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着唤道:“云……今?”
对方朝他笑笑,“先生好记性,不过这并不是我真正的名字,其实我叫……”
“陆川,从前相府的人。我把他安插进暗鸦是希望有个人能给我通风报信,结果倒好,被你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劫去了,不得不诈死,几年都没敢回京城,想起来就生气。”
黎婴瞥了一眼陆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而君子游却是咽了口唾沫,指着陆川,话有些结巴,“你你你……你不就是在江陵遇险时……”
挺身而出,为救人而受伤,却连正脸都没有留下,便匆匆躲入林中离开的那位义侠。
陆川忙对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暗示君子游不要多言,小心翼翼看向满腹疑惑的黎婴,解释道:“少爷,先生病的重了,许是把我认成了别的什么人。我这伤是在跟人斗殴时不慎弄的,与旁人并无干系,您千万别多想。”
黎婴自然不会被这种低劣的伎俩骗了,不过看在两人久别重逢,应当有一肚子的话等着寒暄,也便寻了个借口,识相的走了。
待送走黎婴,陆川才急匆匆赶了回来,确认过外面没人,才关起门来,半跪在君子游面前,以一种十分谦卑的姿态看着他的状况,挽了衣袖掀了裤腿,确认他身上没有伤痕了,才安心问候:“您可吓死我了,昨夜进宫,害我为您担心好久,生怕皇上会降罪于你,更怕您倔劲儿上来了跟那个冒牌货杠上。往后您就在少爷这儿老老实实的待着吧,可千万别惹事生非了,现在京城这么乱,我真怕您出事啊。”
这倒是把君子游说的一头雾水,此前他与云今,或是陆川的关系并没有多近,真算起来,他认为对方还是该记恨自己把他祸害进棺材里,差点儿憋死这茬的,怎突然态度大变了?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陆川还不放心,小心翼翼往门口看了一眼,才扁着嘴说道:“我以为您那么聪明,一定早有发现的。”
“……什么意思。”
“您仔细想想,是不是只有缙王府的人才会尊您敬您啊?沈祠就不说了,他是个毛头小子,不懂规矩,说话没大没小的,而柳管家虽然不用敬辞称呼您,说话却一直是小心翼翼的,从未有过僭越不是吗?”
“难道……”
“没错,其实我……嘿嘿,我是王府的人。”陆川摸着红透了的耳垂,对人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件事相爷,哦不,是少爷也是不知道的,所以,还请先生帮忙保密啦。”
“原来如此……黎婴安插进暗鸦的眼线,居然是缙王的人,难怪你在南风阁行刺没被降罪,亏我还以为真的是自己的面子够大,才从王爷手里救了你一条狗命……真是我想当然了。”
看着那人眼中的光彩暗淡下去,陆川忙解释道:“您别这么想,正是因为在意,王爷才会派我来保护您啊。”
君子游撅着嘴,看起来是有几分不屑的,“就你?”
陆川敛容正色,“是,是我。在质疑我的本事之前,先生更该深思的是,偌大的王府中,究竟还有几人能得王爷信任。”
这的确是君子游忽略了,深思想来,若在他死后的三年里,萧北城都不曾有过任何举动,的确是会给人渗透进王府的机会,那么现在他身边真正可信的人就是寥寥无几。
那人一言不发将自己推到黎婴身边的做法确实过分,但这无疑是保护他的最好方式。
虽说黎婴不在朝中多年,但他的父亲黎三思被追封宁国公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就算没了丞相的身份,他毕竟还是重臣之后,不叫前相,总归还是有个世子的身份在,哪儿会有不长眼的人在他头上动土?
