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准又走到门后,刚才因为李知,殿内已经无人了。
韩准只得进去一探究竟,殿内一切平常的样子,琉璃瓦盏,案上的龙涎香正燃着,轩逸好似走了,屏风后的人影并非轩逸身上的封王之服,韩准偏身进去,轩镇晕了伏案倒着,打翻的茶水弄湿他的衣袖,呼吸平和,韩准只得上前摇晃他的肩膀,“轩镇,轩镇,醒醒!”
韩准又搂过他的肩膀强迫他醒过来,却没有效果。
韩准只得把他背起,只是衣袖繁复,韩准只得将他抱起来,又把他的衣服提住,颇费了些力气。
“韩……准。”
“朕……总算等到你了。”轩镇痛苦的闭着眼,韩准低头看了他一眼,想将他抱到郡洛书院去,可是行动不便,只得把他带到榻上去。
放下轩镇,韩准只听窗外兵戈交响满天,便知道外头出事了,却没来得及想自己带的兵怎么突然出手了。
轩镇拉住他。
“我去看看。”韩准觉得不妙,轩镇竟是如此淡定的样子。
“朕有把握。”轩镇拉着韩准不想放手,“你坐下,外面声音好大,朕……有些害怕。”
“怕什么,你是皇帝,当坚毅勇敢。”韩准拉开他的手,在榻边抽出一把薄剑来,就要出去。
“韩准,你回来!”
只见屏风外依稀出了几个人影,韩准蹙眉,这大泉皇帝暗卫当真是分毫不逊色与传闻,为首的人穿的正是威风凛凛的封地之主的服制,即使隔着屏风,韩准也能认出那张冷漠的脸不是蛊愿又是谁,顿时自然是明白了许多。
“你又算计我,是为兵权?还是要杀我?”韩准扔了剑,几步走到榻前,怒气攻心,气喘吁吁,轩镇只是拉过他的手。
“朕只是……想让你回来,朕让人告诉你那五千兵了,他们无事,你看护好朕便是。”轩镇用手指反复剐蹭着韩准的手背,唇色苍白,韩准知道他身体不好,又执意不要太医为他医治,京中偶尔有信,韩准便知他这两年也受了许多病痛折磨。
他的病终究是因为自己得的,屋外兵器声音停止,看来所谓“十六皇帝谋逆”已成定局,这位天纵英明的皇帝一兵未损就夺了自己亲弟弟的性命,当真是个好皇帝,韩准轻笑,抽开手,从腰间拿出了兵符想扔在轩镇旁边的榻上,却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
“辰刚还朝,还未拜见父亲,就先回府了。那五千兵就在郡洛书院,臣漏夜而来,实在疲惫,先告退了。”他拱手折腰说的谦卑。
“韩准!你就这么不肯吗?”韩准回头只见轩镇说话间咳呕了血了。
“你这是何必,蛊愿!给你主子叫太医。”韩准只好回去扶住要倒了轩镇,端坐在榻上扶着他。
太医过来,带了送服的汤药,韩准喂了轩镇才从宫里脱身出来,一回府,韩山遥没见他,只叫他自己领了杖罚,跪在祠堂思过。
一跪就是三日,二品大将私自出京城是大过,韩山遥动气也是应该的,韩准跪着,仔细思考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李知……他的玉珏……韩准猛然想起什么,赶紧从地上起身,却牵动了伤口,“嘶”他扶着腰出去,“少爷。”门外看守的士兵拱手做礼。
“我不出去,将这个给孟云,叫他去取东西。”韩准单手从腰间抽出玉珏递给那个士兵便又进了祠堂,缓缓跪下,免得再次牵动了腰伤。
李知,可疑,韩准心里知道,却不敢说,他为臣不忠,为人不信,竟是成他最不喜欢的不忠不信之人。
对外的早朝,韩准也请了半个多月的假,郊外军营还有韩家的事一概不理都交给孟云,也多半因为他硬生生跪了三日,滴水未尽,可见韩山遥是动了真气。
阮临来时,韩准还在榻上阖眼沉沉睡着,他奔波数日,又受伤不眠不休三日,身体再好的人也扛不住了。
“嗯……”阮临的针扎下韩准微微睁眼猛地伸腿哼唧了一声,就又睡过去了。
“他怎么样?”蛊愿立在不远处问阮临。
“他无事,疲累过度。”阮临收了针,起身从袖子中拿出一包东西递给蛊愿。“他手腕上的毒已经重了,这药是祛毒的,你去悄悄加入他的药里,韩准服食的汤药除了我还有多位老成的医生共同抓药,他的毒十分隐蔽尚还无人知晓,所以只能偷偷地做。”
“可若是毒解,他便不会恨李知了,主人想必也不能如愿。”
“这毒不会一次清除,不过是会身体虚弱两年,韩准聪明,却不懂药理,他会相信的。”阮临就在榻边收拾药箱。
