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于此,萧景渊终于动容,颓然跌坐在地,抱着两膝,将头埋进了膝盖,是一种十分没有安全感的孤独姿态。
他说:“那是真正让朕动心的人。”
他的叙述非常生动,随着他言语的形容,君子游眼前仿佛有一张细绢丝帛的画卷缓缓铺展开来,其上绘着一位曼妙婀娜的貌美女子,她莞尔一笑,便似暖风拂面,春情盎然。
“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动人,被她看上一眼,都让人觉得是对过去数年间的苦难的一种救赎,朕曾想过与她厮守终生,甚至愿意为她抛弃所有,皇位、自尊、性命,什么都可以!可是……”
他压抑着情绪,掩面而泣,时隔多年,撕开旧疤还是会让他痛不欲生,他以为自己淡忘的一切实则就潜藏在他颔下七寸之处,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的精神,将他的心肠都拧作一团,肆意蹂躏。
“朕深爱着她,分明见她第一面时不觉她有过人之处,甚至认为她不及后宫佳丽的七分美,然而再见她时,却被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所吸引,自此之后,再不能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片刻。”
君子游沉静道:“你这是被下蛊了。”
萧景渊苦笑着摇头,又哭又笑,他们也是这样说的……他们都是这样说的,黎婴有次进宫见着朕死乞白赖缠着她相陪,便说了一句‘苗疆妖女留不得’,为了这句话,朕把当时还年轻的他打得半个月都没下来床啊。”
“现在黎相也是个有一说一的主儿,我能想到少年时年轻气盛的他会是怎样的直言不讳。”
“黎婴啊黎婴,当年朕有多想他死,现在就有多宝贝他,为了一段莫须有的流言,竟然害得他……唉,不提也罢,言归正传,不少人都提醒过朕,说她是用苗人特有的法子给朕下了蛊,朕才会爱她如命,那妖女可杀不可留,可朕从来都没把这话当回事。”
“那后来她遭遇了什么?让我猜猜,应该是哪位忠肝义胆的直肠子大员实在忍不住有人狐媚惑主,祸乱朝堂,所以越俎代庖,代替太后行了家法,暗中把这位妖妃给‘咔嚓’了吧。”
“没有。”
得到否认的答案,君子游属实吃了一惊,好大半天才等来接下来的回答:“她是被朕害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感到肾透支了,可能回复评论发红包的弧也会长点…我会尽量抽出时间的,过了年底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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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毒种
萧景渊会坦白承认这种话,对君子游来说的确足够意外,愕然半晌,都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朕是真的很爱她,爱到了不想与她分开片刻,甚至不管朕与她的儿子天资品德如何,都愿将皇位传承于他,可她却不想与朕共育子嗣,朕不能理解,便与她冷战数日,之后实在按捺不住心情去找了她,她却哭着说她的儿子降世必会为大渊带来灾厄,求朕三思。”
说到这个份儿上,君子游估摸着也能猜出事情的大概了,恐怕这位苗女的确是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法子才得了君心,并且此举贻害无穷,会波及到的可不止一两个人。
“但是朕不肯听啊,一意孤行,非缠着她讨个说法,她说不出,便当她是待朕凉薄,心灰意冷。她不忍朕这般难过,只好妥协,她产子的那天,朕在殿外从日头高照等到明月当空,再到天明时,便传来了母子俱亡的噩耗……”
说到这里,萧景渊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君子游于心不忍,便僵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哪成想对方竟然拉着他的手便像条蛇似的缠了上来,冰冷的双手攀上他的手臂,让君子游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服了毒的那个。
“你说就说,别动手动脚,让人见了多不好……”
“朕以为她与未出生便夭折的孩子死去,已经是朕最无法接受的事了,可朕做梦都没想到,恶果还在后边,先是为她接生的嬷嬷宫女,再到将她尸身送出宫城的太监,以及途经各处的平民百姓……只要是与她有过接触的人,都染上了那种怪病,身上会冒出水泡一样透明的肉瘤,大部分人在三五天内就会死去,也有像你这样命大的,蛊虫潜伏几年都不会致死。”
“这就是京城痘疫的起因的吗?”
