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城笑着摇摇头。
便只是摇头,未道只言片语。
柳管家明白,失而复得,他高兴还来不及……至少在他梦醒之前,是不会深究其中缘由的。
想到这里,他便识相的出了门,又让侍奉的丫鬟送了些小食进去,抱着小黑坐在屋外楼梯上,喃喃自语:“王爷可真是为他失了智啊,早知连我也要被戏弄,倒不如当初没给王爷出这幺蛾子……”
别看江陵官府遇事畏畏缩缩,可当背后真有了撑腰的,办事效率倒是不输顺天府,很快就把事情原委查明,将卷宗呈到了萧北城面前。
他还打趣道:“看来闻大人想管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本王想要更多的证据,你也是拿得出的。”
“王爷说笑了,下官为江陵太守,做事是要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的。虽说有时身不由己,但分内之事总归是要做的。”
听他说了这话,萧北城才打量起这个人,看起来不过三十的年纪,如此年轻,难怪管不住有权有势的大户。
听他的意思是早些年就到江陵做官了,真是不得不感叹皇上重用年轻人的心思,旁人都称赞皇上肯用新才是为尽早发现人的才能,确有先见之明。
只有萧北城清楚,他这个皇叔是真的喜欢年轻又好看的男子啊……
想到这里,他看向床榻上仍昏睡不醒的君子游,不易被察觉的叹了口气,翻看起手里的卷宗。
“此次配了阴婚的人是江陵大贾宁家的小少爷,家中排行第三,今年不过九岁,早夭……这么小的孩子也要配婚?”
闻楚解释道:“嗐,王爷,只要有钱,才刚出生的小子都能讨个童养媳呢。这不是得罪了您,宁老爷一直觉得心里有愧,又怕您怪罪下去,所以府衙这边问话也都配合的很。您要是觉着下官从中传话不便,把人叫来当面问也成。”
萧北城下意识又看了眼君子游,闻楚便知他这是不肯离开那人半步了,识相道:“下官这边其实也查到了些线索,您可要听听?”
“讲。”
“本来呢,童养媳和阴婚的媳妇儿都该是娶女子的,不过白婆子到宁家说媒的时候说是小少爷小小年纪就没了,怨气大,须得有个阳气重的到下边儿去镇着他,不然家里的福气财气都要被败尽的。”
“妖言惑众。”
“白婆子又说,刚好有个身患恶疾的年轻男子途径江陵,水土不服一病不起,人就要不行了。他模样生的好看,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无牵无挂的,愿意嫁来陪着小少爷,求的就是自己死后能有人供奉自己的灵位,逢年过节烧点儿东西留着他去下边儿用就成,宁老爷这便点了头,为了子孙后代的兴盛,决定先委屈小儿子娶个男人,过些年再给他纳几个小的。”
萧北城依旧平静,不露恼意,这倒是让闻楚慌了,心道这么气人的事都不发作,缙王莫不是憋着火,等着杀人呢?
然而萧北城只是拉住君子游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心里感叹,他这辈子真是命途多舛,恶疾不愈不说,身为男人,还嫁了两次。
要说头婚是嫁给自己,不亏,那这第二婚就是被黑心人牙子配给了一个死去的小娃娃,醒来之后不哭的背过气去才怪了……
第103章 元宝
君子游昏睡不醒的日子,萧北城便与柳管家担负起了彻查阴婚案的重任,像极了从前的君三问与江寺正。
柳管家时常为自己叫苦,“早知道就不陪您出门跑这一趟了,总觉着自己好像落入了什么圈套。”
嘴上这么说,办事时还是尽心尽力的,可见他这人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
亏得有闻楚从中协调,宁家十分配合官府的调查,就连家主宁老爷也愿亲自接受缙王问询,可见江陵民风朴实,不似姑苏那般慓悍。
这位宁老爷名大仁,是靠贩卖丝织品白手起家的,人如其名,仁慈善良又很老实,时常接济贫苦的乡民,还会出资修建庙宇,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善人,每年都按规矩缴纳赋税,从不会耍心机贪便宜,对官府而言也是难得的良民。
宁大仁这辈子做事小心翼翼,只有在对爱子的事上受人蛊惑才犯了错,也是情有可原,所以一见到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父亲,萧北城不免心软。
来请罪的时候,宁大仁穿了一身素衣,身后跟着两眼哭得通红的妻子,进门就先给人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草民宁大仁,不知王爷大驾,冲撞冒犯了王爷,恳请王爷恕罪。”
面对一对才刚丧子的夫妻,萧北城说不出什么重话,给人赐了座,又让丫鬟上了茶。
他与柳管家就坐在上座,给了后者足够的排面,如此一来,闻楚便陪同坐在客位,看着宁夫人哭哭啼啼,心中也是伤感。