阮临,一直心里喜欢的都是韩准罢了,可他却一味将自己推给别人,他一开始也只想听从韩准,他开心便是,可他初次看见李知识,便心中十分不快,他常在韩府,又怎会不知韩准特意改了寝室,又命人做一批青白色料子的衣衫。
韩准,他却只把他当弟弟疼爱,阮氏这一脉,到底也与韩氏百年前互通过血脉,是亲信,后家道中落也是多半是子嗣凋零又被韩氏吞并的原因。
孟云又对阮临有意,韩准他也就顺水推舟,撮合他们,其实韩准也并非强求,只是不想让阮临在军营时孤单,哪怕是和孟云做朋友也是好的。
孟云憨厚,对于阮临的事,多半是韩准问他才说一句半句,韩准知道多半这次回来他们也是要断了。
“李知……”……韩准迷迷糊糊的咯着下巴喃喃道,额上已经冒汗,他跪祠堂受了寒,如今看来已经好了。
阮临收拾箱子的手顿了顿……
☆、郡洛之谊2
韩准是几日后的夜里醒来的,嘴里苦的很,够着案几上一盏凉茶喝了一口,腰上也好了许多,他静静地叹气,下榻起身,发现自己竟穿着并非自己的黑色睡衣,许是下人换错了,给他穿了李知的,那衣服几年前的了,也稍小了些,韩准也没换,穿着衣服就出了寝室,去正堂处理公事,他虽然一向纨绔,可在边塞两年,他每每伏案都到深夜,休息了这么多日,也是十分觉得不舒服了。
大约批到早上天亮,韩准照常先去给韩山遥请安,又一同用了早膳,见父亲是气消了,才回来继续批公文。
早饭的时候韩山遥说轩镇准了他的假,韩准便没去上朝,只在府上休息。
宋秦玉来了。韩准将人请了进来,又给他倒了茶,两年不见,说来,韩准也曾收过宋秦玉的信,也是从他那里知道轩镇的消息,也是因为韩家的家训不许与其他臣子勾结的原因,韩准从来不说边塞之事,至于柳如玉给他玉珏这档子事,韩准也没在信上提过。
可宋秦玉虽是有个官职名头,可说到底也是轩镇自己管着,韩山遥也没让人直接拒了宋秦玉,韩准也便觉得只要谨守分寸,也算不得什么结党。
谁知宋秦玉不是自己来的,屋外下了雪,他抱着个小团子掀开厚重的帘子进来,两人都头上沾了雪,那孩子穿着小裘袄雪白雪白的,韩准都惊了,“这孩子……是谁的?”韩准瞪大眼睛看了眼宋秦玉又看了眼孩子,起身从案上下了台阶走了过来,宋秦玉只是笑,让韩准自己猜。
“什么时候的事,信中也没见提过。”韩准伸手就挑了挑那孩子的下巴,那孩子看着他挺高兴地笑了手里,摸上去软软的,当真是可爱极了。
韩准嘴角轻挑,短短两年,宋秦玉连孩子都有了。
“本是要说的,可我家娘子是个娇气的,不愿意让我到处乱讲。”宋秦玉抬手颠了颠孩子,“环儿,这是准叔叔,你喜欢他吗。”宋秦玉说完又轻轻用嘴贴了孩子额头一下,生怕他冷了生病可怎么好,宠溺的不行。
“环儿,让准叔叔抱抱。”韩准说完就从宋秦玉手里接过孩子,用两手抱住了。
那孩子也不哭闹,就任由他抱着坐在韩准手臂上。宋秦玉倒是有些惊慌,像是怕韩准把孩子摔了的模样。
“当真是个小胖子。”韩准像是像是什么似的。
“这是男孩女孩。”韩准抱着孩子目不转睛地端详着道。
“本少爷那么威猛,自然生的也是男孩。”宋秦玉一副骄傲的模样,韩准也不搭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怀中的孩子。
“你什么时候也要一个?”宋秦玉和抱着孩子的韩准便往案子处边走边说。
“以你我的家世,自然得有个孩子。”
“孩子的环是哪个环,只单名一个环字?”韩准的心全在那孩子身上,自然是不肯听宋秦玉说别的不相干的话。
““环宇骤雪停时歇”的环。”宋秦玉边给自己倒茶边看着韩准那幅沉迷其中的样子。
“环宇骤雪停时歇,轩夫子的诗。”韩准通诗书,若论及文采,宋秦玉这个丞相之子也是不及他的。“看来,你对着孩子寄予厚望。”韩准让宋环在自己腿上颠了几下,那孩子笑得更是开心。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没听。”
“嗯,你话说的我自然是听得了,只是暂时没有好的人,先按下不提吧,我家规矩甚严,毕竟也是添人丁的大事,还要与我爹商量。”韩准托辞,那孩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宋秦玉,韩准只得让亲爹宋秦玉抱了。
“我这个当干爹的,总要送些礼不是?”
