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这就过分了,”江临渊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子里翻出床锦被来递了过去,“咱们从头到尾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您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如果君子游这会儿意识清醒,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就会明白萧北城笃定江临渊绝非叛徒的原因——这厮根本就是他安插在江氏的人。
似乎是为套近乎,好说服萧北城打定心思来帮助自己,江临渊甚至翻出了陈年旧事来煽情:“遥想当年,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父母阿姊都小心待我,生怕这根独苗有了闪失,往后没人传宗接代。可我少时顽劣,不懂事理,横冲直撞得罪了有钱人家的少爷,一言不合就被关进了牢里,性子又烈,不肯低头,差点儿就要被人灌毒药死了,幸亏有王爷出手相助,才成就了我的今天。”
看他声情并茂地讲着,萧北城心道你还真敢提啊,当年振德赌庄的少爷慕容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满城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偏他一个楞头小子做了出头鸟,妄图用三寸不烂之舌斥得对方无地自容,最好羞愧而死,结果呢?
堂堂江氏长子,未来的继承人,不光没斗过地头蛇的痞子打手,还被关进大狱里吃了几顿牢饭,那慕容皓混小子当年也是个爽快人,一句话,铁了心就是要他死。
“除非他能把当天那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原封不动地送回本少爷床上,否则他就得偿命!”
别看当年的慕容少爷宝贝还没长大,口气已经不小了,底下的喽啰一想,事也没这么办的,本来强抢民女就是作奸犯科,理亏,要是真闹出了人命那可还了得?本来都想着背着自家少爷偷偷塞点银子把人给放了,结果有人好事儿查了下这位的来路,一看就慌了。
“这这这……江氏的公子,原定今年就要入国子监了,这要是让他声张出去,哥几个肯定讨不着好,指不定项上人头都保不住了!”
于是乎几个赌庄打手凑在一起商量了,就决定神不知鬼不觉一味断魂汤送这位江公子上路,以绝后患。
好巧不巧,这几个打手动手杀人的那天,小王爷萧北城到狱中提审了一名人犯,赶巧碰着小江公子被人硬灌毒药,便仗义出手相救,结果就被这位记下了恩情,非要感念他的恩德。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他才知道看似风光的名门望族朔北江氏,早就因为内斗成了空壳,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连未来的继承人都捞不出来。
自那之后,缙王就成了江公子的救命恩人,小公子曾扬言,只要不是以身相许,哪怕小王爷是要他的命,他也不会犹豫一下。
小王爷心道我要你的命没用,要你的身子更没用,这人是不是有病?
把江公子当了几年病人,萧北城终于发现了这位的才能,竟然出彩到连国子监祭酒都对他赞不绝口,文才出众,神思敏锐,这种人日后在朝绝对不容小觑。
不过萧北城也是有筹谋的,他对江临渊最大的觊觎就是他的身份——江氏之后,入朝定得重用。
“本王对你要求不高,只有三点,其一,参加科考,不得落榜。”
江临渊那时年轻,以为有了报恩的机会,当下就决定为缙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属下领命!”
“其二,不得高中状元。”这也是萧北城最担心的一点,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一时兴起,一首诗文拉不住闸,直接拉住考官的心,那之后他的计划可就全都打了水漂。”
江临渊:“?”
“其三,三年后再入朝,胆敢早一天,本王就把你打包送还给慕容皓,把你这条命还给他。”
江临渊:“……”
慕容皓简直就像个催命鬼,算是江临渊这辈子最怕的人了,一番纠结下来,还是觉着做缙王的走狗比做慕容少爷的刀下鬼强,退一万步还是点头答应了。
所以也就有了后来狗皮膏药似的赖着状元郎君子游,在缙王这儿又拼命不得好的大理寺正江临渊。
起初他不知缙王打着什么算盘,还想着给王爷和自家姐姐牵段红线,只要扯上了亲戚,日后还恩的时候就不必考虑丧命这回事了,百利而无害。
结果见了那位从姑苏来的大罗神仙,他人就傻了,心里佩服着缙王看着一表人材,居然会有这种癖好,实在不简单啊。
再然后,他见识过了这位神仙的本事,又由衷地感叹,果然两人都不简单,在一起简直是凑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想当年,王爷,我真是……”
“想想当年你差点儿被慕容皓弄死的屈辱,你就不想趁早找回来吗?”
