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月审视着他,顿了片刻后,忽然起了身,毕恭毕敬道:“萧大哥。”
萧逸忙挥手,“别别别,我可担不起。”
“担得起,”东方月又喊他,“萧大哥,今日我同若离辈分,叫你一声大哥,不是为了认亲,为得是家国大义。你从那皇城来不会不知如今皇上的残暴无能。他听信谗言,冤枉忠臣良将,更致荀北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叫谁也不愿意再跪拜这样的皇帝。”
东方月低头端了杯酒喝掉,继续说:“名扬自问不是将相之才,也没有贤德之名,但名扬愿勤勉再学,以人为本,将黎民百姓安稳,众将士性命安危放在心上,不求权倾天下,只为退外敌稳大虞江山社稷。所以名扬需要萧大哥这样的军将,更需要你这样的忠臣,若是萧大哥愿意相随,名扬感激不尽。”
萧逸看着他笑,忽而端了杯盏起身,“还是那句话,不论你做什么,我信的终究不是你。我信若离,若离信你,我便也信。不管你是否有大志,也不管你要做什么,我萧逸今日在这里立誓,我是个粗人,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有一身蛮力,你若用的到我,我就跟随。”
“萧大哥也是痛快之人,如此,你我这杯酒之后便是自己人了。”东方月举杯道。
萧逸也举杯,笑说:“一直都是。”
夜羽见两人和睦甚是安慰,这样也算是冰释前嫌了。
虞都城里的那些不愉快,终于在今日烟消云散了。
酒过之后便要商量计谋。
夜羽拿了河西走廊的小地图过来摊开,说道:“公子,若是颜如玉带了几万兵马来,我们要如何部署。”
萧逸说:“那皇城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多人给他支配,御林军和长秋监的兵都在接受审查,他能带的除了自己府里的私卫那就是晨风的禁卫军了,想想也是不可能。”
东方月却说:“怕的不起他颜如玉,他还不是我们该提防的对象。我方才在思考若离所说的粮草之事。”
“那是何事?”萧逸问。
“萧将军有所不知,”夜羽看着他,道:“这河西走廊有着渊和年间汴平两州的救济粮,公子的意思是要问出他将这批粮草埋藏在哪里?”
“什么意思?”
东方月道:“是关系这次中军与胡合部大军之战,我们怀疑有大虞中人给胡合部提供粮草,所以便叫若离查,他今日的回信中已经说明了此事。”
“是何人为之?”萧逸问道。
“说出来萧大哥可能不会相信,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皇帝陛下。”东方月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重,“真是有些吓人了,一国之君,竟然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萧逸确实不敢相信,他道:“他为何要做这种事,我大虞现今内忧外患,他怎能做这种事?”
夜羽说:“公子该早就猜到的,想当年颜如玉可是为丞相办事的人,那批粮草是丞相特意留下的,所以知道此事的人只有颜如玉一人。”
东方月接上他的话,徐徐道:“淮南王政变之时,颜如玉倒戈相向攀附上了淮南王,早已将所有的事情全数告知了如今的皇帝,所以他那时起便有了这计策。”
萧逸似乎不太明白他们话中意思,问道:“什么计策,他谋朝篡位,已经权倾天下,做了九五之尊,还要些什么?”
“何为权倾天下?”东方月说,“并非如萧大哥所言。坐在那紫微帝座上有太多无奈,他们一旦有了权利便有了猜忌,虎符没握在手中,三军兵马就不会轻易听命于他,那不是他要的权倾天下。兵符在我手里,他知道永远拿不到,所以便改了计谋。”
东方月顿了片刻,继续说:“如何要三军兵马再次收回,现今唯一的方法就是三军再无将领。”
萧逸说:“你的意思是皇上为了收回兵权要屠尽所有将领?”
