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不声不响地倒着酒,闻言一怔, 顿了片刻才又说:“既然已经知晓了云莱的意思,为何不直接商议,而是要同他们一战,这样的话,受苦的都是百姓。”
东方月其实也不想战,先不说寡不敌众,却因这场战事不好打。再者,这里面有太多牵扯的因素。南宫寒不同他讲背后那人是谁,上官明棠知晓也不同他讲,他只能用此法子,逼迫那个人从黑暗里探出身来,这样才可以一举击中。
西南中军再加虞都过来的禁军,不过八万人,而他们要设防的不只有安西一处。
从江州沿海,经望蜀山,武陵,一直到大虞最北边小镇,这一路都要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一处出漏洞。
八万将士,一家一户,内里牵扯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若不是没有办法,叫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想要战乱频繁,百姓流离失所。
东方月手里把玩着那杯盏,慵懒的道:“兵法之道,莫非儿戏。善用诡道者,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才得完胜之举。”
“与南越合谋攻打云莱,是想要给他们一计惩罚。”东方月说,“我们此番若是大败云莱,不仅建了边陲势力,也是给胡合部一计重创。是要让他们瞧瞧,我大虞不是不可,不过是因为多年来与他们交好,我们不想逾越半分。胡合部大军押进境,大肆屠杀,没了我们虞都,他们会更难过。要的便是给他们一警示,我们与他们交战并不所图其疆土,也亦不会将他们驱赶出境。”
“为什么不要其疆土?打下来便是我大虞之地,扩充疆土,岂不天经地义之事。”
东方月不以为然:“得之疆土,用来做何?各地有各地风俗习惯,水土人情,若是让荀北之民众过来江南之地,你以为他们会有多情愿。以此,只要云莱,南越等国可俯首称臣,不再心存芥蒂,百姓安居乐业就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国之乱,亦是民之乱。以善心待之,可免内外祸乱。”
“你真是这般想法?”晨风问,“可若他们还要起兵,你待作何?”
东方月不急不慌,沉声道:“国之君王,想要权倾天下,成为一代明君,那传唱之人是谁,是百姓。试问民心不定,国若不安,即便外臣有谋逆之心,又能作何。最禁不住的便是民心所向。无内乱,免外战,民心自会趋之。”
晨风微微抬了头,肖看了他一眼,又说道:“此事是你所想,也是明日宏图,可现在我们没有他法,只能进攻,日后能协商最好,不能就要杀伐果断一些。”
东方月看着他,冷静地道:“那是自然,该战则战,该谋则谋。如今,万事俱备,我们只欠一引火。”
“你想要做何?”
“制造混乱,寻个出兵的理由,我们没有时间等他们好好部署。大虞是大国,不能让边陲小国觉得是我们欺负他们,而是要让人知道,不论是谁,只要不安分,其远必诛。”
“好一个其远必诛,”晨风一拍桌子,喊着,“我今夜就让副将带人去做。”
东方月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望向窗外的圆月,说:“本不想让百姓受战乱之扰,但如果不做,他们便来扰我们,搅得百姓不得安宁,所以这次不得不出手。”
“我既了然你的意思,便不会让大虞蒙上欺负弱小国的污名。”
“这事,不要他人来做,我自可以。”
晨风一惊,看着他道:“你要去?”
