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百姓于水深火热就是好皇帝吗,沈大人饱读诗书,学识渊博,我就是个粗汉子,不是满腹经纶,更不懂怎样做到忠义两全,我就想看到国泰民安,若是皇帝不行,那便换一个好了,我只追随贤明之君。”萧逸说得慷慨激昂,甚至连沈凌白都有些触动了。
沈凌白说:“萧将军,这话不可乱说,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那又如何,我只认明君。今日我萧逸就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这皇帝不成,我便舍了这君臣之义。”
“萧将军,萧将军……”沈凌白喊着人,却见他留下了个落寞的身影,霍霍而去。
沈凌白立在黑暗里,长叹了口气,向着夕云宫而去。
……
褪尽繁华后的虞都皇城,唯玉春楼里还是银光熠熠,纸醉金迷的模样。
萧逸进了楼,便有人引着他往上去。
门一推开,便听到了一声清冷的声音。
“萧将军回来了……”上官明棠轻举着杯盏,眉眼轻盈地看着人,又缓缓道出一句,“怎么样了。”
萧逸沉默着,慢慢坐在了他对面,顿了半响才回神,“若离,你让我在沈凌白面前说那番话我慷慨激昂的说了,你现在可是要告诉我,晨风如何了,西南如何了?”
“将军不必忧心,他们……”上官明棠话没说完,就听萧逸不耐烦地道,“怎么这般生疏了,平日里也是哥哥哥哥的喊着,不会是不把我当哥哥了吧。”
“不是。”上官明棠忙反驳,说,“只是觉得这样更正式一些,还是官职称呼最好,免得让外敌小看了我们,小看大虞军将。”
“这有什么可小看的,等我从虞都脱了身,去那疆场上大杀四方,叫他们看看,我虞都出的都是热血男儿,不畏生死。”
上官明棠微微一笑,竟不知道要如何同他解释。
他心里是有疑虑,那日东方月如此执着于“哥哥”二字,他也不想再为了这件事与他嫌隙,既然他不愿,那就不喊罢了。
“若离,你是如何打算的?”萧逸端起酒杯来猛灌一口,又问,“你还未同我讲到底发生了何事?”
“西南与云莱开战,晨风将军已率大军押境,于大虞来说,会是一场硬战。”上官明棠不动声色地说,好像对于这一战已成竹在胸。
“西南中军所剩寥寥,怎可同云莱一战,寡不敌众,如何能胜?”萧逸有些忧心地说,“那我们西南西北岂能承受得住?”
“真的不必太过忧心,我相信晨风将军,也相信……他。”上官明棠说得认真,眼神里更是无比坚信。
萧逸不晓得他在说谁,但能看出他心中有数,便也没再多问,只说,“既然西南已乱,若离你又为何回了这虞都?”
屋里的烛火淹在蜡泪里,忽明忽闪,上官明棠手指微抬,将那火心挑起来,烛火又跳了起来。
上官明棠冷笑:“回来抓蛇,有些东西太过狡猾,看着软弱无力,其实邪恶的很,想要抓住,就只能等他露/头。”
萧逸不能全然明白,毕竟也是愚笨,怎能了然了上官明棠的心思。
上官明棠不急不缓,一一同他解释。
让萧逸在沈凌白面前演一出忠臣心灰意冷的戏码,也是为了考验,若是还没稳住人就把事实与他讲了,他怕萧逸定不住脾气,伤了人。
现今看来,是他思虑太过谨慎,完全不必如此。
话都一五一十地讲了,萧逸满目惊讶,完全是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看着上官明棠,慢慢地收回神色,说:“你所言皆是事实吗?”
上官明棠说:“将军可是不信我?”
“不,不是不信,而是太过惊恐。”萧逸说,“那夜我起初以为是东方黎要谋朝篡位,可后来实际得利之人却成了淮南王,我知你有心想要辅佐他上位,便也没有太多疑虑,不成想,这出谋朝篡位里,竟然还存着这样的事。你是说东方月是先皇之子,你要为他谋划天下?”
“是。”上官明棠斩钉截铁的道。
“若离,你与他可是世仇,你果真要如此做吗?”萧逸说。
“不是,不是世仇,亦不是宿敌,与他无关,是东方黎和景帝,当然这里边也不应该有我仇恨之人。”上官明棠冷笑着说,“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逍遥法外,他还藏在洞里,我这次偷回虞都,便是想要确认一事,三年前荀北之战,大雪之耻,到底是何人所为。”
“即便是我的错,即便我承了那罪责,我也要把那狡猾的蛇捉住,纵使同归于尽,也不可要他阴谋得逞。”
“你为了东方月竟然要做到这般?”