萧景渊终于抬起头来,注视着被冻结的泪水挂了一层薄冰的双手,目光迷离,仿佛是在数算有多少人因他一时胡闹而丢了性命。
如果他真的能感到自责,并且为此反省,至少君子游觉着他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他想,不管是被下了蛊还是选对了人,萧景渊都是发自内心爱着这位苗疆巫女,可惜遇人不淑,否则也不至于走上这条错得离谱的歪路。
然而痘疫平息后,销骨之毒重现世间,这总不会是因为苗女心有不甘,阴魂不散,继续作祟人间吧?
萧景渊焦躁地揉乱头发,也不在乎发冠歪到一边会是怎样不修边幅的落魄狼狈,抱着君子游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哭着。
君子游叹着气,把衣角从他手里拽了出来,顺势起身,躲开了他的桎梏。
他揉着微微发红的手腕,拍拍喝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眯眼露出一副餍足的神情。
“多谢皇上肯真情实感地告诉我这些,不过时间差不多了,我不能再陪你谈这些没用的屁话了。须得向你道个歉,其实来得仓促,我并没有时间准备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即使没有解药,咱们也不至于手拉手去见自己故去的爹。”
萧景渊动作一僵,随即看向方才被他刺伤的创口,虽然血已经止住,但伤口周围仍呈现着青紫瘀色,他的双手乃至小臂也是麻木无感的。
“你放……”
“我没放屁,这个手法只能在严寒天气里使用,奈何长安初春已至,我不得不多拖延些时间,好让你深信不疑啊。这种大冷的天气里,伤口表面的血液凝结成痂,皮下出血未止,创口周围会呈现出瘀痕,看起来就好像是被毒物污染了血肉一样。”
萧景渊难以置信,活动着僵硬的两手,能明显看出他动作迟缓,显然连支配自己的身体都变得力不从心,随即恍然大悟,因被戏耍而恼羞成怒。
“你!你怎么敢……”
“哎,别乱给人扣帽子啊,这是皇上你自个儿没觉出来,活了好几十年都分不清是中毒麻痹还是冻僵无感,这也不能怪我啊。”
煞有介事地反驳之后,像是故意惹人生气似的,君子游又靠在一旁,懒洋洋道:“还有,‘七年恨’的确是只有三盏的稀罕之物,先皇一盏,你打翻了一盏,还有一盏是入了酒匠的口,所以早在你阻止侯爷饮酒自尽时,世上就再也不存在‘七年恨’了,方才我喝的,也不过是暮烟阁的藏酒,清冽醇厚,回甘无穷。”
“可你的身体的确……”
萧景渊一指他脖子上若隐若现的黑痕,君子游摸了摸那处,不以为然道:“这个?算是‘销骨’的遗症吧,亏得那毒多多少少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不然回京以后被人看见活蹦乱跳的我,都指不定要怎么弄死我呢。”
他笑了笑,朝对方伸出手来,是想将人拉起来,但萧景渊并不给他面子,狠狠将其拍开,疼得君子游一咬牙,揉着被打红了的手背,一脸委屈。
“嘶……怎这么大火气,明明是我被你坑了,你还好意思发火。不过也对,我承认套路了你,这样算来咱们就算是扯平了。”
他抽出椅子侧着身子坐下,一手搭着椅背,还翘起了二郎腿,是一副惬意而悠闲的姿态,随手拿起一只在寒风里被冻得冰凉的杯盏,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自己的阴谋。
“我如实交代,其实我是在倒数你的死期。我每喝一杯茶,仙鹤簪的长羽就会折断一支,先皇驻守十二州的铁骑就会尊他遗命,受诏调一支回京。”
直到这时,他才摊开自始自终紧握的右手,将还带着他一丝体温的仙鹤簪放在萧景渊手中,成全了他这些年来一直都想得到此物的夙愿。
如他所言,仙鹤长羽都被拔光了去,如今只剩下一只秃了毛的鸟儿,玛瑙点缀的双眼与他静静对视,微微开合的长喙似乎正无声哂笑着他的落败。
此时已经能够听到远方的人鸣马嘶,守御外敌的铁蹄终于踏上这座孤寂已久的帝都,忠诚之军的剑刃,也终于指向真正为害苍生的国君。
“君子游……林风迟,你们林氏,是要反啊……”萧景渊一日之内承受了太多不堪直面的现实,即使听到这种大难临头的消息,居然没有歇斯底里的崩溃,只是喃喃念叨了几声。
须臾,他报之冷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把扯住君子游的衣领,将他拖到身前,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衅意,颇为骇人。
“我告诉你君子游,‘销骨’也好,情蛊也罢,苗人的巫毒之术是不可能根治的,你的良药,只有萧清绝,所以你得护好了他啊,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乃至天下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语毕,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将君子游推远了去。
