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羽苦笑, “严大人真是心思敏慧。”
几人商定了计划, 便由骆羽指派了十二个死士跟随严曦前往双白山伏击北周军队。骆羽原想多带些人,但严曦说人多容易暴露,倒不如少一些, 更何况这是去送死,要那么多人干什么?
若严曦之前要求上阵杀敌为的是能早点回去,这一刻,他出城却是为了替那个人守住国门。
骆羽说符卓果然反了,他接到消息时,西境三郡已被控制,薛时带兵与赫连瑾汇合后,便会直逼京城。说到这里,骆羽还忍不住骂了赫连瑾几句,没想到他看着也算得上是个君子,面对家国大义,竟一头倒向符卓。果然人不可貌相。
越是如此,他越要守住函关。
严曦从主帐后门悄悄离开,带着那十二人策马出城去了。
城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只回头看了一眼,心想这番若死在外面,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留,蔺容宸和兄长一定会怪他吧。
与严曦同去的那些人并非一开始就是死士,只是眼下没办法,唯有破釜沉舟。
骆羽选的都是善骑射之人,领头的是个千夫长,叫窦瑞,策马靠近严曦道:“大人,我们若一击不中怎么办?”
一击不中?严曦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不是不去想,而是不敢想。但窦瑞问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极有可能成真。
“若一击不中,便以身殉城。”严曦神色凝重。
窦瑞突然道:“我家娘子上个月刚给我生了个儿子,还没来得及起名字。”
严曦愕然,“那你为和要跟来?”至少留在城里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骆将军说小的熟悉双白山的地形,命小的协助大人”窦瑞苦笑,“其实跟来的这些兄弟,哪个家中没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
严曦回头看看这些人,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跟着他这一去,恐怕连具全尸都难留。难的不是不怕死,是明知道会死,还义无反顾地前往。他鼻子一酸,道:“我已跟骆将军说过了,若我们一去不回,请他务必上奏皇上,多多体恤你们的家人。”
这种话,窦瑞他们也就听听,断不会当真。毕竟他们只是一些命如草芥的蝼蚁,就算战死沙场,也是应该的。顶多家中亲人可多领取二两银子。
严曦知道他们不信他的话,也不再多说。
一行人来到双白山,找好伏击的地点。
严曦身前挡有一块大石头,刚好能遮住身形。他刚蹲下,看到崖边有棵枝叶茂盛的树,便将身旁的一个士兵拉了过来,“你来守在这里,我去树上。”
等严曦爬上树,众人各自准备好,梁砚文这才察觉不对。
这次会议的时间未免太长了,长到足够北周军队行军二十里了。他再顾不得那么多,撩开主帐的帘子,里面除了守卫的士兵,已经空无一人。
梁砚文大惊,“方才与会的人呢?”
士兵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磕巴道:“去……去城门上了。”
刚说完话,梁砚文已经不见了身影。
他在城门上找了一遍又一遍,将每个值守的士兵都扳过来看看,依旧没有发现严曦。梁砚文的心里突然有了个极为不好的念头,忙扯过一人,问道:“刚才可有人出城?”
那士兵也不说话,只摇摇头。
梁砚文又道:“你们骆将军呢?”
士兵继续摇头。
梁砚文发现从他那里什么也问不出来,便松开手,下了城楼。路上逢人就问,才打听出骆羽在点兵。
梁砚文直奔校场,找到骆羽便问,“云昕呢?”
骆羽对他突然能开口说话一事,显然十分意外。
梁砚文的耐心快被消耗光了,沉声又问了一遍:“云昕呢?”
好在骆羽没有瞒他,指了指城外一望无际的草原,“出城了。”
出城了?梁砚文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冲上头。他一把抓住骆羽的衣襟,将人提了起来,怒喝道:“他出城做什么?”
骆羽不说话。
梁砚文抬手就是一拳,击在骆羽胸口,“说!他往哪里去了?”
骆羽摇摇头。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放梁砚文出去,万一坏了大事,可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梁砚文恨不得将他紧闭的嘴巴撕开,可骆羽即便口吐鲜血,仍旧不肯透露一个字。就在两人起争执,骆羽被打得快要昏过去的时候,账外有士兵冲了进来,“骆将军,皇……皇上来……”看到主帅被打,那士兵愣了一下,这才吐出最后一个字,“了。”
梁砚文松开手,转头道:“皇上来了?”
那士兵点点头,忙过去将倒在地上的骆羽扶起来,“皇上急召将军和严大人过去。”
梁砚文回头,瞪着骆羽,“你还不说严曦去了哪里?”
骆羽咳了数声,才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去双白山伏击北周主帅。”
伏击,他是不要命了吗?就算功成,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如果窦瑞没有推严曦一把,严曦能不能全身而退,不得而知。但现在,他是真的没法全身而退了。
十三支箭齐齐射向北周主帅,只有两支箭命中目标,一个是严曦,一个是窦瑞。
但足以令那北周主帅喝一壶的了。他落马的之后,军队即刻大乱,好在副将稳住军心,高喝一声,“有埋伏,速回击!”
严曦他们能得手,还要仰仗对方的大意。北周知道赫连瑾一走,函关必然军心大乱,这个时候,恐怕人人自危,根本就不会有人想到这种蠢办法,可没想到的是,偏偏还就真有人不死心地来试上一试。
效果竟意外的好。
不过转瞬间,对方已经回过神,射杀了三名死士。
严曦从树上跳下,刚拉开弓,背后一重,一掌落在他肩上。
严曦回头,窦瑞双目通红,“如果不是你,两国怎会打仗?我们命丧此地,全都是因为你!严曦,你先去死吧!”
