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镇看了扯了被子给自己盖上,浅浅地睡了。
夜里梦见韩准了,轩镇连夜起身,果然窗前只有一轮孤零零的明月,没有抱着酒壶叫他“三皇子殿下”的轩镇了。
那时年少,轩镇不爱言说,也没有喜恶,宫中行事,无论君恩是否厚重都应当谨慎,轩镇头疼,揉了揉额头,起身关了窗子,又回了榻上。
辗转难眠,头也是昏昏的,“备车马,去南地。”轩镇终于说了这话,心情舒畅多了。
等到了南珠寺时,轩镇刚进院子,就看见树下一个坐着抹眼泪的姑娘,正是欣儿。
她手里拿着的是韩准的玉佩,轩镇虽生气,面上还是好好的,蛊愿正抱着剑,在屋檐上看着轩镇自己进了院子,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一别将近两个月,他又瘦了些。
侍卫都留在了山下,只带了四五个随行,轩镇也是很任性的一回了,一路飞驰,只用了二十日,这段时日以来他穿戴皆似如同官家的公子,褪去拿着冠冕弹簧的金百服饰,深紫色他显得更清瘦华贵,也更俊俏,却也带着英气。
屋檐上的人飞下来,他轻功了得,几步就到了轩镇面前。
“给陛下请安。”
“嗯。”轩镇淡淡地,环视四周,圆石门出了一人,正是孟云。
“陛下……陛下……给陛下请安。”两人跪在面前,让轩镇十分不适,他便又“嗯”了一声径自躲开了,也没说让起,也没说让跪,他觉得十分不自在,就又侧身说“这里可以免礼。”他顿了顿,又极好脾气地说了句“起来吧。”
带着人穿过孟云刚来的圆门,回身又看了看那姑娘,又淡淡看了眼蛊愿,走了。
有些东西,他想要,谁也不能染指分毫。
☆、放手
韩准把下了药的菜拿着食盒,笑呵呵地进院子就看见了轩镇。
“你……怎么来了。”韩准收了笑容道,下意识想护住盒子,却还是那样提着不敢乱动。
“你下不了了决心,朕替你。”一句话间,道道明剑放在孟云的肩上,韩准一把推开立着的轩镇,毫不在乎他是怎么远道而来,也看不见他脸色苍白,韩准喘着粗气提着东西推来门,看见李知正在翻书念经,看着韩准一副愕然的样子,心才落了下来。
窗外有暗卫,四周也有,只光他们两人,就算再加一个孟云,也是打不过的,皇家暗卫,可是经过特殊训练,不怕疼的。
“怎么了。”李知放下书起身要问。
“没怎么。”韩准将食盒放在门口下,抬手笑着李知坐下,“你先吃,快。”韩准感觉到了在门后李知看不到的地方,蛊愿抵在他腰上的剑。
韩准放下东西,转身出去,蛊愿也收剑,韩准祈祷李知赶紧把饭吃了,若是晚了怕是会被轩镇发现。
“出去说吧,朕不会让里面的人轻易死。”轩镇看着冷着脸从门口退出来的韩准,当真是他曾经最忠诚的小韩将军吗?
皇帝就是皇帝,能日行千里,短短不过半日的功夫,李知和孟云都在他手里,韩准佩服的五体投地,更是不愿与他这个神人多言语半句。
两人出了院子圆门,孟云被迫坐下,剑架在脖子上在树下陪暗卫门“聊天”。
“你有何事。”韩准问。
“我是皇帝,你是臣子,跪下!”韩准二话不说把人推着抵在的墙上
“你别逼我有不好的心思,李知是我心上人!”韩准横眉下的眼神冷的怕人,轩镇也不次于他,回应着他的眼神。
“你也说过永远忠于朕。”
一语过后尽是沉默,短短几年,以前关系好到可以共担生死,笑看江山的人,也能走到这地步,韩准嗤笑一声,推开轩镇让他背靠着墙撞了一下。
“所以呢,你要我亲手害死李知,为了证明你所谓的忠诚吗?”韩准吼道。
他需要时间,需要李知把东西吃掉的时间。
“你在想什么,韩准,告诉朕。”轩镇送来自己捂着手上往外渗血的伤口,满手是血去拉韩准的衣袖,“与你无关。”韩一把躲开,轩镇一连数日伤口不曾愈合,也未就医,一时不备被韩准扯摔了,整个人上前眼看着要倒,韩准只好上前拉住轩镇,任他依靠着自己的肩膀。
“韩准……不如跟朕赌一次。”轩镇拉着韩准的衣袖,血染了他的收袖紧身皮衣,他如此英气,这双臂膀也曾护过皇宫里毫无势力的三皇子,轩镇想着就无力地歪头闭眼笑了。
