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还有任务在身,总不能一走了之,左思右想,也没想到什么挽救的办法。偏头看到赫连瑾光洁白皙中带着一抹红晕的脸,常潇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凑近赫连瑾,低低喊了一句,“阿瑾——”
赫连瑾回头,带着酒香的唇碰上他的唇,一擦而过。
赫连瑾:“……”
常潇:“……”
空气突然凝固,越发沉重。在赫连瑾爆发前,常潇回过神,丢下一句“属下冒犯了”,逃也似的离开将军府。
他连夜备下马匹和干粮。如果明天赫连瑾能坦然自若的面对他,就表示他完全不记得今晚发生的事。相反,如果他表现出一丁点异常,常潇就立即南下,另做打算。
赫连瑾摸着嘴唇,失神了半晌,直到下人来收拾一桌子的残羹冷炙,他才醒过神,“常潇走了?”
下人点点头,“走得很匆忙,像逃跑一般。”
赫连瑾倒没再说什么,起身回了房。躺在床上,心中却越发不能平静。所以这个常潇,借着帮蔺容宸打探消息的由头,实则存了私心?
当年不过都是七八岁的孩子,一处玩儿大半年,他怎么就念念不忘了?不仅弃文从戎,还不远万里来找他。方才瞧他那个心如鹿撞、恐慌不安又窃窃自喜的样子,恐怕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他们之间,已物是人非。赫连瑾叹了一声,心道还是找个机会跟他讲明吧,无论以前有什么玩笑话,都是小孩子过家家,自己跟他是不可能的。
正因为有着比常人深一点的情谊,他才忍下了常潇刚才的冒犯。换作任何一个人,恐怕还没有出将军府,就被大卸八块了吧!
翌日一早,常潇逼自己去了躺将军府。
赫连瑾一睁开眼就听下人说,常千户来了。
他险些将漱口水喷在人家脸上,“他来做什么?”负荆请罪?还是回去想了一夜,来……表白了?
赫连瑾脸不洗了,衣裳也不换了,忙躺回床上,“去跟他说,本将军宿醉未醒!”
“将军!”常潇等不及,从花厅直接来到卧房外。
赫连瑾撑着床板道:“何事?”
外头安静了片刻,才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将军昨晚饮了不少酒,属下担心将军的身体,特来瞧瞧。”
赫连瑾松了口气,“本将军无碍,你退下吧!”
常潇站在外面没有走。他不太确定赫连瑾的这个反应,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正欲开口,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下人出来道:“将军宿醉,头疼的厉害,常千户若有事,可晚点再来!”
常潇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不甘心地点点头,“那属下便不打扰将军休息了。”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赫连瑾重新躺回床上,想起昨夜的情景,一时竟有些恍神。
那夜的事两个人仿佛双双失了忆,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追究。
常潇把消息传回京城不久,收到了蔺容宸的回信。这封回信里还夹带了写给赫连瑾的信中信,常潇将信送给赫连瑾后,有好几天的时间都没看到他,询问将军府里的人,都说将军染了风寒,闭门养病。
过了大约七八日,赫连瑾才重新出现在军中。不过面色不太好,倒真像大病初愈。
点兵之后,他将常潇传入账内,把信放在常潇面前,“你可知皇上在这封信里写了什么?”
是上次蔺容宸派人送来的那封信。看来赫连瑾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过蔺容宸交代让他传信,定也作了解释。常潇不再担心卧底的身份被发现,回道:“属下不知。”
赫连瑾示意他打开看看。
常潇拆了信,越看越是惊讶,最后捧着信纸,恍然大悟,“所以将军这几天暗中回京城调查此事了?”
“我原本一直有些怀疑,却没有任何证据。相反整个太师府都知道符卓辱过我母亲,我便以为那次之后,母亲有了我……”赫连瑾冷笑一声,“没想到,符卓这个老匹夫竟无耻到这般地步!”