东方月唇角微勾,漾着邪笑,说:“我擅长啊。”
……
上官明棠一梦惊醒,呆坐在榻上缓了好久,才渐渐找回些神智。
东方月于山中时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深深地刺激着他。
荀北那场大战,药物来源于何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上官明棠知道是谁,但却不晓得他为何如此做。
事件起源于一个紫荆山的午后,那时军中有一小队巡防被胡合部精锐部队所伤,将士们个个流血不止,疼痛难忍。
随行军医说药材欠缺,伤口可治,缓痛却抵减不了。
这帮将士们什么痛没挨过,若不是那时有人在他耳边提醒,有特殊的镇痛之药,便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虎贲数十万将士至少有一万多人都用了此药。如此说来,那朝廷派来的军医也有问题,明明知晓药物的副作用,却未告知,让人不得不怀疑。
可战事已过,除了上官明棠自己,那日紫荆山再无生还之人,若不是他从废墟中爬出来,这场巨大的阴谋,便无人再揭晓。
即便如此,上官明棠却猜不透那人的心思,亦不知晓为什么,公子翊是想要害谁,目的在人还是在国?上官明棠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都没有看出他是何样的人,心机如此深沉。
上官明棠暗暗摇头,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暗暗垂眸,眼底闪过凌厉之色,他想:或许不是他待在公子翊身边,而是他来了自己身边。
这样想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阴谋,有计划,有组织,一步一步,吞噬掉了大虞所有的重臣,如今,最危险的人。
上官明棠头皮发麻,惊地喊出了声:最危险的人是外公和皇上。
上官明棠猛得起了身,不行,他要回虞都,必须要回。
他们都有危险。
他内心一激动,动作牵动伤口,又痛了些。
奴牙听见响动,一下子冲进了进来,喊着人,“公子,你没事吧。”
里衫有些薄,隐隐还可以看到包扎的伤口,奴牙眉头一皱,上了前:“公子,你这样,这伤口要如何是好。”
利光一闪,“月影”随手一挥,恰落在了她脖颈间,奴牙一怔,有些不知所措了。
上官明棠靠了过来,冷声道:“我不想伤你,给你两个选择,一,跟我走,二,被我击晕在这里。你只能选一样,奴牙,我知道你,我与名扬既然说清楚我便不会再弃他,也之于此,我更需要你。”
奴牙不惊不慌,慢慢回了身看向他,说:“我自然知晓公子的意思,我虽不晓得权谋之计,也不知晓排兵布局,但为主子守着公子我亦能做到,主子于我南宫家有恩,姐姐虽死,却也全靠主子她才能在虞都皇城坚韧活着。若没有主子,今生今世奴牙都不会再与父亲重逢,既然决定了追随,便不会放弃。公子是主子背后的依靠,也是主子放在心尖之人,奴牙有责,要护好公子。”
上官明棠没想到她是如此想法,若是早知,便不会再做这般无畏的事情。
上官明棠缓缓收了刀,说:“你我这般无声息地走掉,若是被知道了,又会是一顿脾气。”
奴牙笑了说,“主子的脾气公子也是知道的,但若是公子,就算再气,也不会说什么,到头来还是气自己。”
上官明棠唇角含了笑,眉眼也亮了起来,对着人说:“收拾,收拾,那便走了。狗急跳墙之事我也不想再见第二次了。”
上官明棠下床,从架上拿了外衫披在身上,拿衣裳时,恰带出了东方月的宽带。
奴牙回首看了一眼,又猛得转过身去。
上官明棠俯身,动作稍缓,拿在手里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把这个也收了。”
奴牙看了他一眼,接了过来,“公子,要带着吗?”
“带着吧。”
……
东方月以为派了人盯着,屋里的人就跑不掉,哪成想,他不过是看兵的功夫,屋里早已没了身影。
东方月站在空荡荡地屋子里,笑得有些可怕,“家养狐狸崽又跑了?很好。”
晨风闻讯也赶了过来,说:“怎么走的,若离自己走的?要不要派人去追。”
“不用。”东方月捏着骨节,语气随意,“他若是想躲,你怎么找寻也找不见人,他是算准了我不会去追他,所以才走得这般坦然。”
晨风疑惑:“坦然?”
东方月道:“不是留了信吗?”
晨风走过去,从桌子上拿了张纸过来,那白纸上栩栩印刻着一只狐狸崽依偎在狗子身侧。
晨风没看明白,“这是何意?”
东方月伸手取过来,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图,这画里最重要之处,不是在狗和狐狸身上,而是在狐狸腿侧那跟红线上,只于两人的心意,其他人自然是看不懂。
东方月没解释什么,收起画,小心翼翼地叠进怀里。
晨风站在一旁,“啧”了一声。
“你还要站在这儿吗,相同我一起休息?”
“你还真是……”晨风有些无奈,“不知他人怎受得了你。”
东方月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他人是何意,神情略带不屑道:“心有灵犀之意,你怎会懂。”
晨风不想再同他多言,不然会被气死,便退了出去,房门合上前,他又多问了一句,“你今夜可要行动?”
“不,我看戏。”
晨风大概是知道他心中有数,也没再多言。
人一走,方才那慵懒得模样才从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转而阴郁爬上面颊,东方月望着那未收拾的被衿,不悦道:“宁愿逃都不同我讲,最好不要让我逮住,不然那双明玉般的腿早晚给打折了……”
……
夜半。
冷月,天寒。
都护府外,一道道漆黑的身影从巡城的士兵中,穿行而过,行如魅影,无踪无迹。
边陲之境,巡防的卫兵,放下手里的长戟,缓缓地坐了下去。
那是刚点起的篝火,炽烈的火光将周遭的人映了个清楚,抻着手烤火的人,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抱怨道,“怎么样,有什么动静吗?”