严曦脚下一空,从山上直直坠了下去。
容宸……
他心中突然难过的无以复加。
昨夜明明打算给蔺容宸写封回信的,为什么会突然睡着了呢?
严曦只觉的后背疼,头疼,腿疼,浑身都疼……他在巨大的疼痛中昏迷过去。
等梁砚文赶到,北周的二十万人马已经撤离山谷。从山顶到山底,零零星星地躺着一具又一具尸体,梁砚文眼前一黑,脚下踉跄几步。他哆嗦着手,将那些趴在地上的尸体翻了个身。
不是……
不是……
也不是……
这些人里没有严曦,是否说明……他还活着?
“殿下……”梁砚文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迟疑了片刻,他便策马前往北周而去!
那些人定是掳走了殿下,他必须将人救回来!
蔺容宸等了半晌,只见到骆羽一瘸一拐地来了。
“大敌当前,你还有心思跑去打架?”他蹙眉道,“朕带了一万人马,随后便到。立即传令下去,死守函关,若有敢退者,军法处置!”
骆羽回了个“是”刚要退下,蔺容宸将他喊住,“严曦呢?为何还不见他来?”
骆羽愣了一下,跪下道:“严大人……带人前去双白山伏击敌人了。”
“什么?”蔺容宸脸色大变,“骆羽,你竟敢违背圣喻,将他置于险境!备马!”
“皇上,去不得!算算时间,北周大军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双白山,严大人恐怕,恐怕……”骆羽从未见过蔺容宸这样的神色,那个瞬间,他有种天要塌了的感觉。
“恐怕什么?”
“……恐怕已经舍身。”
蔺容宸没有接话,疾步走出账外,牵了匹马,便往城门去。
骆羽将人拦住,“皇上,使不得!”
“让开!”蔺容宸怒喝道,“来人,将骆羽拉下去!”
没有人动,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皇上,不可出城!”
骆羽道:“皇上今日就是把末将等人全都杀了,末将也会拼死拦住皇上!”
所有士兵全都站到了城门口,将大门挡的严严实实。蔺容宸心急如焚,夺过一只长枪,正要威胁他们,却听城楼上有人大喊,“皇上,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
蔺容宸几个箭步冲上城楼,只见那斥候已行至城门跟前。
骆羽喊道:“如何?”
斥候喜道:“严大人已得手,北周退兵了!”
闻言,骆羽松了口气,挥挥手,“开城门!”
蔺容宸道:“严曦呢?”
斥候回道:“严大人等人全部殉难,无一幸免。”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皇上。唉,怎么总虐他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18章
重回延丹
无一幸免?
蔺容宸忽然像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他攥住胸前的衣襟, 力度之大,以至于指骨根根泛白。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砰地一声炸开,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化作一把利刃, 一寸一寸, 切割他的血肉和骨骼。
骆羽将人扶住, 正想送他下去歇息,哪想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染红函关的城墙。
这吐血的毛病, 沾上了就好不了了。
“你……说什么?”
那斥候从未见过皇上, 更未见过这般场面, 一时愣住。
“朕问你刚才说什么?谁死了?你再说一遍。”蔺容宸看着他, 声音清浅平淡,听不出任何异常。可莫名的,却让人不寒而栗。
斥候嗫嚅着唇,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蔺容宸擦去嘴角的血渍,道:“来人,拖下去杖毙!”
“皇上, 斥候何罪?为何要杖毙?”骆羽大惊。
严曦死了,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可总不能因此迁怒别人吧?
“何罪?”蔺容宸冷笑, “你问朕何罪?”他敛了笑, 指着斥候,面色逐渐阴鸷,“他诅咒严曦, 其罪当诛!”
“……”怎么就是诅咒严曦了?严曦不过是个翰林院士罢了,别说他这次是真的死了,就算误说一句,也罪不至死啊!“皇上,严大人他们只有十几人,对方可是十几万人,如何能生还?”骆羽将重音放在了万字上。
蔺容宸侧眸,阴森森地看着骆羽,“你也想被杖毙吗?”
骆羽被他盯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心想皇上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可怕?
好汉不吃眼前亏,骆羽忙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只要没有亲眼看到,蔺容宸不相信严曦会死!
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死?
他牵过斥候的马,一跃而上,往城外奔去。
“皇上,情况不明,千万不能去啊!万一对方使诈怎么办?”骆羽跟在后面急道,“快,跟上,保护皇上!”
蔺容宸充耳不闻。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要闯一闯!
一路狂奔至双白山脚下,蔺容宸骤然勒住缰绳。战马跃起双蹄,嘶鸣不断,溅起地上的尘土,弥漫成一片。
那么急匆匆地,恨不得会移形换影,瞬间就能出现在严曦面前的人,这一刻却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仿佛往前的每一步都隔着生死,隔着天地。
蔺容宸怕斥候说的是真的,怕自己会在山谷里找到已经没有一丝气息的严曦。
如果是这样,他该怎么办呢?
可是他又怕如果严曦还活着,他在这里拖延时间,耽误了救治怎么办?
骆羽看他徒手登山,摔了一跤又一跤,看他抖着肩膀拨开死尸脸上的落叶,看他双目泛红,却拼命忍着……
这个严曦或许并非仅仅是个翰林学士那么简单吧?
最后一个人也不是……
蔺容宸倒在草丛里,再无半分力气,他像被押赴刑场的罪犯得到了片刻的延缓……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更大的绝望,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
“皇上,说不定严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末将这就让人在山中寻人。方才也已派人前去北周军中打探,看看是否有严大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