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闻言愈加慌张,忙用宽袖盖住了身上的牡丹纹样,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支支吾吾半天,才反驳道:“这、这是别人送给我的……”
“是谁送的?”
“那还用说,当然是少……”
“你可别是想说相爷吧?秀芳斋每月都会推出新品,固定是在月初三与月三十,图的是个吉利。而相爷出城失踪那日,恰是在初二,他是如何送了你初三才会公开贩售的布料?话可要想清楚了再说,相爷伤的虽重,意识却是清醒的,真假一问便知,你若执迷不悟,就别怪我无情!”
君子游板起脸来,确实有几分神鬼不近的意思,再者他又是大理寺少卿,寻常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哪儿有愿意被请去吃通严刑拷打的啊。
素心再怎么无知,总归还是怕的,也不端着架子了,跪倒在君子游脚下哭道:“大人,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了错事,求您不要把我抓进牢里,我、我知道错了,这辈子,下辈子,我都给您当牛做马,再也不敢做坏事了!”
回头一看,小厮还在君子游身后一脸惊愕的看着两人。他年纪尚小,听不懂两人交谈间透露了怎样不得了的内容,趁着他还没回过神来,君子游先给他塞了些碎银子,嘱咐他去街上买些点心,等人走远了,才让素心起身,将她带到一处偏僻之地,招认了她做的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勾当。
“其实半月以前,是刘管家对我说了少爷有意纳侍妾的事,我自小和少爷一起长大,对他有情有意,倒是没指望身世家世两清的自己能配上少爷,可能侍奉他总归是好的,又有谁想做一辈子的下人呢?”
“看来是刘弊利诱了你。他总不会白白给你好处,代价是什么?”
“他、他一直不喜欢前任管家的儿子,就是小二哥,因为少爷总是惦念他们母子的生活,刘管家就怕那孩子日后会取代他成为府里最得宠的下人,就……生了歹心。”
“仅仅是因为这个?就没有点这个的事情?”
君子游边说边拿出空了的荷包,手指挂着吊绳,还在空中甩了几圈。
素心姑娘只当他是说此事与钱有关,才刚点点头,又见那人从荷包中拿出一张明黄色的纸笺,当场哭出声来。
“就、就是这个。我曾看到刘管家与人交易,买了一张笺子,说是要给小二哥的一张什么保命签,要是小二哥死于非命,他就能拿到好大一笔钱。因为被我撞见这个,他才要拿做侍妾这事与我交换,还答应可以分我一半的钱。”
“所以,你就与他狼狈为奸,害死了小二哥?”
“没有的事!绝对没有!我根本没想过刘管家真的会害他,小二哥出事以后,我还问过了刘管家,他只让我闭嘴拿钱就好。没过几天,刘管家也出意外死了,有人找上门来,说刘管家生前无福享受的钱都可以给我,但我必须为他们保守秘密。”
“明知相爷出事,刘管家也死于非命,真亏你还有这个心思。”
“大人明鉴啊,他们对我说少爷只是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而刘管家是多行不义才会遭天谴,我一没伤人二没害命,不该心虚,要是真的不敢拿银票,就收下他们送来的东西,所以才有了这身衣裳和妆品啊。”
她实在惹人烦心,君子游无意纠缠,只道:“你该得多少钱?”
“万、一万两……”
“一万两!那他们还欠你多少,什么时候会再与你碰面?”
“今……就在今晚。”
第72章 云今
深夜,相府后身的矮门开了一丝缝隙,一个身穿夜行衣的鬼祟人影在门边探头探脑,没听见里面有动静便大着胆子进了门,蹑手蹑脚走着,还低声唤着素心的名字。
“素心姑娘,你在吗?素心,素心?”
素心躲在柴房边应了一声,摆手招呼着人近前去,便把人带到了最偏僻的矮墙边。
她走的极快,又是从灌木间穿过,来与她接头的人在后跟着,只得小心翼翼穿过草丛,谨慎脚下的枯枝会发出声响,引人注意。
“素心姑娘,你别走的那么快,我是来这儿与你传一句话,说完便走。”
可素心却像没听到似的,身形一晃就钻进了角落,此时黑衣人已起杀心,藏在怀中的手抽了出来,赫然是把雪亮的刀子。
只是转眼工夫,素心就不见了踪影,黑衣人快步上前,气急败坏一跺脚,正打算四下搜寻,却被周遭突然亮起的灯火吓了一跳。
眯眼细看,他正前方居然坐着一人,恰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君子游。
那人靠着藤蔓侧卧在躺椅上,衣衫不整还赤着双脚,好似被人扰了清梦,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果然是为杀人灭口啊,啧啧,做事真不地道。”
左右不见素心,来者便知入了圈套,倒也不慌,冷笑一声反问:“大理寺的少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哟,还认识我,来头属实不小啊。可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该清楚我此刻在这儿的缘由。”
君子游甩开扇面猛扇几下,把额发都吹得胡乱飞起,又“啪”的一声合了起来,对人指指点点,“不是来给钱的吗,钱呢?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深夜来与一个还未嫁人的姑娘幽会,你是要她名节不保啊。”
“名节?性命都保不住了,还有心思想这些?”
