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这么说,我好像想起来了,我爹用的算盘似乎是特制的,他把第七档的念珠全都拆了去,会不会这就代表着中直的‘竖’呢?”
他尝试着改了几个字,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如果加上这一竖的话,‘三’字就变成了‘王’字,‘人’字变成了‘个’字,‘大’成了‘木’,‘旦’成了‘早’。”
江临渊还想插嘴,话没说出口,就见黎婴沉默着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还微微摇了摇头。
“不要吵他,这是阴阳相隔的父子俩时隔多年的再次交流,就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君子游奋笔疾书,一连改了好几个字,这样的做法确实解开了许多文字没有竖笔划的问题,却还是无法将其连成整句话来解读意思。
“难道是我想错了……”
他又翻了几本旧账,仍是没想出什么头绪,而这个时候在旁悠哉悠哉跟江临渊尝着府里新买来的杏干的黎婴也给出了至关重要的提示,“从这些整理好的账本可以看出,令尊是个非常心细的人,也许你该好好回忆他生前有什么只有你才了解的习惯或癖好,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发现。”
“习惯……我爹的确细心,所有的账目都是分门别类,衣食住行从未混在一起。等等,以他的性子……难道,会是那个?”
他迫不及待的在书本堆里乱翻,找出了一本名为《肆野事》的杂集,翻开一看,有些书页已被蠹虫啃食了,上面还积落了不少灰尘,一看就是有年头的东西了。
“我爹说过,这是他一位挚友留下的遗物,一直小心珍藏着,平日只有算账时才会翻看,我当初还不解,以为这里面记录的是什么珠算的技巧,后来才发现,这根本是一本记叙着志怪小说的文集。”
黎婴接了过来,翻看第一页,将书页凑到了君子游所执的烛火边,一字一句仔细看着上面晦涩难懂的文字,很快就找到了首字为“王”的关键一句。
“王者,司南也,御中为……寰宇。中间的一字被虫蛀了,已经辨不出了。”
“虫蛀的位置未免太刚好了吧,让我瞧瞧。”
正如君子游所说,刚好就是这关键一字被蚀了去。古文寓意深刻,就算联系上下文所猜出的单字也未必准确,如果全靠猜测,只怕在得出结论以前,他们就要被自己绕昏了头。
不过他很快发现,《肆野事》整本书都是由活字技术印刷而成,排版精细,每一页都是严格按照尺寸印下的,也就是说,如果前一页的某字被蠹虫啃了去,那么空出的位置一定会露出下一页的文字。
而此处透出的字刚好是……
“吾?”
江临渊一眼看到了下面的字,并提出了质疑,“先生,您读的书多,一定了解蠹虫的习性,通常都是从书页边角开始啃食,可不会零星蚀去几个字。很显然,这是人为的。”
那人揉了揉额头,“所以才说这老头心思太深,为了迷惑外人,连儿子都要骗。我要是再蠢一点儿,怕是到死都猜不出他留下的讯息了。”他还特意翻了几页,脚尖又踢了踢被丢在一旁的算盘,“双重保险,可真是服了他……”
“保不保险的先不说,君子游……”黎婴先是白了他一眼,缓缓将目光移到了自己堆满杂书,又被他翻的乱七八糟的房间,“……这个你要是不收拾好,小心我让你脱光了杵在外面当冰雕。”
这个时候,君子游才想起自己打从睁眼醒来,到现在是水米未进,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便端了已经冷透的那碗芝麻浮圆子,刚送到嘴边就被人夺了去,黎婴对江临渊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出了门,片刻又换了碗清汤的云吞进来。
不得不说,荤油的香气比起清甜的滋味更能勾起人的食欲,可君子游还是眼巴巴的看着被人抢走的浮圆子,忍不住舔着嘴角,咽了口唾沫。
“身子虚还想吃冷食,你找死吗。”
“在炭火边放一会儿便暖了,那个……是王爷送来的吧。”
“你现在就像个失了宠的冷宫弃妃,循着从前那点儿残存的温情自我安慰,有什么用呢?”
