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相府,一问才知黎婴此刻正关在书房里生闷气,江临渊脸上顶着个红肿的巴掌印,用丫鬟递来的冷水毛巾敷着火辣辣的脸,说话都不大清楚了。
“王爷,您快去看看大人吧,他今日挨了打,正躺在客房哼哼呢。”
“谁有胆子打他。”
“怕是和另一桩案子有关,现在全无头绪,大人也是难过的很啊。”
实则听君子游挨了打,比起痛心,萧北城更多的却是好笑,就想着前去一看笑话。
不过君子游属实惨过了头,挨了通吓不说,药劲还没过,吐的天旋地转,脸上还贴着块消肿的膏药,见了萧北城都快哭了出来,委屈巴巴的叫着:“王爷……”
“瞧你这德行,也不知还长不长记性,你要是能学乖,这苦就没白吃。”
“您进宫可问出了什么?”
“自己都快性命不保了,还想着别人。”
“知道就算我不说,王爷也一定会想到我的猜测,所以您进宫,一定是为了所谓的三皇子。”
听人不肯说,他便自说自话引入正题,君子游说话的本事果然又进步了些。
萧北城接了丫鬟送来的补血汤药,摆手把人打发走了,亲自试过温度才送到君子游身边,哪成想后者竟不知死活的来了句:“我才不要吃王爷的口水呢……”
听了这话,萧北城额上青筋暴起,要不是怕他一碗热汤泼在自己脸上,君子游也不会乖乖从命。
“委婉的问过了皇上,他说二皇子并无异状,依旧学习刻苦,功夫也没落下,是他最讨喜的儿子,至于老三,根本是无稽之谈。他因绮凰之事已有许久没有亲近后宫嫔妃,根本不可能有尚在腹中的第三个儿子。”
“那可就奇怪了,对方特意把书中细节由‘二’改为‘三’,难道不是对皇室有什么想法?您就没多问问……”
“问问问!还问什么?光是这几句,皇上都觉着本王是在觊觎他的女人,再深究下去,今天能不能回来都是两码事!”
“……总比出事以后手忙脚乱要好,您要是不给我说,要是不给我说……”
说着,君子游作势要吐。
明知他这德行是装出来的,萧北城还是心软,只得从实招来,“本王与你说了这事,可不准外传。”
猜到将会听到一个十分震撼的故事,君子游点点头,乖巧的往那人身边凑了凑,枕在了他的腿上。
萧北城心道不知是人似猫,还是猫似人,这会儿倒是觉着他和小黑有几分相像了,捋着他略显凌乱的长发,便似抚着小黑柔软的背毛,倒是……舒服。
“不该在相府议论黎相的是非不假,可既然你涉入此案,就该对此有所了解。其实黎婴年纪轻轻就得重用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才华过人,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是先皇最重用的爱臣,前相黎三思的独子。”
“这……有什么关系吗?”君子游一头雾水。
“你有所不知,黎婴会被重用,全是因先皇龙驭上宾前的一纸诏书,说要效仿秦时的上卿甘罗,须得对他委以重任。皇上即位后不好折了先皇的美意,只得照做,可他生性多疑,暗中遣人调查,意外发现民间流传着黎婴本是先皇私生子的传言。”
“私生子?这也行??”
萧北城抵唇示意他不要声张,侧耳听了门外的动静,没察觉异样才松下口气,不情不重的拍了他屁-股一下。
“不得胡言,都只是传言,没证据的事,怎好给人乱认亲缘。”
君子游一听有这般隐情,立刻来了精神,裹着被子坐了起来,都快贴到了萧北城脸上,“难道相爷真是……”
“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这谁说得清呢,知道隐情的人都入了土,依本王看,这事也并非捕风捉影,空穴来风。”
“此话怎讲。”
“黎三思一生未娶侧室,只有一位正妻,还是受先皇指婚。这位诰命夫人乃护国将军之女,对先皇一见倾心,又深得当时的太后宠爱,因而可以时常入宫侍奉,一来二去,人们也就认定先皇与她有那么点儿风花雪月,就连礼部都拟好了她入宫以后的封号,可谁成想,先皇猝然为她与黎三思指了婚,婚后不久,她便有了身孕。”
“所以流言便认为这个孩子并非黎三思亲生,而是先皇的血脉。”
萧北城点头道:“不错,当时边疆叛乱未定,朝臣认为先皇未纳此女为妃,是不想护国将军在后宫有所照拂。这事过去多年,人们早已淡忘三人的恩怨情仇,可骨子里还是认定黎婴身世不凡。朝中也有许多人以此来排挤他,连本王都看不过眼,帮他说了几句话,他便记下了本王的恩情,这也是相府会亲近缙王府的原因。”
君子游沉思着点点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眯着眼睛一副欠打的模样,“嘶,王爷该不会是在……向我解释什么吧?”
