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不成,总有成的地方。”
他掀起被子蒙住了头,一路向下,齿间咬着衣带,令两人都是衣衫大敞。
屋外雷雨大作,帐内良宵温存。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等屋里动静息了,柳管家抱着被子前来问候是否需要加暖,见君子游披衣下床,悄声讨了把纸伞,便把自己来时用的那把递了过去。
等那人走远了,又悄无声息的溜了进来,在床边多铺了层垫被。
“王爷忧心,何不去看看,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总归不如自己亲眼见的。”
装睡的萧北城懒得睁眼,面不改色道:“他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王太了解他了,比起听了不快,倒不如一无所知。”
“真的是这样吗?那王爷您为何起身了。”
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做了丢人事的萧北城不屑的一瞥,柳管家只得息声。
嘴上说着嫌弃,身子倒是诚实的很啊。
连廊重檐之下,萧北城远远望见君子游的背影,点起烟来,无奈叹息一声。
那人宁可自己淋雨,也要把伞分一半给那还在庭前跪着,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仇人,真不知是犯傻,还是精明过了头。
对此,萧北城是满腔醋意,可受了大恩的桓一公公却是没有半点儿感激之情,对人冷笑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日没了你这条恶犬的缙王,会比本监此刻的处境好到哪儿去呢?”
“这话正是我要对你说的,当年你害得林溪辞被削官免职,沦为阶下囚时,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为维护皇权而不得不屈膝的一天?哦对了,忘记说了,我祖上的姓氏并不是君,按说提点至此,你也该想起些细节了,只可惜害过的人实在太多,忽一提起,连你自己也毫无头绪,我说的没错吧?”
并非意料中的大惊失色,桓一公公眼波平静,缓缓伸出手来,握住了君子游执伞的手,猛一使力,将他手中的红伞掀翻在满地泥水中。
受了折辱,君子游不慌也不恼,任由桓一公公抓着他不放,尖长的指甲刺在皮肉里,令他伤痕累累。
“你这德行,跟你爹简直如出一辙,他年轻时也是这般风流潇洒,可最后还不是痛苦死去。”
话及此处,君子游终于显出怒意,抽出手来死抓着桓一公公的衣领,是一副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的悲愤神情。
“你当时为何没有赶尽杀绝!明明当时东西二厂就掌握在你手里,想杀了他就像碾死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以你对人下手从不留情的性子,你会放他一马,只是因为你还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听了这话,桓一公公笑出声来,捏着君子游的手腕,猝然使力,便传来一声脆响,疼的那人为压抑声音而不得不咬住下唇。
“你说对了,本监恨他入骨,是要他痛苦终生的恨,所以他才会死的那么凄惨。销骨……这可是本监特意为他调制的恶毒,入体后是生不如死的疼。想来你一定记得你爹最后的日子因呼吸不畅而难吐半字,身子虚弱而水米不进的惨状……那也会是你的结局。”
最后半句,桓一公公是凑在君子游耳边说的,远在檐廊下的萧北城并未听得,待他再想凑近些时,前来接公公回宫的车马已经到了缙王府门前。
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搀扶起了跪的两膝肿痛的大监,对人行过礼便匆匆离开,时候拿捏的恰到好处,就好像……
就好像有什么人在背后刻意操纵一般。
见君子游咬牙发狠,硬是把方才被捏脱臼了的手腕接了回去,失魂落魄的收起掉落在地的纸伞后在庭前发呆良久,萧北城没有打扰他此刻的心情,暗自召来柳管家,命他着手调查君子游的身世。
“只可惜本王年纪尚轻,不解前事,皇上对此缄口不言,本王便不好问及。你遣人回去姑苏打探消息,势必要查清他父亲的身份,以及牵扯了哪起旧案。若他们父子真是冤枉,本王定会还他清白。”
发生这事之后,亏萧北城担忧的寝食难安,君子游倒像个没事人一样,依旧是那副不知死活的德行,时不时出现在人前,故意惹人眼嫌。
宫里那边倒也没闲着,想来皇上为了黎婴之事也是愧疚的良心不安。
知他重伤难愈,少说也要休养个把年头,朝里的事总不能就这么搁置,皇上又不愿另立新相,便命中书省暂代了丞相之职。
这样一来,不免有人会听信相爷失宠的谣言,可说对黎婴处境不利。
可他的确身子状况不佳,想给他实权是难之又难,思虑好些日子,渊帝终于下了一道圣旨,便是追封前相黎三思为宁国公,这样一来保住了黎家的颜面不说,也能向人证明黎婴恩宠未减,算是两全其美。
听说这事,君子游替黎婴高兴,迫不及待去把这事告诉了本人,而那人对此却是满不在意,只报以一声清清冷冷的“哦”。
看来这下相爷是和皇上结下了梁子,不好办喽。
要说有本事让黎婴阴郁的心情好转的人,萧北城绝对算一个,谁不想在失意难过时被喜欢的人陪在身边呢?君子游自以为善解人意,为让黎婴重展笑颜,便拖了不情不愿的萧北城去探视那人。
说来也怪,在君子游眼里,缙王明明不算是难相处的人,可黎婴受伤至今少说也有大半个月了,都不见萧北城前去探望,属实可疑。
他也是好奇,以为那人是顾虑他这个床伴的感受才会避嫌,可当萧北城一踏进厢房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了。
最先抵触的人竟是昏睡了半个月都没什么反应的黎婴,好似把这些日子堆积在心底的不满一并发泄了出来,睁眼看到萧北城的脸,便不顾形象的将身边的枕头丢了过去,还歇斯底里吼一声:“滚!”