萧北城问:“让你们夫妻回想起丧子之痛实在残忍,但此次受害的是对本王非常重要的人,所以还请你们如实讲述。”
宁大仁连连点头,“王爷请问,草民绝对不敢有半字隐瞒的。”
“你们的幼子……是如何过世的。”
听他问了这话,宁夫人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着,从她的哭声中能依稀辨出几句:“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他才七岁啊……他一直好好的,身子也没什么问题,比起同龄的孩子还强壮许多,半个月之前,孩子的二哥带他出去游湖,在船上待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就晕了,一头栽进了水里啊……”
宁大仁心中悲痛,搂着痛哭不止的妻子,为她擦去眼泪,待她情绪稍稍稳定了,才道:“王爷,过世的是草民最小的儿子,叫元宝。草民与发妻老来得子,是捧在手心怕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直小心养着他,很怕他出事,从小都是给他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他也很争气,身子一直都很好,所以不会有什么病症的。”
“身无病症,却在游湖时昏头落水。深秋时节天气凉爽,可不会中暑,有没有查过原因?”
闻楚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发生这事的当天,宁家就报了案,府衙派人去查过了,兄弟二人当天乘坐的游船上没有打斗的痕迹,宁元宝被人推落水中的可能性不大。”
柳管家细思一番,琢磨出了方才宁大仁话中的矛盾之处,“等等,你说自己是老来得子,宁元宝却是你的第三子,这不大对劲吧。”
对方深感惶恐,忙给人解释:“老爷,我没有撒谎的,元宝的确是我五十多岁了才和发妻有的骨肉啊。我膝下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二都是妾室所生,只有元宝才是嫡长子啊。”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柳管家为吓到了他感到愧疚,便给人添了杯热茶,劝他不必慌张。
不过这也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事发当天带着宁元宝出游的二哥不是他的同母哥哥,出于嫉妒对胞弟出手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萧北城思量一番,斟酌了措辞,“那请问你的次子与宁元宝平日里关系如何,是否会有不和?”
“不不不,王爷有所不知,我的第二个儿子叫交子,今年十二岁,是妾室刘氏所生。当年她生下交子之后就撒手人寰,所以交子自小是被发妻养大的,发妻将他视如己出,就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从来没委屈过他,交子也很懂事,一向疼爱元宝,所以他不可能对元宝下手的啊!”
萧北城手里把玩着茶匙,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琢磨着这一家子的关系。
照着这个说法,宁家长子也该是妾室所出,宁交子排行老二,就算除掉了宁元宝这个碍事的嫡长子,到时候宁大仁百年归天,家业也是该落到长子头上,所以他杀害宁元宝的可能性并不大。
除非……他连长子也打算一起除掉。
可是十二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狠毒的心思吗?
“王爷,王爷?”
柳管家探手在面前晃了晃才让他回神,提醒道:“王爷,闻太守说,宁元宝的遗体并没有送到府衙那里尸检。”
“这是为何?”
说到这里,宁夫人又哭了起来,“我儿死的惨啊,要是让仵作碰了,得开膛破肚,还得锯开脑壳,人拆的七零八碎,还怎么下葬啊……”
闻楚也是面露难色,“王爷,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因为当时没有查到宁元宝是被人所害的铁证,这案子本就是要当作意外结了的,而且死者家属坚持不肯验尸,官府也不好勉强啊。”
“你这人,太感情用事……”
数落一句,萧北城很快发现事情不大对劲,“宁夫人,你是如何知道仵作验尸会破坏遗体的?”
“元宝走的第二天,说媒的白婆子上门就说了这事,我听了就害怕了,想着交子是我一手带大的,绝对不可能害元宝,就让宝儿安安生生的走吧,所以没同意……”
“这白婆子来的可真是时候啊,宁元宝刚过世第二天就上门说媒了,你们就不觉着蹊跷?”