提到这位“老情人”,江临渊真是爱不得又恨不起,想了想对方此刻的惨状,不说心软,唏嘘总还是有的。
萧北城床前床后看了几次,确认放心了,才轻手轻脚套上靴子,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一出门,他便命人去请了黎婴,“让最靠谱的人替我照料他,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当然,但您多少找几个靠谱的人护着,不然我怎么放心得下。”
“京城外驻守的十二州军,够不够?”
江临渊顿时乐了出来,他怎么忘了这缙王可是位人才,如今跟某人学坏了去,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爷。”江临渊轻唤一声,只见那人挑了挑眉,“您真是太坏了。”
“是吗,还有更坏的。”说罢,他抽出烟杆,猛力一甩,那烟杆前缘竟然拉伸出去,足有此前的两三倍长。
江临渊看得有些愣,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又不是很敢想,看着他的一瞬失神,萧北城还当他对此有什么想法,便把烟杆递了过去,下巴一抬,指着院外。
“本王可以给你一雪前耻的机会,当年他在你落魄时狠踩一脚,秋后算账也是合情合理,本王不会告诉你家那位的。”
他话音未落,院外两名穿着黑衣的亲卫一左一右架着个人走到近前,仔细一看,此人眼眶凹陷,眼底乌青,面上添了沧桑,脸色也是蜡黄,胡茬长了满脸,整个人都脱了相,要是不强行把他的五官长相和当年的纨绔少爷联想起来,根本看不出这居然是当年风光无比的振德赌庄少庄主慕容皓本人。
见了江临渊,慕容皓颇有些不忿,咬牙切齿地冷笑着,嘴里不清不楚骂了句什么,那押着他的亲卫气不过便要动手。
萧北城还特意把烟杆递到他面前问了他一句:“你来,还是让本王来?”
“别这样,我是文人,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那本王就是莽夫。”
江临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萧北城坐在慕容皓面前,后者明显有后退的动作,奈何他的力气不足以撼动身后的亲卫,挣扎了几下也便放弃了逃跑。
萧北城用烟杆一下下拍着掌心,那沉闷的响声就如催命的魔音,好似每一下都打在慕容皓的心头,只见他连咽几口唾沫,脸色都吓白了去,局促不安的反应定是心里有鬼。
“怎不敢抬头了?你是想自己交代,还是被逼着交代?”
“呸!”
估摸着慕容皓是想这一口唾沫吐到萧北城脸上,以泄私愤,但是太过心虚,以至于这口气没敢出大,也便没玷污到尊贵的那位。
亲卫哪里肯放过他,见他僭越不尊,当即按着他的肩背,将他的头按了下去,迫使他对那人行跪拜大礼,萧北城对此却是淡然,一摆手,示意不必如此。
“咱们把慕容少爷请到这儿来,主要是为从他口中问些要紧事,他既然没害人性命,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关几天差不多就放了吧,别做的太过火。江临渊,听说你以前跟慕容少爷有些私怨,不妨今日新仇旧怨一并清算吧。”
江临渊倒是乐呵,“成啊,不过下官只能干动嘴皮子的事,要下手沾血可做不得。”
“正好本王这些日子憋了一股火没发,你问,本王答,如何?”
慕容皓心里正盘算着这两人一问一答,估摸着也就没自己的事了,刚要松下一口气,忽听一阵刺耳的风声刺入耳膜,还没来得及确认发生什么,就觉身上一疼。
那伸长的烟杆在空中划了道泛着金光的弧线,弯都不拐一个就抽在了他身上,起先是无感的麻木,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痛感攀了上来。
慕容皓哀嚎一声。
什么鬼的你问他答……分明是打!!
“孙子……打不死老子,你就是孙子……什么狗屁大理寺,你给我等着,只要老子不死,迟早要把今天的账讨回来,你给老子等着!!”
半个时辰过后,被打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的慕容皓朝江临渊嘶喊着,叫嚣着,一直到被亲卫拉了下去都还有力气骂人,江临渊摇头咂嘴,心中不忿。
“嘴可真硬啊,以前怎没发现他有这一身硬骨头,居然能挨过毒打一字不吐……这不对劲啊,打他的人又不是我,怎到头来挨骂的还是我,王爷,这公平吗?”