“是,我与他承诺,生死追随。前路纵有万马千军,狠戾阴谋,我都愿向前,为他战死,又有何惧。”
第79章
上官明棠没回之前住的地方, 为避免被人查到,他让萧逸给他寻了个去处。
萧逸蠢笨,这虞都皇城里还有哪处是安全的, 思虑了半天, 没想出个一二来, 临出楼门前忽而灵机一动,才想了个绝妙的去处。
萧逸看着人,说:“若离,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有一去处可保你平安。”
上官明棠起了身,神色略带疑惑, 紧着眉宇问:“将军是想到了什么地方?”
“你还是喊我大哥好了, 这般叫我, 听着着实不舒服。”
上官明棠唇角微抿着, 淡淡地说:“萧大哥,到底想让我去什么地方。”
“相府, ”萧逸看着人, 斩钉截铁地说,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 丞相府虽然被封, 但我有办法带你进去。”
明棠一愣,看着萧逸的神色,不像是在说假,就问道:“正门后门大概都贴了封条,试问你如何带我进去。”
“东方月与我们相识那么久,他平日里是怎么偷偷跑出来的我们自是知晓的,所以我清楚得很, 跟我来便可。”萧逸笃定地说。
上官明棠虽然心有疑虑,但看着他那认真的模样,也就依了他,跟着人去了。
到了地方上官明棠才恍然大悟,丞相府后院有一座矮墙,估计东方月平日里就是从这里翻墙偷跑出去玩的。
上官明棠眉目一扬,又回想起那日让东方月跳墙之事,也怪不得那日他二话不说就翻了过去,感情是早已习惯了。
萧逸看着他漾在嘴角的笑意,有些好奇地问:“是觉得叫你翻墙这件事好笑?”
明棠摇摇头,说:“并不是。”
萧逸说:“那行,你便自己进去好了,我还要回皇宫,若是有事你就派之前那位姑娘通知我。”
“嗯。”
上官明棠一个跃身,轻踏着院墙,动作轻盈,如行云流水般,丝毫看不出此人身上带着伤。
进了院里,上官明棠朝前走了几步,又四处张望了一番,嘴里嘟囔着:“还如以前一样,就是早已物是人非。”
他寻着记忆,找到了以往东方月住的屋子。
查封已经有些日子了,窗户边都有了虫蛀的痕迹,上官明棠上前一推,那门吱吱呀呀的,好似下一秒就要蹋了,尤感瘆人。
他跨进门槛,边走边回忆着。
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之时,大概是成亲那日。他还是女子的打扮,因为成亲的风俗,需由夫君背着进屋。那天东方月也确实没说什么,很大方的就背了起来,没有一丝埋怨,现在想来,明明有着龙阳之好,却背着他不爱且是硬逼着娶回家的人,那时心里该有多烦躁。
可如今在上官明棠心上,却有些怀念那时的东方月。
朗朗的眉目,是散着的桀骜不驯,那般明朗的人,若不是那般遇见,心里亦没有仇恨,那该是一次很完美的初遇,他想,大概是会向前去打招呼,因是他想与之相交之人。
上官明棠脸颊有些发烫,许是因为想着人,他又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向着床榻走去。
长时间无人归整,榻上早已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连角落里都有蛛网悬挂着,看着煞是冷清。
上官明棠极不情愿地抬手扫了扫,缓缓地坐下,觉屋里有些暗,便起身又去点了烛台。
那被衿早已凉透,在这冬日里就像是块冰一样,不仅取不得暖,湿气侵入骨髓,反而越来越冷。
那窗户似乎也是坏的,呼呼的北风吹进来,直吹的他脸颊冰凉。
四周渐渐归于宁静,上官明棠再也撑不住,慢慢闭了眼。他连夜赶路,再加之思虑万千,这次确实累坏了。
心底最不设防之时便是昏睡的时候,而人也犹在此刻最能谈情。
黑夜的静谧里,且听上官明棠轻喊了一声,“名扬,冷。”
是睡梦中的无意识,却也是最诚心诚意的呼喊。
没有矫揉做作,没有欺瞒哄骗,最真诚也最真挚,仿佛每个日夜的祈盼,渴望着那温热滚烫的身体,赐他一场销魂蚀骨的温柔……
而此刻,远在西北边陲的东方月不自觉地打了声喷嚏。
他率着暗卫连夜向北疾行,甩开了跟随而来的云莱巡防军,此刻刚过望荆山,一行人正落脚休憩。
公子玉见他打喷嚏往旁边靠了靠,稍有嫌弃。
东方月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说:“你做什么,过来些。”
“我不,”公子玉看着人道:“你脏。”
“臭小子,你说谁脏,都谁教你的。”东方月探身过去,一把将人拽过来,不悦道,“给我过来。”
公子玉道:“你打不过我的,别动手,不然,我真的打你。”
“你还想打我?”东方月说,“明棠哥哥叫你来做什么。”
“嗯,看着你。”公子玉思忖道。
东方月眉头一蹙,“我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还跑了不成。”
“你笨。”公子玉笑着说,“哥哥说你傻,不看着不保护说不定就死了。”
“你听他胡扯,我不过是武功比不得你,怎么就能死掉。”东方月道,“他叫你来确实是看着我的?”
