不懂事,望大人放过小儿。”
东方月栖近,森然笑着,“杀你做何?”
“大人放过小儿吧,求求你了,大人……额……”
夜羽一愣,忽听见东方月说:“把人收拾了。”
……
荀北传来了战报,说是胡合部内乱,中军取得了胜利。
晚些时候,景帝在宫里设了宴,说是要庆贺一番。
东方月不是官,却也在邀请之列,且还是李英亲自传的口谕。
他性子不高,便隐在了角落里,兀自地喝着酒,听着荀北的八卦。
正激烈处,身旁的清吏司叶陌拍了他一下,“月公子去到过荀北,那紫荆山可是真的如传言所说,还有那达哈尔,真是那么彪悍吗?”
东方月侧了个身,又是一副慵懒得样子,“人没见过,草原上的狼,大多如此吧。”
叶陌说:“公子都将他比作狼了,看来那达哈尔果真不一般啊。”
“嗯。”
叶陌举了杯子,凑过来,“月公子,往日都同你说不上话,没想到今日倒是说上了,公子不是传闻那般冷漠,反而易亲近。刑部清吏司叶陌,敬公子一杯。”
“客气了。”东方月饮下杯中酒。
忽而余光中瞥见了个熟人。
上官明棠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倒了酒,朝他一举,浅浅一笑。
东方月敛了眸子,一口饮下。
这人又来刺激他了。
叶陌见他猛灌酒,便说:“月公子,一人喝酒多无趣,叶陌陪你喝到尽兴。”
说罢,便拿了杯子给他满了酒。
东方月含着杯子,随意问道:“可知坐在那边的是谁?”
叶陌偏头,“是说小世子身旁那人?”
“那是淮南王府的,据说是小世子的伴读。”
东方月淡淡地应了声。
宴会后半,景帝忽然问起了。
“沈爱卿,那纵火一案可办妥了?”
沈凌白起身,颔首道:“回皇上,纵火伤人,按律以故杀伤论,处以斩刑。”
“何时执行?”
“十日之后。”
“嗯,也算是给丞相一个交代。”景帝看向坐在一旁的东方月,唤道:“名扬啊,近日过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