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能叫人体力强劲,却也有副作用, 东方月观察几日, 便也发现, 用药之初与相隔一段时间后全然不同,恍惚感犹存之际便要快速决断,一击即破, 无非就是快准狠,不给敌人留下任何缓和的机会。
与颜如玉对战更是不可与他多谈,不然不仅消耗气力, 还消耗心力, 跟那种人, 多说一眼便是浪费口舌。
黑暗中火把点亮, 东方月喊了人:“萧逸,本是自己人, 我想你该有办法同他们一言, 而不是浪费弟兄们的体力。料敌制胜, 计险阨远近, 上将之道也。”
萧逸在黑夜里抽刀出来, 说:“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说教,我若是能让他们停下来,还至于这般吗?”
东方月毫不留情地说:“说起来都是你自己的兄弟,你若是不了解,又何曾指望我们去,这样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有何必如此。”
“知晓了,”萧逸说:“以计谋之,不战而胜。”
东方月轻笑了一声,哼道:“昔日在皇城没有你大展拳脚的时刻,现在好了,这个机会现在你有了,并不要怕,勇敢一些,同时侯爷的徒弟,定然也不会差道哪里去....”
萧逸不知晓他之句话是嘲讽还是真心,但至少触动了他,往日在那皇城他空有一腔热血与孤勇无处宣泄,上官若离和东方月都想给他机会,萧逸自己也认识到了自己心境的变化。
以前他想在那皇城立志好好为将,保护皇城和百姓安危,但自从晨风被调去西南,魏炎帝登基,原本压在心里的念头便有了萌芽之势。
男儿志在四方,他想要的就是同沈弘弼一样,护着那万里河山,怎可局限于一个虞都天地。
萧逸从迷蒙间回过神来,思量再三后,开了口:“高扬,叫兄弟们别打了。”
高扬抽身出来,站在他身侧说:“萧老/大,你也知道我们来的目的,为得是拿下你,不如你就跟我们回去好了。”
说话间,高扬已经持剑指了过来,“你还是跟着我们回去吧,认罪伏法,也好保全兄弟们。”
萧逸闻言,忽然轻笑,“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这里才是我要开拓的路,敢问你,你觉得能拿下我?”
“不能,”高扬说,“我一人不行,但万千兄弟一定可以。”
东方月站在一旁,听他们两个讲来讲去没说到点上,最后无奈说了声,“萧逸你们先谈着,我就带着大家先撤了,你这条命,救不救的了,今日就看你自己了。”
“东方月,”萧逸喊他,“你就这般做兄弟的?”
“我相信你,萧大哥。”东方月最后那句大哥咬得格外重,好像这一声大哥叫了,他就必须要靠自己活着回来。
夜羽也看了他一眼,跟在东方月身后走了,小玉儿跟大胡子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完全一副我看好你的模样。
“说好的难兄难弟,如今真是都弃我而去了。”萧逸叹道。
高扬却说:“这便说明他们不想同我们抗争,直接将萧老—大你交给我们了。”
萧逸看着人笑道:“或许吧,但不如我们先谈谈。”
一众人皆看向他,人群中忽然有人说了句,“老/大,你也不要为难我们,兄弟们不容易,若是拿不下你,我们回去就要挨罚,甚至命都要没有了,你就体谅体谅兄弟们的难处。”
“说得很好,”萧逸嚷道,“你们说的都对,回去不是罚就是死路一条,那你们还要回去作何?”