“一派胡言,本王何须向你……”
反驳的话都到了嘴边,看着君子游一脸期待的模样,萧北城又不忍辩解了,拙劣的岔开话题,“说到这个,皇上在同辈皇子中是长子,算起来若真如传言所说,黎婴的年纪应该排行老三,莫非三皇子代指的是……”
“可他早已过了可用‘幼童’来形容的年纪,说到底,案中两名死者与他也没什么关系,未免牵强。如果真要说是什么人造成了这次的悲剧,我宁愿相信是……”
说到这儿,他拉过萧北城的手,冰凉的指尖在那人掌心里划下了两个字,写的分明是“西南”。
西南商行,定安侯府,果然还是回到原点了吗。
“一点线索和证据都没有,真亏你敢说啊。”
“那必然敢说,要是有真凭实据,现在都可以上门拿人了。让我困扰不解的是那些看守在相府外监视动向的可疑人士,盛世京华,难道只是个警告吗?”
想到自己挨的那一拳,君子游就觉着委屈,连喝了几口苦药压了压,才算舒坦。
对方铤而走险,不惜在相府门前做这种事,说单纯是要给君子游一点颜色看看,倒也不大现实,这样的做法倒更像是冲着黎婴去的。
“莫非是想败坏相爷的名声?相府上任管家的儿子遇害,乃是他管教不严,府邸附近又有幼童遭人杀害,又是他失察之过。只这两桩案子就能让他口碑大跌,失了民心以后,再没了皇上的信任与王爷的帮衬,就算身为一国之相,被绊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
“你又知道了?”
“那必然。我有个险招,不知王爷可愿一试。”
“你是想说,富贵险中求?”
“非也,民间有句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想钓出这条深藏海底的大鱼,就得……”
“就得拿我去做诱饵,引人上钩。”
君子游还嬉皮笑脸,“对对对”的应着,突然觉着这措辞跟语气不大对劲,抬眼一看,萧北城也有些尴尬。
而黎婴就在他身后,用君子游常带在身上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掌心,皮笑肉不笑道:“你也不怕钓出一只巨鲸,把你连人带船掀翻在海里溺死。官位不高,口气倒是不小,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君子游一脸苦相,拉了拉萧北城的衣袖。
这都怪他自个儿不知死活,告诫他多少次谨言慎行都记不住,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想着让他吃点教训也好,萧北城索性收手,让君子游感受到了孤立无援的无助。
不过事情的转折却是二人始料未及,黎婴坐到一边,还算心平气和,只是有些招认内心真实所想的赧然,别别扭扭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算这样做了,也不是答应了你的请求,而是我自己的决定。”
“相爷,您……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现在的委屈,是为了往后的舒坦。”
最重要的是,黎婴自己也想知道他的父亲究竟是谁。
第61章 管家
无需君子游多言,甚至没有奉劝的余地,黎婴一意孤行,除了顺藤摸瓜找出真凶,更想借此机会查明自己的身世。
对此,无论身在什么立场,旁人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为了彻底孤立黎婴而让对方有机可乘,首先是要让他失去皇上的信任,再与缙王一拍两散,那么这两起不明不白的案子就是最好的机会。
翌日早朝,堂上果不其然有人在万岁爷面前参了相爷一本,黎婴无言以对,也便引来皇上不悦。
说到底,他身世不清不白,连渊帝自个儿都怀疑是不是和他有些亲缘,在朝中与他不近的原因也大多来源于此,毕竟身在帝位,又生性多疑,总会怀疑有人觊觎他屁股下面那把龙椅,相比起平民百姓与朝中大员,亲兄弟则让他更加忌惮。
若是哪天黎婴的才能得到旁人认可,黄袍加身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加之近来他又一天到晚往慈宁宫跑,保不齐就是在游说太后,就算没有这起案子,渊帝都巴不得找些借口来给他难堪,遇事当然小题大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怒斥了黎婴,还当面放下狠话。
“若非先帝厚爱,此刻你绝不可能身在相位,如此不知轻重,往后必栽跟头!”