“就是如此,御林军在萧大哥手中,中军归郁尘,禁卫军是晨风之兵,你仔细想想,这三军的实际兵权有哪一个实在皇帝手中握的,皇位要坐稳,就需要有自己的兵,你们手握兵权太可怕,一个拿捏不住臣子的心思,就有叛乱之嫌,所以他不得已,只能如此做。”
“他在牢狱里想要置我于死地,便是这个意思。”
“对,”东方月说,“他将河西走廊的粮草卖给胡合部也是有意为之。郁尘不好除,要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才行,可偏偏他军功硕硕,直接杀了不仅会至荀北于危险之境,更会危及大虞河山。若是假借胡合部之手除去,再好不过。萧大哥可以想想,这将领战死疆场再正常不过了。”
萧逸听完,只觉得心中郁闷,真是想不到当年不谙世事的淮南王竟然会有如此重的心机。
他叹息道:“权利这东西太过可怕,现今做了九五之尊又如何,不一样是个可怜人。”
夜羽突然插话,看着东方月说:“若是萧将军,郁将军都有难,那禁卫军统领晨风将军岂不是很危险,甚至连上官公子都很危险。”
东方月看着两人笑了笑,而后又沉声道:“无妨,他们两个现在还安全着,不必太过忧心。”
萧逸闻言先是一怔,眉头紧皱着,有些不明白他话中意思,说:“晨风带来的禁卫军不过几千人,若是真要出了事又该如何。”
夜羽如今才知晓为何他要英诺也跟着来,把南越国的将军放在皇城里,任他皇帝再怎么不愿,也不敢做些什么。
夜羽刚想完就听东方月开了口,说:“南越国将军英诺,云莱大将沐风将军,两人现在皆在皇城做客,而英诺将军又与晨风和若离私交甚好,他皇帝再怎么想杀人,也不敢在他们在时出手。”
萧逸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不再是他认识的旧友,倒像是昔日的景帝,举手投足间,都太像了。
萧逸说:“也怪不得有血缘,果真是跟景帝越来越像了。”
“名扬自知比不上,更不可作比较。”东方月说,“萧大哥连夜赶路,也应该乏了,不如今天就先到这里,关于颜如玉之事,等你精神些我们再从长计议。”
“也好,确实累了,那我便先走了,等你想好了计谋,再同我讲便可。”
东方月点头,“一定。”
夜羽跟着起身出去,营帐里就剩了东方月一人。
他从怀里又掏了信出来,默声把那几句话又念了一遍。
情意绕在心间,在那寒凉处留了一缕温暖。
东方月心头一动,忽而走去那矮案前,提笔书情。
“风月有情,荀北的风,是我胼胝的手,我寄风于你,低首可闻相思意。”
“若离……”
第100章
这信, 不日便到了上官明棠手中。
“若离……”
“离别之绪难自已,哪堪孤枕难眠。山涧风雪梦初醒,又忆江南温情雨。有心书情, 难掩相思, 落笔又是一意, 怎奈情深往日多忆,只盼长安月下美人迎。”
“其不想敷衍你一番情意,便心中生智, 浪了一首词。看到这里,或许又该念我风流了……”
“有太多话,一提笔就忘于胸, 也别怪罪于我, 未解决河西走廊的粮草我还不想转去荀北, 这里四通八达, 若是在此处掐断了胡合部的粮草供给,那我们这一战, 就可以少些力气, 更会保存将士们的战力。”
“正所谓, 用兵之道, 以计为首。未战之时, 先料将之贤愚,敌之强弱,兵之众寡,地之险易,粮之虚实。计料已审,然后出兵,无有不胜。”
“况且, 胡合部此战行阵规整,士气高涨,锐利不抵,只能等候时机,待士气衰竭,再同郁尘一起攻之,便可一战功成。”
“此战定当尽心竭力,也望你不要烦忧,虞都皇城那烽火不比荀北,策略庙堂,伤身劳力,只是望你不要太过思虑于我,且照顾好自己,饭食要用,不可挑拣,待岁旦新春,飞雪漫漫,故人定归。”
上官明棠眉眼盈盈,眸光含情,他心中念着:“长安月下美人迎,风雪之中夜归人。”
这信比以往几次都要长,一字一句都是情意。
若说不念是假的,正因为每日皆念,所以孤枕难眠的又何止东方月一人,他又何曾不是。
昔日,这皇城困住了东方月,而今困住了他。
不能走,不能去,更不能见。
再念,再忆,也只能书信传情,聊以慰藉。
两人相伴时日满打满算不过数月时间,大多时候都是两地相隔,感情积攒在心,总是不解相思。
如今这皇城是离不得,魏炎帝现在是最大的阻碍,原以为他深谋远虑要的不过就是这紫微帝座,哪成想,他野心勃勃,不仅要吞并三军之权,更想收下边陲各国。
晨风坐在一侧,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还没等到上官明棠的话。
看着上官明棠眉头紧锁的模样,他有些不耐烦,道:“如何了,师兄可到河西走廊了?”
