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煮雪烹茶
赏梅没过多久, 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飘飘洒洒的雪花将合欢宫的地面铺了厚厚一层雪毯,严曦坐在窗边, 捧着暖炉发呆。
琉璃给他添了茶, 又将熏笼拉到他脚边, “娘娘,吃些茶, 暖暖身子吧!”
严曦抿了一口, 回头道:“琉璃, 今天是什么日子?”
琉璃道:“腊月二十二了。”
“明日就是小年了啊!”严曦叹了一声, 临近春节, 他越发想念姑苏了。梁砚文在京城没待几天,被他劝回去过年了,走之前都不知道他有伤在身。
“嗯!娘娘这几日足不出户都不知道,外面到处都在张灯结彩,从千秋门到朝阳门,一路的红灯笼, 还有明德殿,太和殿……奴婢听人说全都挂了大红绸子, 简直比皇上成亲还要红火……”她住了口, 怕严曦多想。毕竟蔺容宸尚未有真正意义上的大婚, 他没有太子妃,只有侧妃,没有皇后, 只有妃嫔……
严曦倒是不甚在意,笑道:“说的你好像见过皇上成亲似的。”
琉璃笑笑,“娘娘,别怪奴婢多嘴,奴婢总觉得这云楚的皇后,将来一定是你。”
严曦笑道:“那就借你吉言。”
许久,他又道:“琉璃,你在京城待了多久?”
琉璃道:“自打奴婢记事以来,便一直在京城。”
“京城往年可都像今年这般冷吗?”
琉璃摇摇头,“从前冬天都不下雪的。就算下,也是薄薄的一层,绝不像现在这般。”
严曦点点头,“今年冬天反常的很,莫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将视线落在案几上,端起手中的茶盏,又放下,忽地笑了起来,“你快带人去御花园收拾一下,然后给各宫里娘娘送一张请柬,就说我邀他们赏雪。还有,给皇上也送一张!”
蔺容宸接了帖子,打开只有寥寥两句:春游芳丛夏赏月,秋葬落红冬煮雪。但就是这两句,竟让他无比向往将来。
跟严曦在一起,一年四季仿佛都能过成一首诗,一卷画。有夫如此,夫复何求?他提笔补了两句:无为多情苦相思,却得云雨两相悦。
偌大的御花园,白茫茫一片,仿佛天地间唯有此色。地面已经被人扫出一条小径,严曦披着鹅毛斗篷,站在雪中翘首以待。看到蔺容宸时,那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笑让蔺容宸浑身舒畅。
“微臣还以为皇上不会来呢!”
“你在这里,朕如何能不来?莫说一场风雪,就是刀山火海,朕也要见你。”蔺容宸伸手拂去他头上的雪花,却被严曦制止。他牵起蔺容宸的手,朝庭阁走去,“皇上,你说这算不算跟你走到白头了?”
蔺容宸浑身一震,停了下来。
严曦驻住,不解道:“……怎么?我说错了?”
蔺容宸将他抱住,下巴垫在他的肩上,微微摇了摇头。为什么时间越长,他会越坐立难安?越害怕真相大白?
眼前让人迷恋的幸福像泡沫一样,仿佛随时会消失。
“严曦。”
严曦环着他的腰,笑道,“皇上,你这般抱着我,若是姝妃她们看到,怕是又要嫉妒的发狂了。”
“让她们嫉妒好了!”蔺容宸又顺着他的耳根亲了起来。
偶有冰凉的雪花落在严曦细腻的颈间,蔺容宸伸出舌头,将其舔化,一凉一热,倒叫严曦极不好受。他推开蔺容宸,轻咳一声,“皇上,走吧!”