出乎众人意料的却是,一向袒护相爷的缙王面对皇上的怒意,居然没有半点儿给人说情的意思,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黎婴,这不免让人怀疑二人是否已经生了嫌隙。
墙倒众人推,这些人情冷暖在散朝后表现的淋漓尽致,就连那些平日忌讳相爷权势的芝麻小官都敢在黎婴面前横着走路,说几句难听的冷嘲热讽,黎婴表现的满不在意,可若说毫不介怀,那也是假的。
他望着萧北城远去的背影,伸出手来想加以挽留,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讲了。
他就这样呆愣愣在后边看着那人走远,默默收手,长叹一声。
常进出侯府的几个官员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颇觉无趣,仗着自己背后的靠山强势,便生出了踩人快活的恶劣心思,绕到黎婴面前,阴阳怪气道:“哎哟,这不是今儿个被皇上痛斥一通的相爷吗?听皇上的意思是要您闭门自省呢,这些日子就别跟在缙王身边到处乱跑了,人家不爱搭理你事小,要是因为您牵连到了缙王,那可就更讨人嫌弃了。”
“就是就是,您就老老实实在家反省几天,说不定哪会儿就想通了,辞官回去过好日子了呢,何苦在这朝堂上碍人的眼呢?皇上不待见您,您就去巴结太后了,可您看,太后也没有要管您的意思啊是吧?何必自讨没趣呢,啧……”
“要下官说啊,相爷您模样生的好看,被一身官服束缚太可惜了,倒不如放荡一番,去南风阁里快活余生。反正您对缙王有情有意已是人尽皆知,这么做也是成全了您自己啊。”
后面再难听的话都有,这几个人从宫里一直追到黎婴回府,在身后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不知无趣。
黎婴倒是没理会他们的疯言疯语,不过盯梢的君子游听在耳里总觉着不大舒坦,哀叹道:“世道就是这么现实,哪怕权倾朝野,一朝失势,也会被人鱼肉,毫无还手之力。难道,这就是相爷想教我的?”
江临渊道:“大人,您想多了,或许相爷只是想感受人情冷暖也说不定。既然缙王决意陪他演这出戏,那我们就不便出面,更不好插手,静观其变吧。”
所谓的“变”,即是黎婴回府后换了身低调的装扮,好似个富家公子一般,手执折扇轻摇,晃着晃着便上了街。
他极少有空出门闲游,因此京城百姓大多是不认得他的,见他到各色摊子上都会瞧瞧看看,不免引来周遭女子的瞩目,就连那卖烧饼的大娘都忍不住搭讪:“嗳呀!这是哪家的小公子,模样好生俊俏,快尝一个大娘家的烧饼,皮儿薄馅儿大,肉汁满满的!”
想到不久前君子游才在自家府门前被有心人士打得丢了半条命,黎婴心中一阵抵触,很怕被人盯上,摆手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便快步走开,还不忘往身后张望,生怕被什么人跟踪。
就这么鬼鬼祟祟到了城门前,他拿出一块腰牌,暗中给守卫看了,对方朝他点点头,便从侧门将他放了出去。
可在黎婴走后不久,那守卫就变了脸,转过头来对暗处的同党摆了摆手,立刻有人蠢蠢欲动。
君子游手拿着块龙须酥,拉着江临渊赶紧跟上,可是手一伸就觉着触感不大对,回头看了才知是抓错了人,这会儿在他身后的不知怎么就成了萧北城,至于江临渊,早就不知去哪儿了。
“王……”
“嘘,别出声。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君子游比比划划的,不知在搞些什么,萧北城又道:“小声说话,别引人注意。”
“咳咳……王爷,您不感觉这事不大对劲吗?”
“哪里。”
“从一开始,前任管家的儿子遇害,到后来菜农的儿子又发生意外,桩桩件件,看似与相爷脱不了干系,可深究下去,和他又没什么必然联系。”
“不过是有人借题发挥罢了。”
他垂眸沉思,蹙眉一脸苦相,片刻之后,江临渊赶了回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君子游立刻跳了起来,“果然如我所料!王爷,咱能去相府拿人吗?”
萧北城的眼神满是不屑,看他的神情就好似在看傻子,“就算全京城的人都不把黎婴当回事,可他毕竟是一国之相,百官之首,代表的是朝廷的颜面,你冲进他的府邸里抓人,要皇上的脸往哪儿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