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等你想到了,再加。”
用早膳的时候,顾珠是单独跟谢崇风一块儿吃的。
两人一块儿就小十二登基大典的时辰和宫中用度都做了确定,一边用膳一边又说起即将要回长安来参见新君的外地官员。
说道在青州任劳任怨,跟河道工人同吃同住修河堤的顾待今,顾珠心都是滚烫的:“这算是大功一件吧?得升官,等来年开了春就升,毕竟春汛还没有过,不知道河堤冬日封上以后,再解开,是不是同样坚固。”
“恩,可以。”谢将军没有异议,他一向都是没有什么异议的,说完顺道端起盛了鸡蛋羹的琉璃小碗,用勺子挖起一小勺,然后送到嘴巴叭叭叭不停的顾珠唇边。
顾珠垂眸看了一眼,总算是停下了滔滔不绝的话题,如雪的脸颊上浮出一抹俏丽的绯红,‘啊’了一声张嘴,‘嗷呜’一口吃掉蛋羹,然后自个儿也起了要喂对象吃饭饭的心思,伸手夹了一颗虾肉小圆子,喂到谢崇风的唇边。
谢崇风看也没有看,张嘴便吃。
隔壁房间里的小十二跟同还在皇宫里念书的兄弟一块儿用膳,其中最大的是十皇子,今年六岁,乃地方大员之女通过选秀为先帝诞下的龙子,一向木讷,不爱讲话,如今更是沉闷地闷头吃饭,连咀嚼的声音都小到可以忽略。
还有两个跟着一起用膳的是十一皇子跟十三皇子。
十一皇子只比十二曹济大一岁,从前跟十二关系不错,只是目前即便知道他的十二弟马上就要当皇帝了,也没有太多概念,依旧笑笑嘻嘻要抢十二碗里的芙蓉煎饺,然后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公公严厉制止。
十三皇子最是闹腾,也最小,比十二皇子小一个月,先帝在世时,最为疼爱,如今先帝没了,面对即将要登上皇位的十二哥,充满东西被抢走的苦痛厌恶,一上桌子,看见十二哥那边有他最爱的芙蓉煎饺,自己没有,便哭。
一边哭一边跟周公公控诉:“父皇在的时候,这芙蓉煎饺都是我的!为什么只十二哥有?我没有?十二哥好奸诈,抢了我二哥的位置,还要抢我最喜欢的煎饺呜呜呜……”
小十二曹济脸蛋瞬间一白,无措起来。
一直站在身后的周公公却从善如流上前一步,幽幽看着十三皇子,微笑着问说:“十三殿下还小,是断不会说出抢了二殿下位置的话来,想必是有人教过,十三殿下,这话,是皇太后教你的吗?”
十三皇子愣了一下,被周公公吓到,慌慌张张点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害怕到极点的时候,干脆把碗筷一推,跳下桌子便哭着跑走,一边跑一边大喊:“我要去找母后!十二哥让周公公欺负我!”
“十三弟!”小十二紧张站起来,想要追,却被周公公拦下。
周公公平静地道:“殿下是未来大兴的主子,从前的兄弟哪怕再亲也是您的臣子,没有主子做什么还要哄着臣子的……”
小十二立马不敢追,复坐下,却坐立不安。
“周公公,十三弟还小,那些话不是他的真心话,还望不要告诉谢将军跟表哥。”
小十二紧张兮兮,咽了咽口水,心中当真怀着几分对过世二哥的歉意,这皇位的确……应当是二哥的,只是……只是……他阴差阳错上了这位置。
周公公眸色淡淡地瞥了一眼十二皇子,状似恭敬地回:“是。”
小十二却被周公公那双藏着轻蔑的眼神给刺到,他想到谢崇风也是如此看他,小手顿时握成拳头,久久不能松开。
一个太监,轻蔑他什么呢?不过是谢崇风的一条狗,一条狗都敢轻蔑他?
他是皇子,不久将是皇帝,但没人觉得他能做好一个皇帝,没有人……除了表哥。
小十二背着愧疚与孤独的自我厌弃,吃完了一顿毫无胃口的早膳,用完便去继续写大字,只是写字的时候,他的小表哥并不在,他问周公公表哥去了哪里,周公公也不直接告诉他:
“自然是跟将军办事去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要回来,殿下还是继续练字吧,一会儿先生来了,可是要检查的,不要辜负王爷和将军对您的期望。”
小十二听话的点了点头,练字时笔力却越来越狠,每一笔都逐渐拉出锋芒,心中一点一滴都是墨般的浓稠阴郁。
他自然是知道不能辜负表哥,但他可不信谢崇风对他有什么期望,谢崇风肯定是认定他不会有什么出息,才愿意让他继承皇位!
