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萧景渊自知无路可逃,这种时候就算拼上性命也会奋力一搏,争取最后一线生机,不大可能无动于衷,除非……
不好,是陷阱!
君子游的反应的确很快,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来不及阻止身体本能的反应,外推的轩窗受力后立刻反弹,木沿狠狠撞在他的额角,登时血流不止。
他眼前一黑,头晕目眩险些跌倒,眼睛还未睁开,便先嗅到了异样的刺激气味。
这是……
冰冷的浓液当头淋下,他瞬间感受到一种滑腻的异样感觉顺着领口渗透到体表,冲鼻的异味带着浓重的烟火气,闻之令人作呕。
落入陷阱的他下意识反击,胡乱用袖口一抹受到刺激的双眼,紧握拳头便要朝萧景渊打去。
他眯起通红的右眼,正要反击,却透过指缝看到了对方手里点亮的灯烛,动作被迫滞在半途,不敢再靠近半步。
被灯油淋透全身的他只要沾上丁点火星,就会被烧得尸骨全无,他一人与萧景渊同归于尽是稳赚不赔,可一旦他的死造成无辜百姓受难,那将是何等罪过。
更何况他心里有着牵念的人,还有大好的余生没有享受,怎甘心就这样殉了萧景渊?
“来啊,君子游,你怎么不敢了?”萧景渊用手背擦去下巴上的血迹,混乱打斗中裂开的嘴角使得他不再对称的左右脸看起来格外骇人。
他绷紧手臂,将蜡烛移到身前,步步紧逼,看着君子游缓缓摊开两手,朝他做出投降的姿态,更是欣喜若狂,瞪大的双眼里跳动着诡异的神采。
“来啊!你倒是继续打啊,我倒要看看你这只折翼的仙鹤能不能浴火重生!!”
这老贼疯起来简直不可理喻,完全不怕身上同样溅到油污的自己也会被烈火焚身,朝君子游扑了过来,一心就是要杀他。
保命心切的君子游不肯让他得逞,朝旁侧一滚,勉强躲开他的攻击,萧景渊踏在积了油污的青石板上,脚底一滑,一时身子不稳,失手丢了烛台。
烛火在接触到灯油的瞬间炸开了火花,霎时热量扑面而来,整个宫殿都被火海吞噬。
君子游断骨作痛,很难支撑他掌握平衡,只得咬着牙侧过身去,尝试爬起,奈何身子还没来得及发力,萧景渊已经冲到他身前,一脚踏在他胸口,便让他动弹不得。
那力道简直要将他的肋骨生生碾断,君子游吃痛,发出一声低吟,两手紧握对方的脚踝,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线生存的空间,然而这种高低相差悬殊的对战姿态一旦形成,就很难逆转形势反攻其上,况且他也只是个伤势未愈的病人。
“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要是不做困兽之斗,他们也不过是要赶你下台,推立你的儿子为新皇,至少你不必死,为什么非得同归于尽呢……”
“你住口!别想花言巧语蛊惑我,我不信你,我不信你!!”
“皇叔,好歹我也算是你的侄媳妇,叫你一声‘皇叔’不过分吧?您老人家行行好,先停战吧,多少看在缙王的面子上……”
被怒意冲昏头脑,萧景渊收腿便扑了上来,重重压在君子游身上,好险迫出他一口血来。
紧接着,萧景渊的两手再次按上他的颈子,逼他住了口,这一次是真正动了杀心,死死掐着他的喉结,招招都是为取他的性命。
在这种逼命的剧痛下,没几个人能保持理智,君子游也是个普通人,甚至是比普通人战斗力还要低下的伤员病患,这种要命的时候再不以死手反击,从这里被抬出去的就只有他了。
慌乱中,他两手胡乱在身旁可及的范围拍打着,找寻反击的机会,突然一阵滚烫的灼痛让他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也顾不得太多,随手抄了那东西便朝萧景渊脑袋上打了过去。
被鎏金的烛台不偏不倚地打在头上,任谁都得迷糊上一时半刻,何况萧景渊正处于极度的亢奋中,完全没想到君子游竟还能反击,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硬生生挨了他这一下也有些吃劲,两眼一花,就被君子游从身上翻了下去,原地一滚,骑在他身上扳回了一城。
君子游很清楚,这种随时都可能逆转的形势并没有实质上的保护措施,他必须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要是不想跟这走投无路的皇帝双双死在火场里,就必须心狠手辣,一击到位。
正当他抡起烛台,打算再在萧景渊头上重重来一下,送他去梦周公时,他突然看到对方脖筋暴起的颈子上突出一块鼓起,且在皮下缓慢移动,先是出现在他领下胸骨窝处,而后爬到了他的脖子、甚至是脸上。
是蛊虫!!