宁大仁不安的攥着衣襟,愈加紧张了,“的确是……觉着有问题,可江陵给死去的亲人配阴婚的事也不少,想着白婆子手里有些还未婚嫁的死人消息应该正常。而且元宝的死对咱们打击太大了,当时也没顾忌太多,想着有个人肯在下边儿陪着他,多照顾照顾他也是好的,做父母的心思就是这样啊……”
他说着说着便是声泪俱下,和妻子抱头痛哭,看的萧北城心里怪难受的。
闻楚也不大舒坦,出言道:“王爷,下官能理解宁老爷和夫人的心情。”
“你倒是感同身受。”
“实不相瞒,下官也有个儿子,虽然不是亲生,却时时为他着想,生怕他会有差池,所以……”
“罢了,说到底,宁家也是为人所骗的受害者,暂将他们二人带回去安置吧。于情,你陪本王到事发现场看看。”
说完这话,他立刻想起还在房中昏睡的君子游,既不想丢下他一人,又担心拖得太久,就更加难以找到铁证。
柳管家看出他的为难,劝道:“江陵缺少办案的人才,要是真能查出头绪,事情也就不会拖到现在了,细节恐怕还是要王爷亲自确认的。先生那边,我会安排几个靠谱的人照料,要是他醒了会立刻通报的。”
“也好,那你记得找些懂事的丫鬟来伺候,别笨手笨脚,记得给他把被角掖好,别受了凉,每半个时辰就给他喂些温汤,还要掌上火烛,他有点怕黑……”
柳管家听不下去了,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王爷,这些事情有下面的人去做,您就别操心了,一定会照顾好他的,放心吧。”
“也好……”
萧北城这便饮尽最后一口茶,让闻楚在前带路,驾船去了事发的地点。
闻楚给人介绍:“王爷,这片湖泊叫斜阳湖,三面环山,只有午后太阳向西的时候才有光照进来,阳光映在湖面有粼粼波光,被周围山上的地锦映成红色,便好似夕阳余晖一般,因此得了这名。斜阳湖的湖水是从长江支流引来的,咱们江陵不比江南水乡,赶上天灾人祸是会饿死人的,所以周围百姓都靠着这片水活着,经常有人来这儿踏青赏景。”
柳管家扶着萧北城出了船舱,如他所说,湖边与山上都长着一种红色的爬藤,的确是赏心悦目的景致。
为了方便萧北城问话,闻楚特意找了当时驾船陪同宁家二位少爷出游的船夫来做事,让人把船停在了出事的位置。
船夫一看这位的穿戴与气质跟旁人不同,猜到他身份不凡,便巴结了上去,主动说起了宁元宝落水那天的情况。
“官老爷呀,您有所不知,本来游湖是得有大人看着的,那两个娃儿里面最大的才十几岁,俺怕他们两个太淘气,出了什么事儿赔不起啊,就莫让他们上船。但是一起来的大少爷说没事,他两个弟弟都听话,就出去逛一圈,莫什么问题,还多给俺塞了点银子,俺有点儿见钱眼开,就把他们带出去了。”
“大少爷?可是宁老爷跟夫人并没有提起过长子参与这事啊。”
听了柳管家的质疑,船夫挤了挤眼睛,“那是俺莫敢说给他们听啊,那天上船以前,俺还问了大少爷为啥不跟着一起,他说自己怕水,又晕船,也担心弟弟出事,嘱咐俺不要划太远了,所以就到这儿了。您看看,这里离岸边不远,水也不深,还能看到人在岸上招手呢。”
“你这个蠢材,对成年人而言不深,可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萧北城真恨不得给船夫一巴掌,从他手里夺过撑船的杆子,量了差不多一个成年人的高度,往水下一插,竟没有碰到湖底。
确认过后,他心中更是气愤,冷眼瞪着睁眼说瞎话的船夫,抬起一脚,便把人踹翻落下了水。
第104章 心血
船夫被萧北城踢下了水,惊叫一声栽了下去,好在此人水性不差,折腾一番就浮了上来,还不知死活的为自己辩解:“官老爷,俺说的都是实话啊,您别不信啊。”
“实话?混帐东西,你给本王下去好好看看!”
萧北城骂了一句,用杆子顶着船夫,把人又按进水中。
这回水里是冒了泡,闻楚在一边看的心惊胆战,赶紧抓紧了船绳,生怕自己哪句话没说好,惹人动了怒,也要下去洗个透心凉的冷水澡。
而船夫被逼着难以上浮,本能的伸直了四肢,这才发现湖水都已经没过了头顶,脚下却是怎么都踩不着底。
估摸着他这口气快耗尽了,看船夫两手开始拍打着湖水,萧北城才收手让他漂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