“家有老母要照顾,不回去岂不是不孝子,老/大在皇城时也教导我们,做何事都不能忘本,不能做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萧逸听得清,当然也知道他们的难处,但他的兵既然来了,就没有眼睁睁看他们回去领罚的道理。
萧逸说:“没要你们现在回,我要你们日后跟着我风风光光地回。”
“这是什么意思?”高扬问。
“我是不会跟你们一起回的,既然都到了这里也没有回去领罚受死的意思了,没拿下我,回去也是死,倒不如跟着我一起驰骋在那荀北疆场,做个保家卫国的好兵,即便死了回去那也是为祖上争光的事,若是没死,风风光光的回了,说不定还要升官领赏,你们好好想想,哪一个更划算。”
高扬听得义愤填膺,才想他说的对,回去也不过是一死,倒不如死在疆场来得痛快,往日家里人常教导要恪守律法,做个大虞的好儿郎,庸庸碌碌在皇城多年,终不得法。
现在有了机会,不妨试上一试。
高扬看着萧逸,夜色黑暗,虽不太清楚,但他记得那双眸子,那张脸,说:“我跟你去,没拿下你回去也是死,我相信老/大,相信你。”
“我不行,”有人说,“我不去,你说的是很好,但那疆场混乱,谁又能保证生死,我只想好好活着,我还没娶妻生子,我要照顾老母,既然回不去,我就卸了这装束,做个平民,回乡照顾老母亲。”
也有人说:“我相信萧老/大,也相信他没有做叛乱之事,我愿意跟着他去荀北,去守卫幽州城。”
萧逸欣慰,这群兄弟们平日里没白认,他看向众人,说:“疆场不比虞都,危险是有,所以我不强迫大家,愿意跟着我的,就留下,以后我萧逸一视同仁,我喝酒吃肉,一定也要兄弟们嘴边有肉有酒,绝不会亏待你们。”
高扬接上他的话,道:“全凭自己意愿,大家若是不愿那就在这黑水之畔别过。”
萧逸说:“我萧逸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大家愿意便是我之幸事,不愿也是幸事。”
“我跟……我要跟着老/大驰骋疆场。”
“我也是……”
“还有我……”
……
东方月等人跑得慢些,与夜羽说话间听到了奔腾而来的马蹄声,他脸上浮现了笑意,说:看来是成功了。”
夜羽回身看了一眼,又转过身子说:“公子,那我们接下来是北上去荀北,还是……”
“来了河西走廊这些时日,你我都未查到粮草于何处,若离来信说是皇帝所为,那我们只能先去荀北找到那人,才能得知粮草下落。”
“云莱一战已赢,中军士气高涨,我想我们更应该乘胜追击,一举拿下荀北。”夜羽说。
东方月点头,长输了一口气,却说:“中军,御林军,禁卫军,三军将首皆在,我们本有赢的大趋,可胡合部仍不退,你可曾想过为何?”
三军皆在,但禁卫军御林军已经有所消耗,云莱和皇城一战,损伤不少,现在还不是硬抗硬上的时候。
夜羽这样想着,对东方月说:“原因有二,其一,胡合部已入关内,已是进退两难之地,不进也退不了,只能上。”
“嗯,其二呢。”
夜羽继续说:“其二,胡合部首领达哈尔知道我们经过云莱之战损兵不少,也知我们一时半刻恢复不过来,才与我们死抗到底。”
东方月牵了缰绳,停下,说:“分析得不错,他们是进退两难之境,我们又何曾不是,兵力折损正常,他们想一战功成,彻底拿下荀北,这怎么可能做到。 即便拿捏住了达哈尔的想法,那便不怕与他战,怕得就是不知晓他的作战之术,我们会抗得艰难。”
“那公子,我们今夜便去幽州?”
东方月垂头听着,也未思虑清楚,颜如玉即便不死也不会告诉他们粮草在何处,这件事只能自己来寻。
他想着,忽然想起了上官明棠,若是若离在此,便也早就思虑清楚了,我又何苦在此烦忧。
上官明棠最厉害处就是能猜透人心,相比较而言,他更能拿捏得透。
夜羽喊了他一句,“公子……”
黑夜阑珊,寒风乍起。
远处急行的军队,浩荡而来,不肖一刻便已近黑水河畔。
东方月恍然一惊,觉得不对劲,这马蹄声急奔如雷,不像是萧逸等人,他看着夜羽,忽然道:“不对劲,往回撤,夜羽让大家往回撤。”
夜羽也觉不对,大喊着:“全数撤回黑水河畔。”
大胡子走遍大江南北,见过太多人和事,这马蹄声他更是清晰,他大喊着:“公子,不好,是胡骑。”
“胡合部打过来了……”
……
岁旦临近,虞都皇城仍是一派繁华安稳的景象,丝毫没觉查出危险的逼近。
将军府的红梅开的灿烂。
上官明棠折了一支插进瓷瓶里,说:“这花也知道迎新春了,竟开的这般灿烂。”
凤泠正研着磨,听他说话忽然抬起头来,说:“来年该是丰收年,公子同夜羽他们也定凯旋而归。”
晨风从回廊上疾跑过来,喊着他:“若离,事儿办成了,你吩咐的事儿办成了。”
上官明棠起身出来迎他,“哥哥辛苦了,那岁旦的宴请晚宴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晨风微凛,说道:“此法果真可行吗?”
“魏炎帝杀了魏景帝才登基称皇,他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儿,这便是他心头的一把刀,若是不用那岂不是浪费这刀的用处,况且他最信邪,如此,也不过是妄念遭受反噬而已。”
“那皇城的百姓,你要也这般做,有人会信?”