“我什么时候让孩子认你做干爹了!”宋秦玉抱着孩子连忙亲了一口,生怕这孩子被韩准这个恶魔抢走。
韩准说完不顾他说地从案上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纸契类的东西放进一个空的木锦盒里,又拿笔随手写了个“祝小宋环岁岁平安。”的字帖也放了进去。
“这是什么?”宋秦玉问,便要打开盒子。
“哎哎哎,本将军给环儿的东西,不过是郊外田间地头的东西,不值钱的。”韩准笑着又抬手摸了摸孩子的下巴,“以后可要好好孝顺干爹。”韩准十分挑衅地看了眼抱着孩子的宋秦玉。
宋秦玉说,他觉得风城的事,有些奇怪。
后来宋秦玉给孩子裹好衣服抱走了,韩准才显得无聊了些,闷闷的,侍从来奉茶送膳他也不爱吃。
“少将军如此不思饮食,可是有心事。”来人正是阮临,韩准见是他来了,一别两年他竟也长高了,人也不想从前那样穿的单薄。
他拱手欲要行礼,“快坐,来给本将军斟茶。”韩准见有合心意的人来,自然是高兴的。
“可见过孟云了?”韩准接过茶喝了一口。
“我……尚未……”
“少将军伸手,我来请脉。”
“不必了,我全好了。”韩准洒脱地道,阮临也不强求,又收了东西,“我改日再来”说完起身便要走。
“哎,怎么刚来就走,还想着与你聊会……”
说话间门就被打开了,孟云是家里人,又有韩家的玉佩,他自然是能进来的。
“少将军,阮……阮军医。”孟云停下拍外袍残雪的手,人也呆住了。
阮临拱手做礼,“少将军和孟将军有事,阮临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和孟云在门口擦肩而过,阮临看了看孟云,“将军神思倦怠,可用些药物安眠。”说完,便拿起伞,出去走到屋外的白雪之中了。
孟云回神,如常地走路,韩准也不说话,孟云喜欢阮临的事,自小韩准便知道,好不容易撮合了他们,孟云又因为自己去了边塞,韩准总是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们。
孟云又说了点事,已经是晚上了,韩准也都了,便叫厨房送了汤来,喝了小半盏。
半月一过,便是年下了,宫里宫外都喜气洋洋,前些日子下了初雪,宫里今日在玉华庭安排了宫宴,韩准便去了,他这个将军,若是事事都要推掉,像个病秧子一样,岂不是不好。
韩准穿了身正装,深黑色的,又批了厚重地斗篷就入了宫,他如今位及二品,又刚从边塞回来,想巴结他这位新贵的人还很多。
这不,一入宫门,便有许多大臣来寒暄,韩准皆以风寒,怕传人躲开了,径直上了宫里的轿子,去了玉华庭……
☆、郡洛之谊3
地上还有未化掉的雪,早就被宫人踩成了暗灰色薄冰,韩准大步稳妥地进了大殿上却还是姗姗来迟了,来的人大约有一百都已经入座了,不过是皇家宗室皇子公主们于坐位之前,文臣一边,武官一边,韩准位高权重,韩山遥早以卸任不问朝中事,他自然坐的了武官的第一位。
“给陛下请安。”韩准拱手上前行礼,轩镇点头命他坐下,便又赐了酒。
韩准一饮而尽,才发现,对面坐着宋丞相,便也举杯拱手,以示尊敬。
宋秦玉在后面,韩准刚就看到了,还有一人坐在自己对面不远的地方,那便是李知,酒过三巡,韩准依旧清醒。
李知参加家宫宴,也是应该,先皇在时,便也是常有的事,韩准失神,却也是在脑海里怎么也想不出李知原来的模样,一时头痛,便抬手揉了两下。
“怎么,你不舒服。”高阶上的轩镇问,
“无事,不过是天冷,有些冻的发晕。”韩准一笑,便放下手,不再揉了。
过了一会韩准便以更衣为由出了大殿,玉华庭高且寒,夏日里是最凉爽之处,韩准扶着栏杆,偶觉胸口不适,吐了口闷血,连忙用撒子拭掉,又听有人走路的声音,便将东西扔入了石栏之下。
“你怎么了?”李知问韩准。
“我又能怎么?”韩准没好气的反问,他怕嘴上有残血叫他看见了。
“你真真要与我断了?”李知问。
韩准一把抓住李知的衣领就要一拳打他,李知没有反抗,一时道黑影闪过,抓住了韩准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