上官明棠抬眸,眼眶微湿,道:“名扬既然来了回信,那就说明萧大哥已经安全到了。”
晨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只要到了,就不怕颜如玉追了。”
“追肯定还会追,”上官明棠说,“只怕他是有命追没命回?”
“确实,颜如玉杀了南宫寒,东方月怎么也不会杀了他。”晨风说道。
“名扬与南宫寒感情深厚,”上官明棠很清楚东方月的性子,善良是一方面,对仇敌却从不留情面,“颜如玉这次肯定是要葬身在河西。”
“狗皇帝派他去,我看也是要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这次成与不成也是一念之间,成了或许能求得皇帝饶他一命,若是不成我想狗皇帝也是想要他死在城外。”
上官明棠轻笑,“原本就是条哈巴狗,摇尾乞怜惯了,难道还想成为家主不成,主人要他便呼唤过来,不要就是一脚毙命。他之前在东方黎手下,也没见东方黎待他多好,不过做了一户部侍郎,不还是朝堂上说不上话的臣子,像他这种只会阿谀奉承的朝臣,这大虞是越少越好。”
晨风说:“说起来这狗皇帝应该知道是我们刻意放走了人,最近办事要留心些才好。”
“不用再留心了,也不用再看皇帝的脸色,我们如今已经做到了这般,我想不论再怎么遮掩也盖不住,不如就正大光明的来。”
上官明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要同这狗皇帝对着干,可这满朝文武又该如何应对,晨风想不明白。
上官明棠将信折好,收回宽袖,再抬眸时,恰好对上晨风看过来的疑问神色,上官明棠浅浅一笑,说:“哥哥不用太过忧虑,现今朝堂上多是景帝时的老臣,他们看得比谁都通透,即便我们公然抗旨,他们也不会多加干涉,只会三言两句谩骂而已,做错事的不是我们,便当耳旁风好了。”
晨风说:“那沈凌白可不是好对付的,我们若是……”
“为什么要对付,”上官明棠打断他,“哥哥又多虑了,天牢那夜哥哥既然能请到沈大人便说明沈大人心中已有思虑,不过就是严于礼教,不想违背而已。”
“你的意思是沈凌白沈大人是站在我们这处的?”晨风说。
“我在江南之时就是沈大人寻到我,说要替虎贲军和爹洗刷冤屈。大人他虽然有时过于顽固不化,但绝非不关心正事之人。”上官明棠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魏景善自登基以来政绩平平,从未有大的作为,更是想笼络民心,所以才下令大举进攻,拿下胡合部,当时沈大人已经劝过了,他非但不听,更甚的是违者格杀勿论。”
晨风点点头,说:“确实伤了老臣的心。”
“不仅如此,”上官明棠说,“他加重江南等地的赋税,要边陲小国年年进贡,早已民怨肆起,要他亡的不是我们,是他自己太过急功近利。”
“我看你已胸有成竹可是已有了办法?”晨风问。
“趁现在南越与云莱两国将领在,我们必须要揭发他的罪行,让天下百姓们看看,他们信仰的皇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要我作何?”
上官明棠覆在晨风耳侧,低声道:“不如这样……”
……
上官明棠心中有了计谋,河西走廊上的人,也在商议着迎敌之策。
萧逸从腰侧拿出酒囊痛饮一口,嚷道:“大胡子,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你。”
大胡子接过酒囊也饮了一口,抬手抹净嘴角的酒,喊道:“我也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我们赫赫有名的将军。”
萧逸推脱:“唉,哪里来的大将军,就是个看门狗,如今门没看好,这不是让人给踹了吗。”
“哈哈哈,真是想不到,有一天我能做了将士,现在咱们可是平起平坐了啊,到那疆场上可是要比一比谁杀得敌军多。”
“一定一定。”
“呃,我我我,我来。”公子玉夺过酒囊,猛灌了一口,说,“我呀,还有我。”
萧逸胳膊搭在他的后颈,说:“有你,有你,哥哥带你玩。”
“好啊,好啊。”公子玉拍手称快,高兴时还不忘瞥一眼东方月。
东方月寒光凌厉看过来,说:“看我做甚。”
经过奴牙这几天的教导,公子玉终于学会了怎么跟东方月相处。见东方月脸色不好,忙自己倒了杯酒递过来,可怜兮兮地说:“你喝……”
没错,不对着干了,学会讨好了。
奴牙是这么说的,你平日怎么跟离哥哥撒娇的,就怎么同月哥哥撒娇,反正他吃软不吃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