未过多久,众妃陆续赶来。虽有不少人不想冒雪前来,可一打听,得知蔺容宸也在,都巴巴地赶过来。放眼望去,十来号人,想来后宫的妃嫔都在这里了。
严曦招呼道:“姐姐们坐。今日闲来无事,翻出入京时带的明前茶,便想着跟姐姐们一道煮雪烹茶,也是一件美事。”
琉璃生了炉子,将接好的干雪倒入茶壶中,又拆开茶叶一一分之,忙的倒是不亦乐乎。
御花园的亭子够大,除了中间的石桌,左右阑干皆可坐,如今严曦又着人铺了厚厚的坐垫,倒也不觉得冷。
众人犹还记得上次赏梅的事,能冒着大雪前来,一来因为皇上在此,二来就是想看看熹嫔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兰美人上次被蔺容宸强迫四更起床收集雪水,硬生生病了好几天,今日才好了些,心头还惦记这报严曦的早起之仇,茶还没喝到嘴,就迫不及待了,“皇上,既然今日是赏雪,不若做些事情助兴?”
“何事?”
“不如各人咏一句与雪有关的诗句,且不能出现‘雪’字,如何?”她听闻这个余薇并不擅长诗词歌赋一类,能让她出糗,那就太好了!
哪想严曦闻言,连连击掌,“这个好!这个好!此情此景,理当赋诗。皇上觉得如何?”
蔺容宸宠溺一笑,“你开心就好!”
众人:“……”
兰美人道:“输的人可要罚哦!”
严曦道:“如何罚?”
兰美人道:“如此良辰美景,就罚在雪中站一盏茶的时间,如何?”
蔺容宸朝严曦使了个眼色:余薇的诗词不怎么样。
严曦:“……”他忘了余薇这一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众人乐得看好戏。所以诗词游戏很快就开始了。
兰美人:“那嫔妾便先来一句: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骆璎道:“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
杜若:“山前千顷谁种玉?座上六时天散花。”
梅婕妤:“微于疏竹上,时作碎琼声。”
贵美人:“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
各自说完,众人将目光投向严曦。
兰美人道:“熹嫔娘娘,该你了。”
“既然诗、句都行,那朕也来一句。”蔺容宸看着严曦道,“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
这是赤|裸裸的提醒!
此句话中的谢娘便是谢道韫,大街小巷识字的孩子都知道她有个名句,余薇自然也知道。
严曦顺着这一句,跟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幸得这些人作诗不怎么样,不然一人一原创,他是作还是不作?
刚松口气,第二轮又开始了。
严曦看向蔺容宸:皇上救命!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蔺容宸含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将重音放在“飞花”二字上。
严曦作喜极模样:“嫔妾知道了!‘剪水作花飞。’”
又是赤|裸裸的提醒!
兰贵人不干了,本来要难为严曦的,这下倒好,蔺容宸明里暗里帮忙,她还折腾个什么劲?“皇上,你可不能这样偏心,总是提醒熹嫔!”
严曦耸耸肩,懒得听她接下来的长篇大论,索性认输,起身道:“罢了,嫔妾自认才疏学浅,若没有皇上提点,早在第一轮就输了,嫔妾这就去领罚。”言毕,踏出亭子,立于阶前。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兰美人将梅花糕推给蔺容宸,“皇上,这是嫔妾跟姝妃娘娘学做的梅花糕,皇上尝尝味道如何?”
蔺容宸没有动。
兰美人羞红了脸,“皇上该不会以为嫔妾故意要难为熹嫔的吧?这可是她自己也同意的!”
黄婉看了眼站在台阶下的严曦,笑道:“一个游戏罢了,皇上怎会跟你计较?再说了,这么美的雪景,就算让我在雪中站上一个时辰,我也是愿意的。来,你们都尝尝兰美人的手艺如何。”她率先拈了一块,刚送到唇边,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翻腾,几乎在御前失仪,吐了出来。忙吃了口热茶,“昨日贪嘴,喝了点梅花酿,伤了胃,还请皇上降罪。”
蔺容宸淡淡地点点头,眼睛却不自觉地往严曦身上瞟。
成片的白色蝴蝶在风中蹁跹飞舞,覆盖了深宫的红墙砖瓦,仿佛这个世界都纯粹了。严曦抬头,任凭清雪落在羽睫上,化成水,细腻、清凉,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忽地,头顶一黑,一件披风罩了过来,将他盖个严严实实。
严曦伸手去掀,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你还病着,莫要严重了才好!”
他被披风裹着,说出的话都是闷闷的,“这是雪,又不是雨,怕什么?”
“化了不就是雨了么?”