当君子游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时,被他压在身下的萧景渊渐渐回神,开始不安分起来,他抄起烛台照着这家伙头上又是一下,不是照死打的,但足以让他再昏沉上一阵子,多少是控制住了他下一步的反抗。
君子游蓦地想起,这家伙方才承认了苗疆巫女是给他下了蛊才得到了这份虚假的爱情,这种寄生人体的怪异虫子并不会随着饲主的死亡而龟息,只要宿主能够继续提供养分,它们就能一直活着。
从某种意义上讲,萧景渊也是个可能危害旁人的威胁,他不能让他就这么走出这个门!
“皇叔啊皇叔,你怎么一把岁数了还不让人省心!”
君子游很快采取了措施,他抽出根在火海里烧红了的残铁,手上缠着绷带垫在一端,抓住了蛊虫爬至萧景渊额头上的那一瞬,捏着皮肉将烙铁按了下去。
登时升起一阵滚烫的白烟,伴随着皮肉焦糊的异味,与萧景渊凄惨的哀嚎。
被疼痛激醒的皇帝越发不安分,奋力反抗着君子游的压制,可那人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急于用牙齿叼出他藏在指甲里的薄刃,划破萧景渊被烫伤的创口,强忍着拳脚落在身上的疼,咬牙从对方的伤口中剔出了一只被烫死的蛊虫尸体。
虫尸散发着难闻的恶臭,他将那秽物丢到了火里,很快便发出了“噼啪”的脆响,残害这皇帝多年的毒物也总算是得了恶惩。
君子游终于松了口气,也终于回神,为身下突然平息的反抗而感到困惑,正想着该不会是蛊虫一死,被控制心脑的萧景渊终于找回了生而为人的善良天性,就觉腹下一紧。
他下意识摸了一把,只碰着个温热尖锐的异物,随即满手都被滚烫的液体浸湿。
……他闻到了血腥味。
人在情急时通常是感觉不到疼痛的,这一点君子游已经反复证明过了,但身体的极限并不会因为无法感受到疼痛而提升上限,那种绝望的无助与无力感由内向外发散到四肢百骸,愣了一瞬,他便翻倒在地。
不应当……至少不应该。
当蜡烛融化后,烛台尖锐的一端足以成为杀人的凶器,他咬牙拔出刺在腹下的锐器,克制不住颤抖的两手移到眼前,满目尽是血色。
满头是血的萧景渊狞笑着,见君子游挣扎着欲坐起身来,狠狠一脚又将他踢倒在地,这一次那人是真的没了气力,闷哼着蜷起身体,不再动弹。
“你想害我……可我偏不让你得逞!君子游,咱们谁都别想出去,死吧,一起死吧!!”
君子游强忍痛楚睁开双眼,就见萧景渊背后肆虐的火舌烧着了大殿的藻井,被点燃的木梁已经炭化,再支撑不住穹顶的重量,他下意识按着伤口爬了起来,一脚踹开萧景渊朝他头上砸来的烛台,扯着对方的领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人扔向了尚未被火势波及的大殿另一侧。
被大火烧毁的半边宫殿应声而塌,君子游还没来得及跑出来,就被压下的残土埋了进去。
灼浪袭人,灰烬四散,被火舌燎伤了皮肉的萧景渊终于借着痛感清醒,讷然望着遍地狼藉,歪头傻笑:“哈哈哈,死了,死了……我也该死了,该死了……”
这么念叨着,他拿起了掉落在地,还沾染着血迹的烛台,两手握着底柄,颤抖着抵住了自己的心窝。
只要一下……只需要疼那么一下,他就可以解脱了。
萧景渊闭上双眼,紧握凶器的两手血管暴起,生死一瞬。
就在他将要把凶器刺入胸膛的攸关一刻,突如其来的寒意逼压了炽烈的热浪,他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手里的凶器就被踢飞了去,紧接着有人提着领口,将颓如死狗的他拖了起来,略显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逼问:“他在哪里!”
萧景渊捂着头上的伤口,痴痴笑着,“死了,死了……”
哪成想对方竟勒住他的脖颈,丝毫不顾及二者的身份之差,几步便把他按倒在火海边缘,抄起方才差点要了他命的烛台,径直朝他额心刺来。
逼命一刻,那锐器悬停在萧景渊面前,他几乎能感受到尖刺在皮肤上划下的细伤带来的轻微刺痛,只要再进半寸,他就能成为对方手下的亡魂,可那凶器却迟迟没有落下。
紧扣着暴君的萧北城眸底深渊倒映着烈火的炙光,那一瞬,似有血光映红他的双眼。
萧景渊听到他说:“把我的子游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灵魂质问:皇叔和媳妇打起来了王爷会帮谁?