他讨厌谢崇风,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身边的周福是谢崇风的耳目,于是只继续写大字,一张张不知疲倦的写下去……好像这样,就不会害怕周福,不会害怕给表哥丢脸。
另一边,顾珠跟谢崇风一同下了马,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入大理寺,在大理寺卿的陪同下,见到了监牢里正呼呼大睡的三伯。
大理寺监牢中条件很好,毕竟关押在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官宦人家,有的可能今日是阶下囚,明日就复宠,所以平常时候都是单人单间,碰到极端恶劣案子的时候,才会两人一间。
顾珠头回进大理寺的监牢,比回忆里扬州的监牢好许多,起码床是床,被子是被子,没有用稻草随随便便堆在里面,让犯人躺。
他一站定在牢笼外面,狭长的过道便燃起了火把,幽幽将监牢点得更亮。
跟三伯同间的犯人最先清醒,一看见他,又望了望他身后跟着的谢崇风,立即大喊一声,推醒三伯便说:“顾大人!你侄儿来了!快醒醒!”
顾珠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
“啊?什么?”被晃醒的顾老三顶着一张枯瘦蜡黄的脸,醒过来后便将目光锁定在牢笼之外那穿着一身双鱼暗纹描边白衣的少年身上。
少年长发如云,乌黑亮丽,双目如半月,不笑也多情,脸上绷着冷霜,双手端庄地交叠落在小腹前,凝视他。
顾老三眼泪都在这一瞬冒了出来,喷着大鼻涕泡,几乎连滚带爬地凑过去,抓着栏杆哭道:“好侄儿!你是来放三伯出去的吗?!快啊!快放我出去!”
顾珠没有说话,甚至还在三伯口水似乎要喷到自己的时候,嫌恶地后退了一步。
激动的顾老三见状,渐渐明白自己的处境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他疑惑地先露出个苦笑:“珠珠?你还在等什么呢?谢将军?谢将军你亲自来这里,是有何贵干吗?”
谢崇风余光见他的岁岁像是很不愿意跟顾老三说话一样,便干脆上前一步,让少年站在他身后去,问顾老三:“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顾老三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说:“只要回答了,将军就能放我出去吗?”
顾珠想要说‘你想得美’,但也知道自己若是当真这么说了,这货肯定不会认真回答他跟崇风的问题。
“恩,那是自然。”谢崇风眼都不眨地撒谎,微笑道,“听说你染了一种烟瘾?可还有那烟叶在手上?”
顾老三原以为谢崇风要问关于他泄密了那些事情,再不济也应该是想要知道跟他交易的都是什么人,虽然这些他都在大理寺卿的手里交代得差不多了。
“啊?”顾老三有点茫然,但想了想,回答说,“没有了。”他是真的一点儿也没有,“那烟叶将军要去想做什么呢?”
谢崇风还没回答,就听跟顾老三一个监牢的安大人争先恐后地说:“我!我有!谢将军要吗?”
“好,你跟我出来一趟,有些事情,要你配合。”谢崇风淡淡开口,让大理寺卿开门放安大人出来,便要领着他的少年离开。
谁知道后知后觉自己不会被放出来的顾老三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抓住顾珠的右手:“等等!就这么走了吗?顾珠,我可是你的三伯!”
“唔!你干嘛?!”顾珠右手如今可金贵了,日日被按摩着,流水一样的昂贵药材用着,才恢复过来,但还不能大幅度动作,结果被顾老三一扯,顾珠感觉自己手臂抽筋一样疼得要命。
“我干嘛?你不放我出去吗?我可是你三伯啊!”
“我干嘛要放你出去!你自作自受,活该!”顾珠挣脱开,余光看见三伯手臂上的烂疮,冷笑道,“你以为他们给你的东西有多好,那烟叶有多舒服,不过是□□,一点点杀死你,愚蠢的东西,损人利己的事情,下辈子少干,知不知道?我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
“你!”顾老三慌张之余,怒道,“你个小兔崽子,不过是卖-身给了谢崇风才留下一命,有什么资格说我?就你爹?你爹跟谢祖峥一伙,他卖子求生,跟我有什么区别?!”