常潇安慰道:“将军握瑾怀瑜,更有出将入相之能,不怪符卓不折手段地拉拢你。”
赫连瑾的母亲原是太师府的婢女,曾遭符卓酒后欺凌,其夫人知晓后大怒,将婢女赶了出来。就在婢女万念俱灰,打算一死了之之时,被个落魄秀才救下。后来两人渐生情愫,结为夫妻,过得倒也美满。可惜还没等到赫连瑾出生,秀才就病死了。
赫连瑾从军后,渐显军事天分,被符卓一眼相中。他派人去调查赫连瑾的家世,才发现当年跟他母亲还有那么一段“百日恩”的情缘,心中灵机一动,想了个李代桃僵的计策。
符卓一面派人对赫连瑾下杀手,一面又自导自演了救命恩人、滴血认亲的戏码,逼迫赫连瑾不得不为他卖命,至此真相大白。
他早在京城得知事情真相时,便已接受了所有。所以,回来之后情绪起伏并不大。甚至比常潇要淡定的多,等对方回过神,赫连瑾睨着他,“你来函关,仅仅因为这个?”
常潇特别实在地点点头,“不然呢?将军以为我为何会出现在这般滴水很冰,冻死人不偿命的地方?”
赫连瑾:“……”
是他自作多情了?
“没有其他原因?”
常潇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赫连瑾沉下脸,“下去吧!”
常潇:“……”
此后,常潇似乎不仅忘了那一夜的举动,也忘了他对赫连瑾的心思,从此故步自封、停滞不前,跟赫连瑾始终保持着一个极为安全的上下属关系。这使得赫连瑾十分憋屈。
明明是你喜欢我!
是你不远万里的来追我!
是你趁我酒醉,撩拨我!
为什么现在倒成了我每日七上八下,难以平静?
自常潇出现之后,赫连瑾的心路历程此起彼伏,而罪魁祸首一丁点都不知晓,甚至觉得赫连瑾对自己十分有意见,脱去了所有的伪装,常潇也不再唯唯诺诺,偶尔会跟对方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
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到赫连瑾率兵离开函关,前往西境的前一夜。
常潇提了一壶酒,敲开他的门,说要给他饯行。
赫连瑾抱着酒坛灌了几口,常潇笑着将碗推到他面前,“将军吃些东西,别喝太急!若是醉了,忘了我今夜来给你送过行,这花了三两银子买的酒岂不太亏了?”
赫连瑾道:“本将军不会忘!”
常潇笑道:“那可不一定!府里的仆人都知道,将军酒后会断片。”
“酒品不好……只是我让他们以为的。”赫连瑾抿了口酒,淡淡道,“我记性好得很。”
常潇僵住,手中的杯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所以,你是否要解释一下,上次酒后的所作所为?”赫连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潇儿。”
小潇儿是常潇的小名,长大之后,再没人叫过。
片刻之间,常潇历了两次劫,五雷轰顶的那种。
他干涩道:“……将军记得上次酒醉的事?”
“你若是指吻我一事……”赫连瑾挑眉,“自然记得。”
常潇:“……”
“本将军还记得,有人说将来要跟我一起当大将军,一起保家卫国,一起吃饭,”赫连瑾顿了顿,“睡觉。”
常潇:“……”
他原是忘了,经赫连瑾这么一提醒,全都想了起来,此刻臊的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
赫连瑾捉住他的手腕,目光深邃道:“你放着好好的探花郎不做,非要参军,去哪里不好,偏偏要来函关,成日在我眼前晃悠,做些让人误解的举动……不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么?眼下,我要离开函关了,你的欲擒故纵还要玩儿到什么时候?”
常潇心道,这……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他什么时候对赫连瑾有那种心思了?“将,将军说笑了。我对你真,真没有……我只把将军当做朋友罢了!”
赫连瑾握住他的手,猛地用力,疼的常潇几乎飙泪。
“你再说一遍!”
常潇挣开他的手,“我对将军只有朋友之谊。”
赫连瑾神情古怪地看了他好半晌,缓缓松开手。
常潇从他眼里看到一丝落寞和痛楚,胸口不由得一滞,“将军……”
“你走吧!”赫连瑾极快地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今日一别,你我往后也不必再见!”