“你说什么?”韩准警觉,却还是立着撑着轩镇,没有动,一个大男人的重量大半都压在自己身上,即使是陌生人,韩准也不会把人扔在地上,更何况是曾经为救下自己一命,不知如何体弱成如今这模样的轩镇。
“李知……赌他,会不会吃下你亲手下掉的毒药。”轩镇发现韩准要推开自己,猛的拉住他进的自己怀里,“只要你进去,李知必死!”他笑着狠狠咬字道。
“你……”韩准被拉着。
“朕设计让你拿到的是毒药…又让李知的暗卫以为你在饭菜里下了毒…若是他信你,也是因为你而死…若他不信…想来也爱你不多……”轩镇终于推来错愕的韩准,指着他笑,“韩国,只许有忠于大泉之人,不可有心生爱意之人!”轩镇扶着墙,喘着粗气,蛊愿听见了墙外的声响,飞了出来,将轩镇扶住。
“陛下……”
“我无事。”轩镇推开他,“里面的人,有没有事?”他问
“李少爷没吃东西,进了书房。”
“你输了。”
韩准心痛的要死,可他宁可李知活着,想着也许他只是想保险,并非不相信自己。
“这能说明什么?”韩准立着马上反问道。
“说明什么?你手上那串珠子是李氏一族特制的,里面带着□□,杀人于无形,是他送你的,他这段时日可有告诉你?他在宫里谨慎多年,多日来你们同屋而眠,你应当知道他睡觉决不点烛火,不是他不爱光亮,他武功高强,夜里更善杀人,他一直防着你。”轩镇一点点说着,细细品味韩准痛苦的表情,觉得无比痛快。
“你……”韩准攥紧拳头,皱眉看着脸色苍白着推开蛊愿的轩镇,竟生出了些许的无可奈何,短短数月,他深知不会彻底看透一个人,却也从没这样感叹过岁月之短,若是所有人性浮于表面,他便多知道李知一分,也便与他一样,多谨慎一分,而不是这样步步相逼走上了只有他一个人的绝路。
“韩准,李知终究不信你。”轩镇告诉韩准,也想告诉他的心,他究竟多在乎他,想告诉他,告诉他一生知道的一切,让韩准爱上他,而不是让李知占了先机,以前那些说着保护他而再不见他的话,不过是轩镇不敢面对,自己喜欢自己的臣,自己的奴,他的爱,即使跨了多年,也从未移动分毫,轩镇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是个长情的皇帝,可笑至极。
“随你怎么说,我都不想再听了。”韩准转身欲走,又顿了顿,“他活着就好,那饭菜里有无有药,他吃或不吃都无关你所谓的信或不信,只是我累了,皇上你说的对,李知兴许也与我一样,他根本没爱过我这样的一个人,他也累了,我们之间的事情就这样吧。”他摘下手上的珠串,笑了,又重新绑上。
既然是慢性的,便总有回头路,他怕什么。
轩镇看着他亲手又将那东西环上,那副无奈却又难过的样子,真他娘的让他难过。
“臣嚣张跋扈,却忠于大泉,忘皇上顾念多年轻易,多多照拂韩府,我爹……他年纪大了。”韩准哭了,他很少哭,他可是英明神武的韩小将军,他从来都是偷偷哭的,在宫里打人,小小的韩准受伤了,也会哭,人人爱看的都是他坚强的一面,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大刀阔斧,杀伐果断毫不犹豫的霸气。
韩准看了看空旷的寺院,他曾一次牵着李知的手带他穿过街巷去吃炙羊肉,就想在这里牵着他闲步。
不知有几分真心
也许他韩少爷的真心本就是不值钱的,想来还是糖果更值钱些。最起码是明明白白的甜,而他的真心,不过花坛烂泥,春来冬去,都无人愿意沾染分毫罢了,嫌脏得很……
☆、回家
李知一切平安,除了韩准的不告而别,也以为他可能会难过所以在最后的时候才不见自己,就将自己写了好几日的信放在桌子上,但有轩镇在,终究也是到不了他的手里。
出行那日,是孟云护送,也是那日李知才知道轩镇来了,猜测也只以为韩准被他扣下,所以才不在,才彻底安心,孟云也还不知道他和韩准的事,便没有再多问,只在马车上将信给了孟云。
“给韩准,谢他多日来的照顾。”说完,蛊愿正在远处看着,李知微微抿唇撂下帘子。
“好,李少爷一路保重。”孟云客气道,将信封掖在了身前的腰封处。
马车压过,蛊愿便走了过来,递过一个东西,“陛下说,让将军将玉佩收好,不要再私自给不相干的人。”