况且有小侯爷秦南归与其麾下暗鸦的庇护,也不会有那个不要命的来犯他的忌讳。
可说现在京城最安全的地方,黎府绝对算是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相爷真是活得明明白白,看得清清楚楚。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42章 玉棺
“对了,来之前王爷还让我给您带句话……”
“反客为主。他不用张嘴,我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这是会玩啊,当年他大婚的时候,我给他留了一句将计就计,现在轮到他了就开始神气,呵,男人。”
“还有一个忠告,与王爷无关,是我自己想提醒您的。”
“哦?说来听听。”
“我知道先生您不想再跟官场扯上关系,但这次皇上要您调查的案子,怕是与您脱不了干系。”
君子游一挑眉,“……什么意思。”
“这次的案子非常蹊跷,与您此前解决的那几桩有相似之处。具体我也是说不清的,还需您亲自到顺天府一问,不过我觉着,这事如果让对方占了先机,您往后的日子会更难过的。”
须得承认,陆川这是句实话,虽然不怎么想掺合进君子安的破事里,可看这架势,他根本没有婉拒的余地。
况且陆川这话说的极为圆滑,一准儿抓住君子游的致命弱点,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看来这事儿横竖都是躲不开了。
想着陆川是萧北城派来伺候他的人,君子游心里不爽,整个人躺在靠椅上,伸出脚来,左右晃了晃。
见陆川还不解的呆站着,君子游才撇嘴道:“穿鞋啊,这大冷的天儿光脚出门,回来还不得给我冻得尿血啊,真是一点儿都不懂事。”
他别别扭扭的埋怨着,弯腰自己套上了靴子,陆川还不明白,愁眉苦脸的揉着脑袋,“先生,您不是一向不喜欢多穿的么,听说柳管家劝你披上外衣都得满王府的追着您跑,您这是……”
“人老了啊,再像从前那么作践自己,怕是没几天好活了。从前不管酗酒还是贪凉,其实都是因为身子不适,想麻痹痛楚罢了。现在可不成了,王爷借了我一半的寿命,我要是不长命百岁,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好意。”
穿戴好了,君子游还自觉的扣上了斗篷的帽子,向王府的下人借了个暖手炉便出了门,要不是陪着他从黎府出来,陆川还真认不出这个里三层外三层捂得严严实实的人是他。
而且这扮相……
陆川是越看越好笑,实在憋不住了,才问:“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瞧他这一身人模狗样的天青色的衣袍,配上早些年缙王亲赏的雪狐裘,披散着长发颇有些浪荡公子的韵味,可他偏偏揣着个大红绣花的暖手炉,走在街上都吸引来往过客围观,谁跟他丢得起这个人啊。
“我说先生,咱没有手炉就别用了吧,您求谁借不好,非得找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杂事丫鬟,她都恨不得给你再穿一套花红柳绿的罗裙出门呢。”
君子游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抽出一只手来用力点着陆川的肩膀,咬牙切齿道:“我乐意,你管我!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你非得我在大冷的天儿里冻着才好受是不是啊!不借手炉、不借手炉我拿你暖手啊!”
也不知他到底是哪根弦没搭对,一时气急居然把手伸进了陆川的领子,就要贴着他心口最热的位置暖手。
两人这一闹,引来周遭路人的围观,不知是谁大声说了句:“哎,这不是以前的大理寺君少卿吗?”
很快就有人提出了异议,“说什么呢,君大人出门都不爱穿鞋不爱披衣的,这肯定是最近出来的那个冒牌货,也敢到顺天府门前招摇过市,我看真是活腻了。”
听了这话,君子游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顺天府,那门口还站着个似笑非笑的男人,眯起眼睛仔细一看,这不是……
“哟,大尾巴狼王爷?”
想起自己的手还在陆川胸口捂着,君子游脸上挂不住,一把推开了对方,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根本没什么好心虚的,缙王都已经另觅新欢了,他再找一个又有什么不妥?男未娶男未嫁的,还就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了不成?
想到这里,他揽住陆川的胳膊,朝人炫耀的同时也觉出了一丝异样。
这个人抱起来的手感……怎么跟王爷一模一样,就连身形胖瘦都很相似,这……属实尴尬。
他还没尴尬完,从顺天府外的巷子里就又走来一人,在这种泼水成冰的冷天里,竟然还光着脚,走在地上啪嗒作响,冻的皮肉都发紫了。
见了他与陆川的情形,此人快步上前勾住了萧北城的臂弯,趾高气扬的剜了他一眼,很快又在萧北城面前软下了气势,拉着慢悠悠把烟袋挂上腰带的那人到了君子游身前,刻意装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
“子游,这么巧,你也来顺天府询问案情了,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君子安……
这个妖人,怎到哪儿都能遇上他啊?
