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延丹行至荆州,梁砚文终于打听到严曦的祖父极有可能就是当朝太傅李行之,听闻他要告老还乡,又带着严曦赶到苏州。长途奔波,身上的盘缠用尽,而李行之尚未到达苏州。梁砚文大病一场,为了凑钱给他看病,严曦瞒着他出门乞讨。遇到蔺容宸,这是后话。
他本来打算等病好了带着严曦去李家认亲,哪想一觉醒来,严曦竟然失去记忆了。梁砚文又惊又喜,当时还想这或许就是天意,是昭贵妃在天之灵要严曦跟过去一刀两断,重新开始。而他只需将这件事咽进肚子里就好。
左思右想之后,他冒充厨娘的儿子,进了李家。又十分“机缘巧合”地引着李行之见到严曦。李行之的反应让梁砚文更加确定他就是昭贵妃的父亲。再后来,梁砚文只需旁敲侧击一番,将偶见到严曦在城中讨饭,被人追打,浑身是血的事那么一提,李行之就算没有认出严曦,也定生恻隐之心,念着故人,不会对其弃之不顾。如此,既瞒住了身世,又能保证严曦有个安稳的容身之处。
果然没过多久,李行之就将严曦接回了李家。
“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他有绝世之才,就此埋没,你真的甘心?你有问过他可愿意?你不也听过那四句话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志凌云,你如何忍心将其埋进土里?”蔺容宸咄咄逼人。
“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是上天为他作的选择。”既然连老天都想让严曦做一个普通百姓,从那一刻起,梁砚文就只希望他能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蔺容宸讥道:“那么,你又为何来找朕?”
梁砚文掩面叹息。他装聋作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还是功亏一篑。若不是符卓查出了严曦的身世,他何至于转投向眼前的这匹狼?“蔺容宸,你仗着殿下喜欢你,你就这么利用他……你最好祈祷一辈子都不要让他知道!”
蔺容宸闻言浑身一震,脸色白了又白,“你放心,朕绝不会伤害他!”仿佛承诺一般,他又加了一句,“朕以云楚起誓,此生护他无忧。”
这句话让梁砚文的心里好过了那么一点,至少蔺容宸对殿下还是有些情谊的。他尚未来得及分辨这个起誓是因为李行之还是出自蔺容宸的本心,就听他下了逐客令,“朕还要去长倾殿,你退下吧!”
“长倾殿?”这三个字驱散了梁砚文对蔺容宸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好感,他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苦恼,“皇上后宫佳丽三千,真让人羡慕!梁某不明白,你马上就可以温香软玉,左拥右抱了,为何还要让云昕入宫?你非要这样羞辱他么?”
“羞辱?”蔺容宸眯了眯眼,神色十分冷峻,“朕从未这样想过。你若好奇原因,去问他便是!”语毕,起身前往长倾殿。
其实梁砚文第一次进京,根本不是因为收到严曦的信,调查盐田和矿场后,发现事关重大,需要当面告知才来的。
他是被符卓的信给引来的。
那日他正在铺子里对账,魏劭进了店里。刚开始他还以为魏劭是客人,叫了伙计上前招呼,哪想魏劭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说符太师给的。
信的内容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只有一句话——恭喜九殿下高中状元。
梁砚文握着信,险些瘫在地上。回过神来,二话不说,牵了马,一路狂奔至京城。
到了京城,他跟无头的苍蝇一样来回乱转,在城门外从清晨走到正午,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细细想了一遍,最后觉得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严曦讲。他怕严曦接受不了这个变故,与他心生隔阂,不再相信他。况且情况未明,还是先单独去见一下符卓,探探口风为好。
仿佛知道梁砚文什么时候会到一般,他的手刚伸出去,尚未得及敲门,太师府的朱红大门就打开了,门房伸头对他道:“是梁大人吗?我家太师有请。”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一切似乎已悄然改变。梁砚文觉得他仿佛被关进了牢笼,成了待宰的羔羊。
严曦的身世对云楚来说极其诱人。无论太师还是皇上,都有杀他的理由,也都有将他交给敌人的理由。
梁砚文谁都不能相信。
符卓将他请入上座,亲自端茶倒水,梁砚文接了却不敢喝,他不知道那茶有没有毒。
符卓看破他的心思,笑道:“梁大人尽管放心。老夫若想杀你,早在苏州就动手了,何必让你巴巴地赶来,死在我太师府?”