比起劈头盖脸被骂的萧北城,还是弄巧成拙的君子游更愧疚,还想从中调解,谁知回头一看,缙王已经不见了人影,再看黎婴也是气的半死,这两人明显相看两生厌,看来是被柳管家给骗了。
他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悄悄凑到黎婴身边,眼巴巴的看着他,语气有些委屈:“相爷……您别生气啊,早知您与王爷不合,我也就不会硬拉着他来探病了。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想吃什么,我这就出去准备。笑一笑啊,您还是笑起来最好看了。”
“……宁可当时死在山崖之下,也不愿被心悦之人看到落魄之态的心情,你可懂?”
君子游闻言默然,垂下头来贴着黎婴的手臂,闷声道:“抱歉,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我只是以为有王爷在身边陪伴,多少会令你心情好些,身子自然也会好起来了。”
“如若只是偶感风寒,小病小灾他来关心,我定会高兴好些日子。可如今我已成了废人,能活几日全靠老天眷顾,你以为沦落到这般田地,我还会指望他的关怀吗……哪怕是他多看一眼,都会让我厌恶如此不堪入目的自己,谈何相见……”
“相爷……”
“叨扰多时,心中甚是不安,待伤体好转,便把我送回府去吧。”
“先前的风波还未过去,只怕相爷回去也未必安全,不如长留王府,至少等到我一一排查过相府的下人,留下一些靠得住的。”
“无妨,一条贱命,有人觊觎,拿去也无妨。”
“我知道相爷不愿回忆此前之事,若非迫不得已也不想提起,但我要知道您沦落至此的缘由,就必须深问一句,事发那日,您究竟为何出城?”
此言一出,黎婴脸色大变。
果然被管家刘弊哄骗这种鬼话只能唬弄局外人,他这般精明,怎可能会如此轻易落入圈套?
除非,是他自投罗网。
第71章 万两
自从黎婴出了事,相府上下可就成了一团乱麻。
管家刘弊暴毙本就闹的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多嘴,生怕事情惹到自己身上。而此前总爱抱着管家大腿嚣张一下的那几个也都老老实实收敛了行径,毕竟天道无常,谁知道下一个双目圆瞪,口吐白沫惨死的人会不会是自己呢?
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一人却显出了与众不同的违和。
有个名唤素心的丫鬟本是贴身伺候黎婴的,平日里被素衣掩盖了芳华,细一瞧来,姿色是有几分动人的。
就是这样一个做事小心翼翼的丫鬟,在黎婴负伤迁入缙王府后,居然开始化起桃花妆,穿起靓丽的衣袍来,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相府的侍妾夫人呢。
君子游登门造访,自然免不了先去看看这位的状况,为防对方起疑心,还要装作是不经意间发现一朵美艳的娇花。
是日天朗气清,君子游抱着小黑到了相府,一反常态没有带着江临渊,不似前来办案,便多了些许平易近人的意味。
他进门便道:“我来替相爷收拾几件贴身的衣物,你们各忙各的,不必在意我。”
越是这么说,就越是让人在意,君子游不提,总会有那忍不住的人先提起,就好比前来迎客的小厮,把人带到偏僻的假山小径后,便迫不及待揪着那人的衣角问:“大人大人,我家少爷怎么样了啊,要不要紧,不会有事吧?”