“你们果然是怕事迹败露,才会使出这招缓兵之计。要是刘弊死后不久,与他勾结的丫鬟也死于非命,留得性命尚在的相爷定会彻查此事,到时候牵扯出背后的势力,就算无力与之一搏,也难保他不会孤注一掷。到时两败俱伤,你们很不划算,所以才会暂时稳下素心,等到风头一过,她也就成了弃子,我说的没错吧。”
黑衣人一言不发,眼神却在四处游移,注意到这点的君子游窃喜着斟了杯茶,知道对方无心享用,索性便入了自己的口。
“如果说黎婴能侥幸活命在你们意料之外,那么我会插手此事,对你们而言就是另一个难以预料的因素,就算你们杀掉素心,还是会有一个知晓隐情的人在。那么现在,你们是要来杀我了吗?”
黑衣人又是一声冷笑,看向君子游的眼神满含不屑,手中把玩着匕首,好似随时都会刺入面前之人的胸膛。
“你以为我为何会老老实实在此听你唠叨这么多话?你知道的这么多,留着也是祸害,不如今儿个就跟管不住嘴的素心一起上路,互相还能有个伴!”
看着他抽刀上前,君子游下意识后退,连连发着怪声,生怕他一时冲动,真的要了自己的小命。
可就在他后背的伤抵上院墙,疼的乱叫一通时,柴房四周又冒出了几个人影,同时燃起火把来的样子还挺壮观。
火光将死夜映得犹如白昼,照明了君子游煞白的脸,如此一来他也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是要将整个丞相府付之一炬,将所有秘密都埋葬在火海中。
“你们这样做是要遭报应的!!”
“报应?哥几个杀的人多了,连鬼都不敢近身,还会怕活人不成?等你到了下边见了阎王爷,记得给哥几个美言几句,就说你是自己作死的,可不是咱们非要取你性命,那是活该!”
刀刃都架在了脖子上,君子游又是一声哀嚎,吓得哆哆嗦嗦,右腿一抽筋,不知怎么就顶在了黑衣人胯间,令气氛瞬间冷至冰点。
对方显得有些沉默,抓着君子游的脚腕将他甩到一边。可僵着一条腿的君子游却是身不由己,才刚挪开,就又撞回了原处,这一脚力道稍重了些,踢的黑衣人闷哼一声,扬手就要抽他个巴掌。
可他借着火光看清了君子游的长相之后,又有些心软,手就停在了高处,迟迟没有落下来。
君子游趁机哭道:“别别别!你杀我可以,但不能毁了我这张脸,我是靠脸吃饭的,你总得给我下辈子留条活路不是吗?”
“也成,你叫声好听的就放你一马,要是咱们有缘,下辈子哥哥还能好好疼你。”
听了这话,他是忍着作呕的冲动,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对人谄媚,“那,好哥哥,死也死个明白,你总得让我知道自己是死在谁手里,下辈子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个请求不过分吧?”