“将军……”常潇欲言又止。
“出去!”
常潇叹了生气,离开将军府。
他在函关待了近小半年,早已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如今赫连瑾一走,整个函关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城内如此,将军府如此,他的心里……也如此。
所以得知沈璧要前往西境之后,常潇也跟着去了。
许是连打了两个月的仗,赫连瑾看起来很是疲累,眼底隐隐泛着青色,看到常潇,原本黯淡的眸子里升起极亮的一丝光芒,又极快的消弭不见。
“你为何来了?”他的声音平淡无波。
常潇干咳一声,“沈将军说要来帮你们,我,我便跟着来看看可以做点什么……”
“不必!”赫连瑾转过身,背对着常潇,“打仗不是儿戏,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你走吧!”
常潇不动,“将军都不怕有性命之忧,我为何要怕?”
赫连瑾道:“你跟我不同,我孑然一身,生死何惧?”
常潇怔了怔,望着他的背影,喉头滚动,“谁说将军孑然一身,将军少年时不就承诺过一个人,要……同吃同睡么?”
赫连瑾的肩抖了一下,依然没有回头。
“今晚夜色很好。”常潇走到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阿瑾——去看星星吧!”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一完。篇幅有限,没有循序渐进地描写两人的感情进展,若有觉得过快过于突兀的地方……额,不如脑补一下?
【番外二】何舒月x文卿
放班后, 何舒月心不在焉地走出朝阳门。冷不防地,左肩被人轻拍了一下,他回过头见是大理寺少卿徐睿才,叹了口气, 懒得搭理人。
徐睿才道:“看何大人近来心情不大好,听闻倚红楼最近新来了个琴师,琴弹得特别好, 不如一起去听听?”
“不去。”何大人恹恹道。
徐睿才惊奇了,“一直听闻大人独爱丝竹之音,怎么今日竟不感兴趣了?”
何舒月心里苦笑,他并非真的喜欢这些, 不过因为那个人喜爱, 所以爱屋及乌罢了。
“徐大人,皇上前些日子还在朝堂上明令不许百官逛青楼,这才过去多久, 你就忘了?”何舒月加快步子, 大有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之意。
徐睿才小跑两步跟上他,嘿嘿笑道:“哎,你不说, 我不说,皇上怎么会知道?再说了, 我只是去听个曲儿, 又不是去干别的!”他压低了声音, “听说这琴师长得不错, 不亚于倚红楼的花魁,你当真不去瞧瞧?”
“不去。”何舒月不为所动。
徐睿才很是遗憾地点点头,“好吧,那我就自己去了。”
前几日何舒月跟严曦一同吃饭,好巧不巧,遇到文卿。他当时想着文卿也不一定就是为他来的,就没主动搭话。谁知文卿为了躲他,连饭都不吃了。何舒月心里那个难受,回神后追出门,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文卿……莫不是路过京城?
从那天起,他几乎将京城找了个遍,也没发现文卿的行踪。
何舒月绝不认为文卿是来找他的,毕竟当初他主动放人家走的。
当年顾庭芝囚禁叶蓁,文卿为了好友,舍身想救。他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大约喝醉了被美色所迷惑,说起只要文卿陪他一夜,他就想办法让顾庭芝放人这种胡话。这般小人所为,事后被何舒月唾弃不已,成为他这二十六年来不可磨灭的一个污点。不过,你要让他回到过去,再将这些重演一遍,毫无疑问,他还是会这么做。毕竟他是因为此事,才遇到文卿,跟他有了牵绊。
文卿当年在扬州是青楼的一等一的乐师,如今,会不会重操旧业?何舒月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却独独没想过要去勾栏之地找人。此时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路过倚红楼时,停下脚步,抬头看看门上龙飞凤舞的匾额,叹了声气。左思右想了许久,他跨进倚红楼的大门。身后传来一声朗笑,徐睿才搭着他的肩,“何大人,不是说不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