“可是这样什么都看不见了。”披风很厚实,隔绝了所有的光亮,严曦只能看清蔺容宸的衣摆,明黄的袍子和袍角金丝绣成的行龙,上面沾了不少雪花,细微的,毛绒绒的。
忽地,眼前一亮,一张清俊如画的脸靠了过来。再一暗,披风又被放下——蔺容宸钻了进来。
明明光线并不好,可严曦就是觉得他看到了蔺容宸的眼睛,像深秋的星辰,带着些微的清冷,又像方才烹雪煮茶的火,炙热得足以将人融化。
蔺容宸伸出一只手抚着严曦的头,让他贴着自己的胸口。“朕陪你一起领罚。”
严曦笑道:“皇上是千金之躯,跟着微臣在雪地里罚站,只怕明日微臣会被口水淹死。”
“朕都不怕他们喋喋不休,你怕什么?”
外面一干妃子看直了眼。
蔺容宸刚下台阶时,她们就已经停下了手中所有。
眼看他拿解开自己的貂绒披风,眼看他将披风盖在严曦头上,眼看他像掀开盖头一般掀开披风,眼看他噙着笑钻了进里,眼看他们二人牵手搂腰旁若无人……甚至,她们看到严曦踮起了脚尖……更甚至,她们还听到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
黄婉有些弄不懂蔺容宸了。不是说他喜欢严曦么?为何对这个熹嫔如此的……迷恋?
严曦的罚站并没有多久。蔺容宸与他盖着披风在雪地里亲到觉得再亲下去就该出事了,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蔺容宸掀了披风,对庭中依旧呆若木鸡的众妃道:“时间可够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正扶着严曦的腰——他怕就此松手,严曦该站不住了。
兰美人的脸色简直比秋风里的残菊还要难看,她回头见黄婉无甚反应,这才点点头。
蔺容宸回过头,笑道:“爱妃可还能走?”
“不能,腿软。”
蔺容宸覆在他耳边道:“这就腿软了?朕都还没做让你腿软的事呢!”
“……”严曦脸色涨红。那羞涩的模样落在黄婉和兰美人眼里,就像当空扇来一耳光。
蔺容宸微微蹲了身,“朕背你!”
严曦扬眉,一跃爬在蔺容宸宽阔的脊背上,搂着他的脖子,笑容明亮,哪里有半分腿软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波狗粮,请收好!
第95章
姝妃有喜
从御花园走到合欢宫, 随行的侍卫、太监只远远跟着,因为周公公交代任何人都不许上前。
雪花濡湿蔺容宸的肩膀,在他发间驻留, 一头青丝渐白。严曦想起御花园里的那些话, 怔怔出神。
蔺容宸背着他走得很慢, 也走得很稳。仿佛背着的是他的所有,他的天下, 他的一切。
走了合欢宫门口, 蔺容宸将严曦放下, 拂去他额前的雪花, 吻住他在风雪里微凉的唇。“严大人, 朕又跟你白了一次头。”
虽有蔺容宸为严曦挡风,但雪地里站了许久,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了风寒,半夜咳的厉害。
蔺容宸握着他的腰肢,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多穿一点?朕白日里背你时, 就想说了,身子还没好透, 就被逞强。明日让琉璃去尚衣院取几套厚些的宫衣回。”
严曦闷闷地嗯了一声, 揽着蔺容宸的腰, 往他怀里蹭了蹭,“好了,你别啰嗦了。睡觉。”
翌日醒来, 衣裳已经备好,汤药也备好,就连合欢宫都大门紧闭,不漏一丝冷风进来。
琉璃放下痰盂,将热乎乎的手巾递给严曦,“娘娘,皇上的圣旨方才到了。”琉璃指了指放在严曦枕边的一卷明黄,神情沮丧,“周公公看您还在睡,放下圣旨便走了。”
严曦瞟了一眼,洗手道:“什么事?”
琉璃噘嘴,不说话,但面色里尽是委屈。严曦狐疑,擦了手,刚要展开圣旨,却听她笑了起来,“奴婢恭喜娘娘!”
严曦略过前面一溜儿的赞誉,只看到了两个字——“熹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