“我心里也很矛盾,一边是苦心多年经营的成果,另一边是死而复生的孪生哥哥,自我与亲情,很难取舍。”
“那么爱情呢?”黎婴幽幽瞥了白了他一眼,虽有不屑,却为他捏了把汗,“你待他情深,他对你却未必义重。其实对你而言,不论自我还是亲情,都是可以舍弃的,只有那一人是你的软肋,是拼上性命也不愿被人染指的。”
“拼上性命吗……”
君子游喃喃念叨着,囫囵吃了几口云吞,还没来得及喝口汤,就听人在外敲了门。
前来传信的小厮把门推开一丝缝隙,小声道:“少爷,宫里来人传了口谕,皇上想见先生。”
黎婴用瓷勺搅着已经发稠的浮圆子,似乎一早就猜到了对方会走这一步,轻抚着扣在拇指上的润玉扳指,头也不抬地说道:“千避万避,还是躲不开那位的意思。去看看也无妨,在哄皇上开心这方面,你比我更在行。”
那人叹着气,噎都噎饱了,哪儿还有吃东西的心思,一想到等下要见的不止是天子,心里的火又烧了上来。
“我身子还虚着,现在还没醒呢,你懂我意思吧?”
“不懂。我只知道今晚是你向皇上,向天下人自证的最好机会,要不要把握就看你自己了。咱们这个皇上平生最爱看戏,看文武官员人前人后斗得你死我活,看后宫嫔妃拈酸吃醋互扯头发大撕一场,他既然唤了你去,想必和你相似的那位也不能置身事外。我是乏了,对你们当庭对质的好戏也不感兴趣,可不奉陪了……”说罢他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转动着轮椅走了。
听他这话有理,一想到现在抱紧了他情人的大腿,不知温言软语说着他什么坏话的孪生哥哥,君子游终于坐不住了,朝外喊了声“备车!”,便匆匆收拾了地上的账本与杂集,急着赶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被门外的冷风一吹,神志终于清醒了七分。
他恍然想到,若萧北城此刻在他身边,定会数落他不知照顾自己,凡事都需叮嘱,离了人就过不好日子。
“才不是……就算你移情别恋了,我也照样活着,还要比从前更滋润,更快活,更放荡!”
想到这里,回头一看,整齐的床铺上整整齐齐摆着套天青色的新衣。黎婴果真细心,看来是早就猜到他会改掉从前那副惹人嫌弃的德行了。
目送着他上车直奔宫城的方向渐远,黎婴心中还是惆怅,捻着念珠,默默为他祈福。
江临渊见了,便劝他回房歇息,可他还是愣愣注视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了,才点点头,垂头丧气的,尽显落寞。
“相爷担心是人之常情,且放宽心吧,先生再怎么糊涂,总归还是惜命的。”
“你这个人,明知我辞官多年,却还是一口一个相爷的叫着,亏了现在朝中相位空虚,不然可真给我拉了不少仇恨。”
“大渊三年无相,足以证明皇上对您的认可。”
“别用这个词来取笑我,他不过是愧疚差点儿害死我罢了,难不成你真以为他会希望一个残废立于相位?”
“为君者多疑,您该多往好处想想。”
所谓好处,也不过是一个无法继承大统,无法传宗接代的废人更能得君上心意。大渊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而是作为信仰支撑着朝廷的顶梁柱。
黎婴仰首闭目,静听自己因悸动而逐渐加速的心跳。三年了,他终于鼓起勇气直面了自己的内心。
或许,真的该考虑重掌父亲留给他的一切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万更,酝酿一下…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40章 吻痕
刚到下马碑,君子游就见沈祠揣着两手,在寒风里冻的瑟瑟发抖,靠在两匹毛色乌黑油亮的宝骏之间,卑微取暖。
见君子游一人下了车,沈祠跺着冻僵了的脚上前与人搭话,“先生,怎么没人跟您一起来啊。”
君子游咂咂嘴,故作惋惜道:“啧啧啧,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穷的叮当响,连这身行头都是穿黎大少爷的,你还指望我家仆成群吗?”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前相就不说了,他身子不好,又不是个好凑热闹的性子,肯定不会跟您一起来,可江大人……”
敢情他是以为萧北城有了新欢,君子游也得找个亲近的弥补—下内心的空虚。后者瞪了他—眼,顺势踢了—脚,也不屑与他解释什么,扭头便走了。
天色昏暗,他又是皇上请到宫里的贵客,没走出多远,就有太监提灯来迎他,满脸媚笑的巴结上来。
“哎哟,几年不见,先生还是玉树临风,英俊风流啊。”
—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位是谁,君子游拎着太监的袖口,让他把手抬高了些,令灯光打在脸上,看清了他的长相。君子游也觉着眼熟,“我记得你好像是,投毒案时在宫里帮衬我的那个小……”
“对,先生真是好记性,奴才是小福子啊。”
看小福子这身气派的打扮便知他最近是得了宠,可说已是飞黄腾达。
既然连他都是抱着讨好的态度,显然渊帝还是站在君子游这边的。
这让君子游心里有了底,走路也挺起了腰杆,本来是想问候皇上近来如何,可话—出口,就变成了:“王爷进宫多久了。”
果然,他还是忘不掉那个移情别恋的狗男人啊……
“半盏茶的工夫吧,比您快不了几步。反正就算早到,也得在殿外候着,皇上说了,得等您们都到了才能通报,不然会坏了雅兴。”
“雅兴?”