梁砚文松了口气。“太师有话不妨直说。”
符卓点头,“真没想到,状元郎竟是延丹皇上最喜欢的翊王殿下。都说殿下聪慧过人,志存高远,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好一番恭维。
梁砚文道:“殿下头部受过伤,忘了以前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哎,梁大人可是御前一品侍卫,就算九殿下暂时不记得这些了,老夫相信有梁大人在,自会为殿下谋划周详的。老夫说的可对?”
谋划周详是什么意思?符卓该不会以为他与严曦之所以离开延丹,是为了坐收渔翁之利吧?
“太师可否明说?”
“既然梁大人如此痛快,老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满朝上下都知道,皇上十分敬重李太傅,连带着对翊王殿下也多了几分偏爱,若翊王殿下能与老夫同心,他日,老夫必然会助你们回国争储,若有需要,甚至可以将兵马借给九殿下。”
符卓的算盘打的噼啪响。自上次在蔺容宸身边安插的眼线被他识破,借故清理之后,他一直没机会再安排人进去,这严曦简直就是上天送来的大礼,若能将其拉拢过来,先为自己所用,待成事之后,说不定还能以此要挟延丹王,割他几座城池。
梁砚文摇摇头,“恐怕要让太师失望了。殿下失忆,这件事梁某做不了主。”
“只要梁大人将路铺好,还怕九殿下不走吗?若非昭贵妃不幸离世,她就是延丹的皇后,自然殿下便是嫡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梁大人若放弃了这次机会,六个皇子,无论哪个登上皇位,你能保证他们容得下九殿下?再说了,殿下若登上皇位,将来必是一位明君。他身负宗庙社稷,岂能为了苟活,弃百姓于不顾?”
梁砚文一时无从反驳。
做人果然是该低调,严曦那时候要是懂得这个道理,现在也不至于这般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 梁砚文第一次进京在第33章。间隔太长,恐怕大家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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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非此即彼
严曦身世被人知晓一事, 还要从李行之到达玉田之后说起。
李行之在玉田找到一户与昭贵妃的养母有过几面之缘的妇人,得知他们当年在玉田没有找到要投奔的亲戚,没过多久就举家搬到都城去了, 从此再没见过。
李行之又一路追到延丹都城, 可惜都城那么大, 根本无从找起,加之水土不服, 车马劳顿, 他又心生绝望, 竟一病不起。
好在刘顾纯带其去医馆那日正是昭贵妃的忌日。医馆的大夫正对着画像烧香祭拜。李行之见了那画像, 竟是口不能言, 泪流满面。
刘顾纯见他情绪大变,知道这画中人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细问之下才晓得人已没了。
延丹都城曾有过一次瘟疫,城中人人自危,暴民激增,四处闹事。后宫嫔妃更是头都不敢露。只有昭贵妃带着御医在城门口为感染的百姓无偿治病。
经此一事, 她在百姓心中早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就连延丹皇帝都决定等她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后, 立即举行封后大典。
可惜, 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昭贵妃离世后, 皇上悲恸欲绝,举国大丧。之后的忌日,虽未再要求百姓祭奠, 但昭贵妃心地善良,又体恤百姓,深得民心,所以还是会有人自发祭拜。这位大夫就是当年受了昭贵妃恩惠,在瘟疫中幸免于难的人。感念她当年的救命之恩,每年忌日都要供些鲜花、香果,以表心意。
昭贵妃长得跟碧烟极像,李行之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一时受不了这个打击,病情加重,撑了几日,含恨离世。去世前将严曦的身世写在了信里,交给了刘顾纯,让他寻个合适的机会转交给严曦。