“好”孟云接过,蛊愿直接错开孟云骑马跟着车队走了,将那封信轻轻抽出也收进的自己的衣袋里。
边塞的风沙一吹就是两年,韩准每日在边界带兵守着,他国踏入大泉而无通行之令者,除老弱妇孺被遣返,其余青壮年皆被斩首,大大削弱了他国气势,可朝廷的奏疏也没停过弹劾,不少臣子认为韩准嗜杀绝非良将,轩镇都原封打回,或是扔进炭盆。
“大泉通行令。”韩准扶剑坐在马上看着孟云,揉了揉眉心闲散地看着那一行人。
只见带头的青年递过一份折子,韩准揉眼上前,将本子从孟云手机抢过来,这两年他见过的通行令比女的都多,明显那人拿出来的是绝对不是。
韩准狠打在了那人肩上,本子慌乱地滑在地上,那人也只好跪下了,韩准气势逼人,却又看见了什么,“为什么?本将军容你辩解。”韩准少有的好脾气。
“我们来自极北的烟罗国,这份通行令,是当年我父皇伪造,为了能让我带着国民顺利通关,求得大泉皇帝庇护。”
“柳如玉,烟罗国独皇子。”韩准喃喃道,那人没反驳便是默认了。
又将士又将本子递上来,韩准翻看,确实烟罗国国印,只是有年岁了的样子。
“烟罗国不是好好的,你们怎么成了这般模样。”韩准拿着本子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拍了两下。
又看了看那人身上的玉珏,与那人的那块儿很像。
“寒缘国隐瞒此消息,剥削我们烟罗人为奴为奴婢,就连我们少国主……都……被囚禁了半年之久,才寻到方法将大家放出来。”一个烟罗人哭诉,憋脚的大泉语韩准听的头疼,还是连让人先在关口搭了一处不小的营帐供他们休息。
果然第二日便来了寒缘国服侍的士兵,看看他们真的是被追杀的
韩准冷眼在城楼上一立,他们便不觉间自发退了两步。
交涉了半个时辰,韩准手里又来的份文书,“烟罗国与我们交好数百年,我若是真赶着的让他们走,仿佛不够仁义。”韩准顿了顿,又看了看文书,回身道“孟云,你可记得寒缘国国主战月?”
“就是以前入京城时,在宫里与少爷比箭术的那个少国主,五年前上位的那个?”
韩准点了点头,将文书放下,“去叫柳如玉公子吧,我有话要问他。”
韩准下了城楼,回了营帐,褪了军盔铠甲,只穿了常衣,活动活动筋骨,就又重新环了一便手里的血珠,他一直带着从来没离过身。
“韩将军。”账外传来声音。
韩准回头,“进来。”
那人拱手行礼,十分谦卑。韩准也礼貌地请他坐下,又替他斟了杯茶。
“将军叫我来只是来喝茶。”柳如玉问,自然是知道韩准有事。
“嗯。”韩准顿了顿,“战月他只要你,若你去了,他便不会闹,这些百姓,我可以替你向陛下求情。”韩准不禁不慢地吹着热茶。
他心里知道,战月一向温柔多情,又生得英俊的好面貌,天长日久,谁都会动情,何况是柳如玉这样的软心肠,就只凭战月文书里的一句话,“他性情温润,且脸皮薄,望韩兄多担待。”这一句,再加上烟罗国人说的柳如玉曾被战月所囚,韩准便猜出个七七八八。
不过是给柳如玉一个台阶,也给烟罗国那些百姓一份希望和生路,若是连自己的少国主都心属敌国国主,怕是会直接寒了他们的心。
“我……”
“我必会替少国主做的滴水不漏,顺理成章。”韩准自然是看得出柳如玉的慌张。
“只是……”韩准顿了顿,“你得告诉我,你身上的玉珏哪里来的。”
那枚玉珏被韩准留下,他将柳如玉悄悄送出去,又让孟云将柳如玉的营帐弄乱,伪装成被战月偷偷带走的样子。
“谢谢你。”战月命人先将柳如玉上了马车,他微微颔首也向韩准表示感谢。
“不客气。”韩准和战月都坐在马上,互相看着对方,一别数年,两人皆是如少年时一样的戎装战马,若是韩准没记错,战月比他大不了两个月,他眉目如剑,银色战甲搭配墨蓝色斗篷更在夜里熠熠生辉,确实如传闻般说的英气俊俏,高高挽起的编发是异域的编织,一双蓝瞳,韩准自然还有很深的印象,竟是有些让韩准感叹时光蹉跎了。
“他也不易,为了你,连自己的家园都不顾了。”韩准轻笑着道,“走了,你们一路保重,后会无期。”韩准拉着马的缰绳就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