“你跟慕容皓要公平?问问他敢不敢把命豁出去,说几句难听的辱骂本王。”
归根结底,慕容皓这种货色嘴硬不假,其实还是怕死的,打他几鞭子可能不痛不痒,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可真的危及到性命,他可就得好好想想孰轻孰重了。
“本王自是他开罪不起的,不过在他心里,你始终都是当年那个差点儿被他害死的落魄小公子,即使做了御史大夫,也改变不了命贱的事实,所以恨你作践你都是理所当然,弄个不好,他死了都得来找你索命呢。”
“那您说……”江临渊意味深长地望着慕容皓被拖走的方向,“他到底会不会死呢?”
慕容皓会不会死这种事问萧北城怎可能有用,只能问那些对他项上人头感兴趣的神仙,而萧北城明知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却还是多此一举提审了他,目的也就在于引蛇出洞。
是夜,慕容皓奄奄一息躺在昏暗潮湿的牢房里,觉着自己果然是命不久矣了。
他甚至能听到硕鼠闻着血腥味凑过来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叫着,藏身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具快到嘴的肥肉,就等着他这口气咽下,便一拥而上,将他拆吃入腹。
可他才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他的目的还没有达成,败光了祖上的产业,还没来得及赚回颜面,怎么能这么早死!
“活……活着,老子得活着!!”
他低吼着,强忍伤痛爬向牢门,心中已把害他至此的缙王、君子游,还有那江临渊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最恶毒的词都用上了。
“妈的,老子不会放过你们,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仅仅是爬到门前的几步路,他就用尽了全力,他知道自己无力逃出那紧闭的囚笼,垂死的挣扎也不过是想饮一碗放在门沿边,像狗食一样被人施舍的冷水,即使知道那霉味与腥臭绝对令人作呕,仍然无法放手这一碗救命的污水。
……这些年,他似乎所有苦头都吃尽了,丢弃尊严,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如此卑微,如此下贱,他却还是咬牙活了下来,就是因为心中残存着复兴家业的希望。
他知道在这个目的达成以前,自己绝不可以死!!
作者有话要说:江大人灵魂质问:“?”
粉头也要打?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71章 白给
许是人在伤病时总会身不由己想到悲情往事,慕容皓抹掉脸上和血迹混在一起的泪水,终于将手伸向牢房外。
就连此前狱卒虐待他而送来的泔水碗都干了底,一滴也倒不出了,被断绝了生路的慕容皓已近绝望,那一瞬间,真的想到了以死解脱。
“……不,我还不能死!”
他咬牙将双拳捶向地面,磨破的皮肉在灰泥地上砸出一道又一道血痕,激烈的挣扎与强烈的血腥味却让饥饿的硕鼠凶相毕露,眼里泛着红光,龇起獠牙便朝他扑了过来。
“滚!你这畜生,连你爷爷我都敢碰,反了你!”他挥起拳头打向冲在最前的硕鼠,硕鼠受到重击,发出“吱——”的一声尖锐哀嚎。
这东西再怎么喜欢趁人之危,总归还是怕人的,慕容皓捏住那畜生的脖子,全然不顾双手的皮肉在硕鼠利齿的撕咬下绽开伤口,狠狠将那硕鼠砸向地面,顿时脑花都炸裂开来。
其他硕鼠一见首领遇袭,纷纷退后,不敢再招惹这不要命的,然而慕容皓接下来的举动却是连他自己的都吓了一跳。
他竟然拧下了还在抽搐的硕鼠脑袋,将尸体送到嘴边,渴饮那畜生的污血!
当年风光招摇的振德赌庄大少爷岂会料到自己那丰厚的家底居然也有败尽的时候,更不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落得这般田地,会拼死想要活下去吧。
他喝着鼠血,一边喝,一边哭,喝饱了,泪也便尽了,麻木得连痛楚也感受不到,就翻躺在地上卑微等死。
这时耳边似乎传来了窸窣的细响,也许又有鼠群来为鼠王报仇了吧……他想,自己杀了它们的大王,如果耗子是种有仇必报的畜生,来取了自己的命也是天经地义,正如当年他所坑害的那些赌徒,虽是他们自作自受,但改变不了他曾诱导人走入歧途的事实,那些家破人亡的可怜人,一定也像他痛恨君子游一样恨不得杀死自己吧。
“活该……这是活该呀。”他喃喃念叨着,忽然觉着就这样死了或许也算得上是种解脱,自己这辈子恶事丑事做了不少,可说死不足惜,到头来居然还是贪生怕死,也是讽刺了。
“哎哟,慕容少爷,您怎么变成这幅鬼样了,真是让人唏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