君子游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挂着两滴不自觉流出的泪,加上此前刚哭了一场,眼周还有些泛红,瞥了一眼不知所措的陆川,也不想他往后被主子针对,好心放过了他,两手又揣到了手炉里,点点头。
“是啊,真巧,老哥也在。本来我是不想来的,架不住有只不怕冷的蝈蝈一直在耳边滋儿哇滋儿哇的叫唤,扰得人心烦。说到这个,老哥你说稀奇不稀奇,刚才我来的时候居然看见一只长尾巴的野雉追着一只孔雀乱啄,把孔雀弄的遍体鳞伤。你说就算打赢了又有什么意思,那孔雀本来就不是打架的玩意儿,野鸡再怎么眼红,把雀儿咬的秃了毛,到头来还是改变不了自己是只野鸡的事实,啧啧……”
他一向擅长含沙射影,阴阳怪气,听了他的话,君子安与陆川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只有萧北城咯咯笑着。
君子游翻了个白眼,又道:“对了,还见着了一只嘴巴那么老大的河马,长得灰不溜秋,奇丑无比,会学老母鸡叫,还是个烟枪,整个儿一大块烟熏肉啊。”
这回陆川忍不住大笑出声,显然跟野鸡和河马比起来,他这只闹人的蝈蝈还算好了。
君子安气的脸色煞白,“王爷,您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居然说您是河马,这您能忍吗?换作是我,我肯定忍不了。”
萧北城低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在教本王做事?”
“没……”
“那就老老实实闭上嘴。”
萧北城转身进了顺天府的大门,君子安只瞪了一眼君子游,便匆匆追了过去,后者吹着眼前那几根飘来飘去的额发,等两人走远了,才悠哉悠哉领着陆川进去,还没到堂前,就听有人低三下四的赔罪。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下官有眼无珠,误将这位认成了……”
“记住了,不是跟在本王身边出入各处的人就是君子游,往后说话小心着些,这次念在你不知情而放你一马,下回可就没这么好命了。”
果然萧北城正在上座数落着不慎认错人而惹火了他的人,君子安在旁一言不发地听着,脸色奇差,而站在他对面不停道歉的人正是顺天府尹谭九龄。
任他想破天去怕是也猜不出君子游居然有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哥哥,正无措的时候,君子游走近了,谭九龄还后怕着,自然不敢轻易认人,还是那人先俯首作揖,朝他行了礼。
“谭大人,多年不见,您的身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硬朗啊。”
“你……”
“此前花魁案时还受您照拂,怎这几年就把我给忘了,大人真是好生薄情啊。”
听出这位才是真正的君子游,谭九龄忙与人寒暄,“哎哟,这不是先生嘛,好几年不见了,您还是这么精神,身子可好些了?”
“好是好了些,可还没歇够,就得来顺天府扰您了。不瞒您说,我就是为了那起案子来的。”
知道君子游的本事,这些日子正为此案烦心伤神的谭九龄乐了,赶紧把人请到一边坐下,命衙差送了茶上来,唉声叹气的讲起了案子的原委。
“这案子甚是蹊跷,上边催的又紧,不瞒您说,要不是我那小儿子还等着娶媳妇儿进门,我连辞官的心都有了。”说到这儿,他还小心翼翼看过了萧北城的脸色,不见恼意,才敢接着说下去。“事情发生是在一个月以前的深夜,一辆来路不明的马车进了京城……”
很快君子游就提出了异议,“等等,你先等会儿,京城一到酉时就会大关城门,拒绝外人出入,除非是那些身份特殊的达官贵人。所以,那马车里坐着什么人?”
谭九龄都快哭出来了,拍着大腿连连摇头,“不,那车里没有人,只有一口……一口汉白玉打造的棺椁。”
这下不止君子游意外了,就连萧北城也停下了去端茶盏的手,反看君子安,也是愁眉不展。
“拉车的两匹马都被麻袋套住了头,看不见路,也闻不着气味,所以没人知道这车究竟是如何进了京城的。我询问了那晚把守城门的士兵,一个个都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明当夜的情况,还是威逼利诱了才从一人口中得知……原来那几个守卫全都不知被什么迷了去,居然一个个都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城门已经大敞四开,为了不被追责,他们才隐瞒了此事。”
居然连城门的守卫都被放倒了,这阵仗要是不进城来做一番惊天动地大事都白费了营造出的大好机会,可对方偏偏只把一辆来路不明的马车送进京城,这代表什么?
君子游从暖炉中抽出手来,看了看自己被炭火暖的红润的手心,斜倚在靠椅上问:“马车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从城门长驱直入,一直到了朱雀大街才被巡逻的士兵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