上官明棠面色严肃,笃定地说:“会,我们只要把魏炎帝谋朝之事公之于众,再加以诱导皇城百姓,那名扬回都之事便迎刃而解了,众大臣也不会再有不怨。”
“他本也是正统皇嗣,又何必再做这一出,只要我们出来证明不就好了。”晨风道。
“不,不妥,只靠我们没有说服力,唯有此法可行。”
“天赐良将,紫微转世,佑我大虞,护我河山,承袭帝座,实乃九五之尊。”
第103章
深夜的承德内殿, 漆黑静谧。
殿内烛火灰暗不明,看不清人影。
魏炎帝一个人坐在那书案前,一只手撑着头, 另一只手上的书卷滑落, 落地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沈凌白受了传唤, 匆匆赶来,见到魏炎帝上前拜道:“皇上,今夜唤老臣前来, 是为何事?”
魏炎帝眉眼微睁,看着他道:“沈爱卿啊,来得好, 朕有话正想与你说。”
沈凌白俯首上前, 淡淡地道:“皇上, 您要同微臣说什么, 老臣在这呢。”
沈凌白看着他叹了口气,不过几日时间, 那黑色的头发下已掺了大片斑白, 往日严肃的脸上除了愁怨已无其他神色, 眼窝深陷, 全然是一副病恹恹的姿态。
魏炎帝忽然抓住他的手, 神情黯然道:“沈大人啊,朕登基以来可做错了什么吗?”
沈凌白面色严肃,若有所思道:“皇上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叫你深夜前来,自是要听真话。”魏炎帝道,“朕若是哪里做错了,还望沈爱卿细说明白。”
沈凌白正色道:“臣闻,‘不知而言, 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今日老臣斗胆,想要将心思全数说给皇上听,还望皇上不要怪罪老臣。”
“你且说来听听。”
“今大虞三分,荀北、安西、江南三处,三军将领皆在,老臣自是明白皇上心中所想,想要稳固帝位,又要为黎民百姓谋福祉,皇上也深处为难之境,但三军兵力匮乏,并不适合以武力解决。更何况,江南与安西同经历战乱,将士们身心俱疲,若不休整,绝不可再上疆场。”
魏炎帝疑惑,道:“为何不可。兵将就该保家卫国,守我河山。”
“此言差矣,”沈凌白说道,“保家卫国不假,可这国与家如何做到均衡,出征在外心里牵挂最多的不是皇上,是家人。禁卫军守我安西都护府有功,皇帝未曾赏赐,更没有给众将士探亲之时,此为皇帝之罪过,如此便失了民心,恼了军心。”
“边陲各国近日来同我大虞交好,皇上端坐大殿言辞犀利,理不饶人,便是罪过之二。”沈凌白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大虞繁盛之国,怜悯边陲,不欺弱小,同各国交好,众国国君皆俯首称臣,才造得今日繁华盛世。”
魏炎帝脸上已起怒意,忽然打断沈凌白,说:“沈大人,你可知他们此次的来历,你如今跟我说这般话,实属包庇罪臣,大逆不道之行了。”
他说话铿锵有力,语气里带着不悦,再看向沈凌白时,眼里已见寒光。
沈凌白神色微动,并不惧怕,思忖了片刻后,说:“皇上老臣今日之言,句句在心,都是为皇上,为我大虞河山考虑,即便皇上龙颜大怒要赐死老臣,臣也要直言不讳。”
“边陲小国不敌我大虞国富力强,可依旧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若是不予他们些好处,而是一味压榨,欺辱,恐有大灾。正所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皇上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没有任何一个小国愿意一直居于人下,就如同皇上想要权倾天下的心态一样。”
魏炎帝闻言,默默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却听沈凌白又说道:“古有商鞅变法,主张严苛律法,却终作法自毙,不得好死。皇上,禁卫军晨将军是大虞良将,切莫做卸磨杀驴之事。”
“卸磨杀驴?”魏炎帝苦笑道,“他们的臣心本就不在朕身上,我又何必招揽。随他们去就好,是朕的臣子永不会走,不是朕的臣子,强求不来。”
沈凌白皱眉,只觉得可笑,这时候倒说起来强求不来了,这皇帝何曾努力过,又何曾认真对待过自己的忠臣良将。作为皇帝应该亲贤远佞,而不是昏庸无道,可他除了在意自己的政绩,又何曾在意过黎民百姓的生活,这样自私的君主,如何成得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