这孩子约莫十二三岁,年纪不大,倒是机灵,见君子游无心提起,便住了口,不论那人问起什么,都是乖乖回答。
君子游拐了个弯,在问起素心之前先提起了刘弊,“这些日子相爷不在,无人张罗刘管家的后事吧,不知他现在……”
“出事那天,府里的人便用棺材把刘管家敛了送去义庄了。少爷出了事,这死人总不能在府里停着,不吉利呀。”
“我发现相府的下人有人唤相爷,也有人唤少爷,这是为何?”
小厮答道:“那些都是后来的下人,我们这些从小陪少爷长大的都叫顺口了,老爷过世以后,少爷没特意嘱咐过要改口,便一直这样叫了。说起来,现在会唤少爷的人也不多了,最常露面的就是我,和素心了……对了对了,还有梁阿婆。”
由他说起素心,就免去许多麻烦,君子游顺水推舟,“素心姑娘?我听相爷提起过,她可还好?”
“嗐,别提了……”
听这语气是要发牢骚,可还没等到后话,小厮就躲到了君子游身后,不敢吱声了。
后者一看,好么,一个穿红戴绿的女子正站在回廊中,瞪着杏眼咬牙切齿的看着这边。
不止小厮,连君子游心里也发慌,这姑娘气势汹汹,明显来者不善,这要是惹出什么是非可就糟糕了。
许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素心见了君子游,立刻浮现出笑意,踏着莲步轻飘飘的来了,举手投足间有着股过分刻意的端庄,一步三晃显得不伦不类。
见她上前,君子游下意识后退,奈何小厮就在身后挡了他的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对上居心不良的素心。
“嗳呀,这不是少卿大人嘛,快快请进。听说我家少爷在相府养伤,也不准我们探视,不知他情况如何了,身子可有好些,有没有好好吃饭呀……他平日就是如此,天干气躁,心情不舒时总是不爱用膳,身子骨弱,不如大人把我带去王府伺候少爷吧,他最喜欢我熬的冰糖雪梨膏了,能吃好几碗呢。”
这语气,不像丫鬟,倒像是……
君子游也是明褒暗贬,才会多嘴问一句:“您是丞相夫人?这在下可真是有眼无珠了。”
“嗳呀,您真是取笑奴家了,奴家只是少爷的贴身侍女呢。不过您所说的也不是没可能,少爷待奴家甚好,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少爷最宠的就是奴家了,要是他真想纳了奴家,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要真有这桩喜事,那在下可得备一份厚礼恭贺新禧。不过看样子,姑娘应该还不知相爷的伤势,说了这话,也是无心。”
素心显得有些紧张,“这话是什么意思,少爷的伤……很重吗?”
“从鬼门关前绕了一遭回来,去了大半条命,比起伤的重不重,你该关心的是他还能不能活。不过素心姑娘也是好心,想用喜事来冲一冲府里的丧气,好让相爷早些恢复,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听了他的劝慰,素心却比被人骂了一通还要难受,表情扭曲的陪着笑,心里却在忐忑。先前只以为黎婴只是伤了腿脚,不便行动才留在缙王府,怎料竟会有性命之危……
若那人真的遭遇不测,那她成为相国夫人的美梦可就全泡了汤,一生只能做个低贱的奴仆,直到老死。
就在素心内心慌乱时,君子游又出言:“素心姑娘天生丽质,就是穿着素衣布褂也挡不住天仙之姿,为何非要用衣装来装饰自己?相爷落难,至今未能脱险,你却只想着装扮自己,如此是否不妥?”
“这……”
“说到这个,我也有几个疑问,还请素心姑娘指点。你说相爷一向精明过人,怎么就突然想不开听了刘弊的谗言佞语,孤身一人出城了?”
话及此处,素心的目光一直在闪躲,答的话却是没有半点磕巴,可见是一早就做了准备的。
“也许是少爷自己也有什么打算也说不定,咱们做下人的可不敢乱猜主子的心思,您就算问我也是白问啊。”
君子游又凑近一闻,笑的意味深长,“说的也是。我看姑娘最近行了大运,妙华堂的胭脂都用上了,还有这身衣裳好生眼熟,好像正是秀芳斋最新出的料子,牡丹的样式最是美艳,连江寺正的姐姐都喜欢的紧,可惜价格昂贵,只能暂且压下冲动。那可是鼎鼎大名的朔北江家啊,连她都望而却步的名贵布料,怎素心姑娘就裁了件新衣,还穿出来惹人羡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