“那你可记好了,杀你的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丁风是也。”
“丁风……顶风作案,哥哥好威武霸气的名字。”
“那是当然,老子背后可是西南商行,爷怕谁啊。”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君子游抬脚一踢,正中丁风下怀,这一脚的力道足以让对方瘫在地上失去行动力,待人满地打滚之后喊道:“你们都听见了吧!他说西南商行,是说西南商行啊”
话音未落,从他身后的墙头上就冒出个扣着竹筐的脑袋来,沈祠屁颠屁颠露出头来,“听见了!他说西南商行。”
随后从柴房中,草丛边,深井下,高树上,三三两两走出一群人来,其中有些是缙王府的亲卫,有些是丞相府的家仆,还有特意从顺天府请来的师爷白烬一同作证,这下算是坐实了西南商行的罪行。
突然被这群人团团围住,丁风一时紧张,狗急跳墙生出了挟持人质的想法,刚要扯住君子游,后者便因为腿抽筋而栽下了躺椅,叫的惨兮兮的,令沈祠误会是丁风动了手脚,翻墙而过迎面就是一拳,打得对方两眼昏花,当场晕死过去。
沈祠一声令下,潜伏在相府别院的王府亲卫一拥而上,将形迹可疑的商行爪牙一并扣押,都是检验过没有自裁手段了,才五花大绑的捆起来,送到顺天府大牢听候发落。
虽是君子游策划了今夜的钓鱼行动,可当萧北城从柴房幽幽走出时,他还是吃了一惊,毕竟怕被阻拦,这事他从头到尾都是瞒着那人的,被逮了个正着,总会觉着不安。
“王、王爷,您听见了吗,这事和西南商行有关……”
“本王耳朵好着。”
“那真是……真是太好了。”
“不止如此,本王还听见你叫别人好哥哥。君子游,你狗胆不小,几天没教训又觉着自己行了?”
君子游是想逃,碍着腿疼寸步难行,只好坐在原地给人陪笑,痛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奈何萧北城根本半点儿怜惜他的意思都没有,抓住他那条动弹不得的腿,狠狠掐了一把,疼得他惨叫一声,腰腿无力向后仰去,只得抓住那人的手,眼角噙泪,是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王爷,那是为保命,迫不得已才……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千万别……”
萧北城冷着脸,掐住君子游的下巴,就在后者以为化险为夷时,又在他麻了的腿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他又是一声哀嚎,才刚张嘴,唇瓣就被吻了去。
这个不讲道理又爱记仇的男人根本不顾及还有旁人在场,咬破了他的唇,是要让他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毕竟理亏,君子游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任由那人发泄够了怒火,才把他拎了起来,命人送回了王府。
肆意妄为一遭,这时的君子游还不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而立在相府□□的萧北城望着激战过后的满地狼藉,手中握紧锦囊,无奈一叹。
那正是初至京城时,他赠予君子游又代为保管的物件。
萧北城扯开吊绳,从中倒出一枚玉雕的腰牌,透着皎月光华,能隐隐看到其中难合的裂纹,而腰牌正面所篆的正是“免死”二字。
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这一次得罪了定安侯的君子游怕是再难侥幸,而唯一能为他挡下此劫的人,便只有……
“还真是会给人惹麻烦,付出与所得不对等,本王生来头一次做赔本的买卖。”
抱怨完了,他便摇了摇头,两手负在身后,朝宫城缓缓走去。
宵禁后的帝都显得格外冷清,又是大雨之后,满地泛着潮气,时不时还能见到地上坑洼的积水映着空中皎月,倒是风雅。
在朱雀大街上走了没几步,萧北城忽在一处歇业的茶摊前停下脚步,点火燃了烟丝,顺手从饭桌上的竹筒里抽了根筷子,猛然朝身后甩去,一个黑影巧妙避开了逼命的杀招。
对方看着箸头入木三分,浮夸的长出一口气,状似惊魂未定道:“王爷真是好功夫,小的差点就要命丧于此了,佩服佩服。”
“在本王进宫前,可有什么想说的?”
“那必然是问王爷是何时起疑,怀疑在下与少卿大人有关了。”
“云今。”
一个人名,便足以道出此人的身份。
汐云散尽,月辉乍现,映明了黑衣男子的面庞。
此人正是在君子游入京后第一个出手助他的贵人,便是观风楼中人——花不识。
第73章 赐婚
所谓观天下风雨,阅人世沧桑。正是出自于此,渊帝才会给手下这支秘密势力取名观风楼。
前朝后宫无人不把皇上当作是任由太后摆弄的傀儡皇帝,却无人知晓在身不由己的十余年间,他也曾为自己留下一条在太后崩逝后重掌大权的退路,只要到时他还坐在皇位,皇权就必定会归于他手中。
正因如此,观风楼的存在鲜有人知,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萧北城所要承受的不只是荣宠,更有时时刻刻逼近的疑虑与芒刺,会在不经意间伤得他鲜血淋漓,更要行的小心翼翼。
而如今,渊帝的心腹就在他面前,要为自己将做的一切铺路,便只有向人证明自己的忠诚。
花不识笑道:“王爷深夜进宫,应该不是为了向皇上禀明西南商行的罪行吧。如果我没猜错,您的目的应该是在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