这一下力道过猛,没有太多防备的后者差点被绊倒,为稳住身形而失神一瞬,哪成想对方竟会趁他不备,陡然掀了茶几来阻挡他的脚步。
君子游不得不抬手护在身前,以免从天而降的棋盘摔在他脸上,杯盘随之砸落在地,成了一地齑粉。
不等他回过神闪避,萧景渊便掐住他的脖子,君子游吃痛,下意识拉住他的手,掰着他不断收缩的五指,试图减轻力道。
也不知这人死到临头是哪来的一股力气,伤势未愈的君子游双手难以使力,竟撬不动分毫,脸色都憋得涨红了去,浑身乏力,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拖进御书房的大殿,狠狠抵在墙上。
“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不妨再告诉你一句实话,当年京城痘疫蔓延的确是无心之举,但我从她的遗物里得到了‘销骨’之毒,为的就是防止今天这种事情发生,当年把它用在你身上真是太好了,至少你没有我这样的先见之明,还对此一无所知呢。”
君子游闻言大惊,心脏似乎随之停跳了一瞬,“难道说那个时候……”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琅华阁藏尸的暗室中初次发病时的情形,根据以往的经验,他每一次毒发都有规律可循,极少来得那么突然且严重,当时只当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这样说吧,当年痘疫蔓延只是因为她体内的情蛊散播出去,才危害了京城百姓,而‘销骨’是用那些死者尸体上提取到的至毒之物融合而成,毒性更烈,危害更甚,并且需要温床培养,激发出全部的毒性,才能够无声无息的散播出去,可以说,你其实是我埋下的一刻毒种,为了以防万一,才让你在京城生根、发芽。”
他猝然松手,一时经受不住打击的君子游没能站稳,顺着墙壁滑坐下去,出于求生的本能,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随着胸口的起伏,能够看到他衣领虚掩下颈子上被染得乌黑的血管在急促鼓动。
有谁能想到,这样一具看似孱弱的身体里,会潜伏着如此庞大而恐怖的威胁呢?
萧景渊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此刻惊慌失措的反应,心中腾起复仇的快意,他扯着那人略显凌乱的额发,迫他抬起头来,满溢着恐慌的双眼直视着自己,享受着扳回一城的愉悦。
“你以为我往昔给你的纵容只是处于对你、对林溪辞的愧疚吗?不,我是在等你这颗毒种结果,是时候了,林风迟,现在是时候与你同归于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算算关系,子游可是渊帝的侄媳,皇上你怎么狠得下心下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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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死蛊
萧景渊已近癫狂,披头散发双眼血红的模样当真骇人,理智全无朝人嘶吼的样子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可君子游又不是任人欺凌的小白兔,他刚刚得知自己死亡将会带来的恶果,就万万不会给他可乘之机,抬腿一脚踏在萧景渊的胸口,将人踢远了些,强行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按着伤臂站了起来,四下找寻着除萧景渊横身在前挡住的大门外的出路,警觉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不打算留给对方任何追击的机会。
此前他在越氏私塾制服了发狂的司夜这事被京城百姓传得神乎其神,更有甚者说他是天仙下凡,金刚转世,一拳就能打死一头壮牛,萧景渊固然不信这种鬼话,却也不得不小心这看似羸弱,却匿着惊人爆发力的年轻人,尽力避免着与他正面冲突。
再强大的人都会有血肉之躯难以抵抗的致命弱点,君子游与萧景渊相对相持,不着痕迹地移动到窗边,是想靠躲闪的方式避战,见对方无动于衷,下意识跨上窗沿一推,随即意识到了情况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