王爷吐槽为什么都是送命题并一脚踹翻了作者面前的狗粮。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58章 殊死
“还、还……把他还给你,那谁把我的江山还给我!!”
萧景渊疯癫地嘶吼着朝他扑了过来,萧北城伤体未愈,一时难以压制他的反抗,迫不得已,只能将他逼得更紧了些,岂料萧景渊张口便咬住他的左腕,奋力撕扯,立时鲜血横流。
他就像只嗜血的野兽,狂怒之下疯狂撕咬,可任他肆意施虐,萧北城都没有反抗的意思,他嗅到一丝异样才住口看向对方,然而那人却没有被激怒后的暴跳如雷,甚至没有急于从他口中挣脱出血肉模糊的伤处。
那人只问:“我的子游,在哪里。”
时隔数年,萧景渊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叔侄间的推心置腹是在何时了,他似乎很久都没有认真端详过这个年轻人的脸了,以至于根本不曾发现他已经悄然长成了独当一面的缙王。
这些年来,他被仇恨、己怨、贪婪和欲-望蒙蔽双眼,罔顾人伦,藐视亲情,错过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甚至将自己逼成了一个无情无感的疯子。
可是现在他知错了,至少自己深刻体会了半生的绝望,不该再在这双年轻的有情人身上延续下去。
他双拳紧握,终于咬牙发出了喑哑的声音:“在那里。”
萧北城顺他指的方向回眸,却只看到满地焦烬堆积的狼藉。
萧景渊咬咬牙,推开了因失神而放松警惕的萧北城,逃脱他的桎梏后扑向仍在燃烧的焦土,不顾天顶随时可能坍塌的危险,就在君子游方才所处之处,拼命向下挖着。
哪怕指甲崩裂,指尖血肉模糊,透出了森森白骨,他仍没有停下搜救的动作。
此时此刻,他的情绪终于趋于稳定,他似乎明白了方才的混乱中,君子游想杀他分明有无数种简单粗暴又省力的方式,可他却偏偏选了一种最吃力的法子,甚至要担着被反击致死的风险在他身上开刀,那只说明他并不是想杀他,而是要救他!
“不,不,他是想救我,不可以死……君子游,你不能死!!”
萧景渊养尊处优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就算靠着一股子莽劲能把君子游打得懵上片刻,也绝对没强到在这种境况下救人的地步,再让他胡闹下去,被压在下面的君子游都死得不能再透了,情急之下,萧北城一把拉开自己这位没用的皇叔,直接把手伸进了滚烫的焦土,试探着找寻那人的踪迹。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子游,不要闹了,该回家了,跟我回家吧……”
半晌都没摸着肢体的触感,萧北城心凉了大半,越往下试探,越是不抱希望,很快耳边就听到了支撑天顶的木柱“吱呀吱呀——”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再耽搁下去,莫说救不出那人,就连他们自己也要被困死在里面。
“皇上,逃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萧景渊一愣,没听清他的话似的,“你、你说什么?”
“我不能把子游一个人丢在这里,就是死,我也得跟他躺在一起,不然黄泉路幽暗凄冷,他一个人走,会害怕的。”
“臭小子,你胡说什……”
“皇叔,走吧!您做的那些恶事自有律法严惩,无需我们越俎代庖。我们无权决定你的生死,也希望你好自为之,从这个门走出去,您的生死就不再归自己左右了,人这一辈子,总要为自己的善恶是非买账,这不也是您教给我的道理吗。”
说到这里,他突然觉着掌下堆积的焦土深陷下去,随即一双滚烫的手如游龙般主动钻进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心。
看到曙光的萧北城来不及多想,当即反握住那人的手腕,将人从废土中拖了出来,放倒在地,按压着他的心口,辅助他进行心肺的复苏。
窒息的半刻之间,君子游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每吐出一个字,就会被那人的动作打断,好好一句话给撞得支离破碎,迫不得已,只得把那人的手按在了距离自己真心最近的地方。
他眯着眼睛,刻意不去看那人此刻的神情,话音压得极低:“这是第二次了……我又欠了你一条命,可怎么还啊……”
“是啊,这是老子第二次从火场里救你这只烧秃毛的废鸟了,你要是再敢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