这话后面还有一堆,只是顾老三突然被一只手从监牢外面伸进来,掐住了他的脖子,那堆话便卡在喉咙里,变成爆突的眼和嘶哑的求饶。
顾珠看着谢崇风单手便捏着三伯的脖子,将人提离地面,其实想说自己根本不在乎这货骂他的话,反正都是个要死的人,但他还未开口,就被谢崇风抱着脑袋,按在怀里,随后是‘咔’的一声脆响,一个重物倒地……
第97章 持续到夜里 你是不是别人冒充的呀?……
腊月中旬, 大雪。
长安城四处点着红灯笼,披红挂彩,从宫里一直延申到宫外头, 满是红红白白的喜庆之色。
顾珠站在长乐宫里,在给小十二整理小小的朝服,朝服是由二十位苏州最好的绣娘赶制而成,衣摆的位置稍微长了一点,但没有关系, 顾珠摸了摸小下巴,往小朋友的鞋子里垫了两双鞋垫,再寻来宫里的绣娘, 重新往鞋底纳了两层厚底子,直接让小十二拔高了五厘米。
外头一派隆重的钟鼓乐器响起,顾珠连忙偏头往外面看了一眼,然后问面前的小朋友:“阿济, 紧张吗?”
曹济面上上了点儿润面的油膏,被微微冻红的脸上那又痛又痒的感觉被掩盖,他踩着高跷似的鞋子, 身上厚重的朝服压得他背都很难挺直, 但双目里的光却望着他的表哥, 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又细又小:“紧张, 但也激动。”
“很好,那便随我出去。”
说着,顾珠拉着小十二,一齐跨过长乐宫的门槛,从正殿的空地, 直接穿过未央宫的后殿正门,然后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再一起走到百官的视线中去。
偌大的未央宫前面是足有两个操场那么大的早朝空地,殿内站着三品以上官员,殿外便是三品以下官员。
顾珠送小朋友去门外对着雄伟的天门柱做祷告,跟各路神仙汇报完毕,便是群臣跪拜,他则站在高高足有三十六阶的台阶上,将手中的诏书交给太监周福,由穿着司礼服饰的周公公提着嗓子,在未央宫大门口,对群臣通知今后的皇帝是曹济。
顾珠在一旁跟着看,跟着道喜,最后受封了摄政王一职,赐了王府一座,改了年号朝荣,便是直接开始早朝。
这一切从简的登基仪式该有的一样不少,顾珠身在其中,甚至是站在龙椅的旁边跟着接受百官叩拜,耳边听着整齐洪亮的道贺声音,恍惚着,一眼望去大门外头,看见天边刚好红日当空,哪怕下雪,也炙热得人心滚烫。
随着周福一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的话落下,顾珠看见大理寺卿上前一步,行礼后,一本正经地恭声禀报:“禀奏陛下,依照旧历,新君登基,要大赦天下,可臣大理寺内挤压的犯人是否背赦免,还请陛下明示。”
小十二头顶带着缩小版的黑色冕瑬,正襟危坐,闻言先看了一眼身边坐在小一号椅子上的表哥,才说:“那些通敌卖国者不赦,死刑者不赦,其余赦免。”
大理寺卿立即做出明白的模样,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站在第一排的谢将军,见谢将军都没有说什么,才后退了两步,回到自己的站位上。
后来又有上林苑的大学士们针对恩科的时间发布进行讨论。
还有吏部侍郎顾劲臣对官员调动升迁提出意见。
有外派人员顾待今被封赏青州知府。
有扬州节度使接管扬州漕帮,暂代管理。
顾珠高高在上地坐着,一般都没有开口,只是用鼓励的眼神对小十二示意,毕竟很多臣子们提出的事情,都是他跟崇风商讨了很久的决定,小朋友只要照着念就没有问题。
即便如此顺利,早朝也是到了正午时分才散。
顾珠坐得屁股都是疼的,在上头百无聊赖之际,便忍不住趁着所有臣子都低头不敢抬头的时候,跟唯一抬起头来看他的谢将军眨了眨右眼。
谢将军在下头,因着没打仗,穿着的当然不是盔甲,也没有带着宝剑,是着寻常的统一臣子玄色朝服。
他的谢将军本身就长得好看,从上至下的四十五度看去,更是显得轮廓都柔和了不少,睫毛跟个bjd娃娃一样是恰到好处的浓密。
他对谢崇风笑,人家却一本正经,当朝拿出了一个小袋子来,办起正事儿:“禀陛下,臣这里有一邪物,早前跟摄政王调查了一番,此物非同小可,乃天竺国传入,必须明令禁止任何人拥有或吸食,一经发现,满门抄斩,陛下以为如何?”
臣子中大部分都探头探脑往谢将军手里的东西看去,有的认识,瞬间脸色都变了,有的还不清楚,跟周围的大人交头接耳,竟是讨论起来。
顾珠见这朝堂转瞬就成了菜市场,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吵什么吵?一个个来,举手发言。”
这举手发言倒是个新鲜玩意儿,群臣不大习惯,却不好忤逆,连忙有三四个臣子同时举手,表情既困惑,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