刚坐下的那人喝了口酒,囫囵道:“能有什么啊,就这样,我们不进,他们不打。这一趟巡防可把老子给累坏了。”
“兄弟辛苦了,这天啊,确实冷。也不知道咱们国君什么想法,这大虞能打得过吗。”侧在一旁的人也插话说道,“我看咱们将军就是怕,也是个怂人,待在这里一些日子了,也不见他想着什么布阵来,倒是那营帐里夜夜笙歌的,叫人好是郁闷。”
这人起了身,抹了把脸,因为被火熏得有些热,说:“我去撒尿,你们盯着些。”
他东倒西斜地走着,忽得从身前闪过一人,凌光一闪,还未喊出口,人已倒地。
身边的人动作迅速地将人脱走,黑暗又悄悄蔓延了过来。
“你说,他这泡尿撒得时间可有些长了,不会是方才喝酒,晕在那了吧。”
“哈哈哈,你这话说得,应该没事,这大半夜的,正是梦乡之时,他们还要攻过来不成。”
“别说这种话,我去看看,怕不是真出了什么事。”
这人起身,走近黑暗里,而后听“啊”的一声大喊,篝火旁的人立马起了身,“发生什么事了?”
黑夜里,静悄悄地,无人应答。
“何事?”
依旧无人应答,两人捡起长戟,蹑手蹑脚地寻着黑暗处走去。
紧接着,一声惊慌地粗喊便传了过来,“云莱入侵大虞了,云莱侵入大虞了。”
第77章
霎时, 栖静的夜空猛然响起几声哀呼,不知名的几声呜啼也割裂了冬夜的萧瑟静谧,唤醒了沉睡中的雄狮。
几千铁骑于暗夜中疾行, 马蹄声阵阵, 如雷般震耳欲聋, 映着寒月的冷光,浩浩荡荡而来。
剑光一闪,只见一道轻影疾驰而过, 姿意昂扬,杀气森然,向着天地一线, 扬奔而去。
头盔下, 犀利深邃的眸光闪过, 紧接着低沉浑厚的声音朗朗传来:“众将士们, 此番正是你们上阵杀敌的绝好时机。今夜功成,自此千秋之名有你一笔, 今夜垂败, 你亦是为大虞抛头颅的热血男儿, 你们可愿随我报国雪耻, 一战成名。”
深不见底的黑夜里, 欢呼声响成一片,皆是愿追随之声,更有人呼喊要成就一番功名。
黑色的龙纹军旗在火光中随风而舞,铁骑如狂风骤雨般呼啸奔腾,云莱先锋巡防被淹没在黄沙里,马儿踏过,直奔山脉而去。
茫茫旷野, 风沙肆起。北风呼啸,将一切声音隐匿下去。
远处密集的营帐内,好似还是一派祥和之景。
吃酒的将领脸颊微醺,眉目柔和,丝毫没察觉到危险的逼近。
“将……将军……”一士兵一路歪斜地跑了过来,跪了战战兢兢地喊着,“来了,打来了。”
一旁的副将恍然起了身,“谁打来了?”
那小兵叫道:“大虞打进来了。”
副将一跃而下,紧攥着士兵的衣领,喊道:“你说什么?他妈的……”
沐风被摇醒,人还在恍惚中,有些不悦道:“何事?”
“将军,大虞逼境了,马上要侵入营帐了。”
沐风一惊,忽地起了身,“不是说他们不敢进犯,只待我们吗?”
那小兵颤巍巍地说:“是我们巡防的人先越了界……”
“拿本将的铠甲来。”他一边看着人,一边说:“此事莫慌,大虞西南所剩将士寥寥无几,与我们二十万军将相比不过就是以卵击石,从西南边陲到我军大营中间相隔了望荆山,不是一时半刻便可以功进来的,望荆山以北暂无巡防,你且带着五万精骑于望荆山而探,从北而攻,我率大军直迎而上,将他们困于山中,你我来个瓮中捉鳖。”
副将:“还是将军英明,副将领命。”
沐风不仅不慢地穿上战袍,手扶腰间佩刀,看着跌坐一旁的小兵道:“传令下去,即刻起,出兵迎战。”
一时间,西南烽火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