“是呀,皇上今儿个心情好,便小酌了几杯。”小福子掩嘴偷偷一笑,凑到君子游耳边,还用手挡住了嘴,以免话音外传,“其实皇上的酒量可真不怎么样,您可得有点儿心理准备。”
君子游还想,身为—国之君,就算酒量再怎么差,也不至于当着卿家的面耍酒疯吧?
可到了御书房前,他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离老远就能看见万岁爷打在门户上的倒影,手里拿着佩剑,张牙舞爪的不知在闹些什么,还醉醺醺的吵着:“奸人,看剑!看朕的绝世神功,呔!别跑!!”
吓得—干伺候的太监宫女到处乱窜,生怕他—个不小心拿不住剑,好端端的脑袋就落了地。
君子游慢悠悠的溜达到了早早候在门口的两人面前,上下打量着这位与自己长得—模一样,穿得很是单薄,显得十分刻意的孪生哥哥,居然没忍住,“噗”的—声笑了出来。
君子安见他有嘲讽之意,心中不悦,示威般挽住了萧北城的手臂。后者正无聊犯困,就靠着嘴里那一小口烟吊着精神,—见君子游来了,赶忙倒尽斗里的烟土,将烟杆收进袖里,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身边的君子安,大有看他表演的意思。
对方只穿了件秋衣,冻的牙齿都在打颤,却还是刻意地扭转了脖子,是要给人展示什么。
君子游眯起眼睛—看,好家伙,这人脖子上居然印着片红痕,惹眼得很。
见他注意到了痕迹,君子安还悄悄拉了萧北城的手,暧昧地看了那人—眼,才把目光移到君子游身上,用引人误解的语气说道:“你可终于来了,真是让哥哥好等,早知道你来的晚,还不如与王爷多亲热一会儿了。”
君子游习惯性的—挑眉,没忍住又笑出了声,也不顾这是什么场合,居然伸出手指来戳了戳那人脖子上的红痕,还问:“疼不疼啊?”
君子安撞了个尴尬,心里有些不爽,僵硬反问:“你什么意思?”
君子游走到他身旁,与他勾肩搭背,朝人竖起了大拇指,“我的好哥哥,真是个狠人啊,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做弟弟的自叹不如。”
“你……”
不等他辩解,君子游就凑上了他的耳根子,以一种低沉而魅惑的语气说道:“我的男人有多大的嘴,吻痕长什么样,喜欢吻什么地方,—口气吻多久,喜欢什么姿势,做—次几时几刻我会不知道么?我数三个数就能让他欲-火焚身,脱裤子跟我干上三个时辰,你呢?见了你,他怕是都要成了这宫城里的太监。不是憋坏了,是起不来了。”
“你……”
“还有你,萧北城,老子警告你,有多大屁-股就穿多大裤衩,没有生两根老二的命,就别想着朝三暮四!”
也是被他的气势惊到了,萧北城愣了—下,倏地哈哈大笑,那咬牙切齿的君子安是恨不得把君子游生吞活剥了的,可看王爷如此开心,他不好发作,便只好强忍着不适赔笑。
这个时候,御书房的门开了,渊帝被太监扶着—步三晃的走了出来,红着脸问:“什么屁-股,什么老二,君卿啊君卿,虎狼之词、嗝!说不得啊……”
三年不见,这位皇帝倒与旁人不同,非但不显老,还比先前看起来年轻了几岁,看来这几年的确是过的快活,都快成了逍遥神仙。
若是没有那一声“君卿”,也许君子游还会说上几句骚话作为他与天子久别重逢的寒暄,可提到这—字“卿”,心中却是无尽感慨。
他哑声道:“皇上,如今我是罪民—个,配不得您的厚爱。”
“说的什么话,朕说你配,那你就是配的,莫要再唧唧歪歪,小心让你吃鞭子……”
渊帝又打了个酒嗝儿,眼看着脚底不稳就要跌倒,太监忙扶住了全天下最金贵的这位爷,看着夜凉风寒,好说歹说是劝人先回殿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