虽然李行之只说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让严曦自己决定,但刘顾纯知道,他定与昭贵妃一样,不希望严曦再回来。所以当初葬礼过后,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那封信拿出来。
这一犹豫踌躇,就过了一年。得知严曦进京赶考了,刘顾纯再也坐不住了。
树大招风,这般入了朝堂,只怕后患无穷。于是他带了信连夜前往京城,打算劝严曦返回苏州。却不曾想,符卓那般老奸巨猾,早已觉察出苗头,将严曦的身世调查的清清楚楚,又派魏劭杀人灭口,信自然也被毁了。
刘顾纯的真正的死因不难猜测。梁砚文没敢跟严曦说真话,也没敢质问符卓。就算问了又能如何?他只能留个心,待日后有机会,再替刘顾纯报仇。
对于符卓的盛情邀请,梁砚文推说需要考虑几日。符卓倒也痛快应下,没有过多为难。他不急着去强求,是因为他笃定梁砚文会同意。
果不其然,梁砚文在离京前松了口。
符卓自然十分高兴。梁砚文却惴惴不安,“梁某与太师所议之事,还望太师莫要在殿下面前提及,他……尚不知情。”
“这是自然。但你终究不能代替他做决定。老夫希望殿下即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能与老夫达成合作,跟皇上划清界限。这一点还得梁大人多多费心。”
这个符卓果然老谋深算,他是不放心,逼着梁砚文带着严曦先上贼船。
“一切全凭太师吩咐。”被人拿捏着软肋,梁砚文无从反抗。
符卓点点头,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梁大人身在杭州府衙,想必也听说了苏杭盐田之事,老夫除掉顾庭芝之心已久,你可有什么建议?”
几日前他还收到严曦的信,信中交代他务必告诫顾庭芝多加防范,他怎会不知?“朝中都知顾庭芝调查盐田一事,若最后查来查去,众人发现顾庭芝才是背后主谋,想来事情会变得十分精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不是囚禁了叶家二公子么,那叶二公子肯定十分想报仇。太师若能找人说动他,祸起萧墙,收拾一个顾庭芝还不易如反掌?”
“借刀杀人?”符卓合掌大笑,“只怕顾庭芝到时会悔不当初!哈哈哈哈……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错!不错!九殿下有你这个文武全才在身旁,还怕不能问鼎天下!”
“太师谬赞了。梁某不过一介武夫,哪儿能想到这些?还是殿下跟梁某聊天时无意说起的。”梁砚文故意将此事的功劳往严曦身上推,希望符卓能就此放过他,别逼着他双手沾上鲜血才罢休。
此后,梁砚文离开京城。却在官道遇到乔装等待的蔺容宸。见面之后,蔺容宸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何去太师府?”
蔺容宸既然知道他去了太师府,严曦的身世被发现只是早晚的事。
既然瞒不下去,加之蔺容宸对李行之的态度使他更偏向于相信蔺容宸,再三斟酌后,梁砚文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蔺容宸的脸色非常难看。
梁砚文甚至觉得他下一刻可能会出手掐死自己,所以他必须得说点什么,“事已至此,要杀要剐,凭皇上一句话。只是梁某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唯求皇上看在太傅的份上,留殿下一命。梁某代太傅,昭贵妃和延丹王谢谢皇上!”
他的提醒如此明显——若杀了严曦,就是与延丹为敌。
梁砚文在威胁他。
“你想多了,朕没说过要杀他。”蔺容宸好歹也是个帝王,什么事没经历过?震惊只是片刻。他面色不善纯粹是因为严曦的身份。
翊王……这意味着他将来不可能留在云楚,总有一天会走。
蔺容宸扪心自问了一下,他会不会让严曦离开?
毫无疑问,答案是不会。
若不许他走,又极有可能引的两国战争,那时他是否还这般坚持?
答案亦是不会。
若以江山社稷为代价,去换一个人,他自问做不到。
听蔺容宸话里的意思,根本没想过要对严曦不利。梁砚文也不知他值不值得相信,“那么,皇上会怎么做?眼睁睁看着我与殿下受制于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