公子玉看着人斟酌了一会儿,说:“是,你看着有些弱,那天,我记得那天你还被我打来着。”
东方月气的想吐血,“你倒是记得,还好意思说。”
“其实,我想问你。”东方月贴近了人,淡淡地道,“你爹爹是谁,你为何会在相府,你与公子府是何关系?”
他这一问,确实把人给问懵了,公子玉虽说不是小孩子了,可心智却不成熟,童心未泯,人又善良乖巧。
东方月不想怀疑在他身上,但又不得不怀疑。
他看着人精神虚晃,上前拍了他一下,又重复道:“你爹爹是谁?”
“没有的,没有爹娘。”公子玉回他,“我从小便没有爹娘,是师傅和哥哥们带我长大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对了,还有爷爷,他们都对我很好。”
东方月从那话里寻到了些蛛丝马迹,他问公子玉,“师傅是谁?”
“师傅?师傅是哪个?”东方月抓着人急切的问道。
公子玉“嘶”了一声,推开他的手,说:“师傅就是师傅,教我读书识字的,虽然有时候特别严厉,但还是疼我的,经常给我带好吃的,我现在还有呢,你要不要……”
公子玉从怀里掏了东西出来,递给东方月。
他揭开纸,发现里面是些白色粉末状的东西,东方月心一惊,看着公子玉问,“那个师傅给你的?”
“嗯嗯。”
他说:“有点甜,有时候又很淡,你吃啊,吃了以后就有力气了,可厉害了。”
东方月脑袋一阵酥麻,汗毛直立了起来,他想:若是没有猜错,这东西便是夜羽他们所说的缓痛之药。
东方月依稀还记得那日夜羽同他说过,这东西南越人很小就在服用,且若是中间不服,便会有副作用,他看向公子玉,身子微颤,若是这小子从一开始便在服用,那么这副作用或许是会影响他的智力,阻碍正常的生长规律,还是说,因为停用过此药才会致他心智不成熟?
种种疑问涌上心头,东方月确实想不透,如今能猜测的便是,他口中那个所谓的师傅与大虞有着深仇大恨,不然也不会处心积虑,煞费苦心的做了二十多年的局,若不是深仇大恨,也不会隐忍这么多年来。
可又想不透到底是何愁怨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公子玉悄悄探了身过来,对着人说:“师傅他会很多,还会说其他话呢,也教过我写字。”
“你且写来看看。”东方月望着人说。
公子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好奇道,“你不会写字呀!”
“对,不会,你快写给我看。”
公子玉站在黑暗里,呼啸的北风吹过,撩乱了他高高束起的发,他慢慢俯下身子,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着。
东方月点了火折子,凑过来看着他写。
公子玉写完起身,好似是在对着他笑,说:“写完了。”
东方月看着地上那字,一瞬间了然。
他虽未学过凉国之文字,但也从家里书卷上见到过。
思虑豁然开朗,他终是知道那人为何要一步一步屠尽了所有虞都重臣,一点一点瓦解大虞朝堂。他早就应该想到的,能做到这般境地的,那便只有一个结果,亡国之恨。
只有亡国之恨才可以让人做到,所以他潜伏在上官羽身边多年,为得就是将当年与武德帝一同灭掉凉国的所有人一一杀害,然后挑拨离间虞都与边陲小国之间的矛盾,从而坐收渔人之利。
这般深沉的心机,如此狠戾的手段,不得不叫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