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鸣已经站起了身,只道,“查凶手。”
第16章 验尸
16.
季无鸣说要去,老头欣然应允,还怕自己一瘸一拐的耽误时间,特意招呼燕惊雨,“小雀儿你来背我。”
“前辈,我来吧。”不等燕惊雨反应,他的好大哥燕归天就径直上前,主动弯腰弓背,为了让老头好上来,还屈了膝盖。
老头趴他背上,意味不明的呼喝一声,阴阳怪气的笑道,“歹巢出好蛋,没想到老雀儿还能教出个你来。”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骂燕归天,仔细一琢磨却是在骂燕南行。
顾从眨了眨眼,回过味来顿时有些紧张,下意识的看向燕家两兄弟,生怕这两一个怒从心起就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仵作”给咔嚓了。
却见燕惊雨站在季无鸣身后,低头问他是否要带些东西,连头也抬一下好似并没有听见;而燕归天抿了抿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看着不对劲,却也是一声不吭的。
背起老头的时候还低说了句,“前辈抓稳了。”
“这……”顾从惊疑不定的看向自家舅舅。
南宫晟扇子在他唇上一压,示意他话题打止,眼神带着警告。转而扇子一收,又是一派翩翩公子如玉端方的贵气模样。
他道,“快些走吧,莫耽搁了时辰,平白急坏我这大外甥。”
且说运尸队这边。
镇远镖局顾小当家发了一通脾气后转身就直奔水一方,也不知是要作甚,邓捕头怕事情闹大,赶紧让运尸队先进了县衙里,又不敢怠慢顾小当家,留下一机灵会来事儿的在这等着。
这人叫宫一,前段日子才来的衙里,性格开朗,会画画又念过几年书,和他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师爷让他着手办了几件事都办的利落圆满,顿时就得了县老爷和师爷的喜欢。
听说他本是一介书生,早早就考过了县试、府试,十六七之时过了院试,已经是个秀才了。只可惜他本就是孤儿,又时运不济,最后便放弃了科举来边境谋生路。
师爷夫人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儿子,可惜是个傻子,听他这悲惨的身世顿时怜爱起来,让师爷认了他做弟子,师爷意动,但到底宫一来县衙时间太短,他不愿贸然行事,便打算再观察一些时候。
话题扯远,这宫一确实机灵,一照面就给时不遇把两匹马牵到合适的地方拴好了,打了招呼后又与他攀谈,发觉时不遇个性沉闷不喜多言后,便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有余光时刻注意着水一方门口。
等顾从领着人出来,立刻迎了上去,还能一一叫对称呼,行事作风滴水不漏。
唯一有点意外的,就是这人浑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并不呛人也不引人注目,寻常人不会注意。
季无鸣备受老头荼毒,包裹里总是不知何时就被塞了裙子、胭脂、首饰的,都是几钱银子的好东西,林月知倒是喜欢的紧。
如此这般,也就导致季无鸣的衣物上也染上了香气,闷得时间一长,洗都洗不掉。
同样注意到宫一身上脂粉气的,还有自小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南宫晟。
不过宫一也大大方方,腰间别着明显是姑娘送的旧香囊。
“几位大侠请随我来,县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县老爷听了邓捕头的汇报,确实是在等顾从,见到这满满当当的人进来,先是一愣,紧接着就露出喜色来。
“可是武林盟主燕归天燕大侠?”
他竟是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燕归天,当即散了眉间的愁绪,连喊好几声燕大侠,道,“这案子我查了数天都没个头绪,如今连验尸的仵作也被害了,已不知如何是好,燕大侠来的正是时候啊!”
燕归天徒然被压了担子,抿紧唇只道,“燕某尽力而为。”
老头向来厌烦这些无用的虚礼,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笑容诡气阴森的道,“有时间在这里说废话,尸体都凉透了!”
宫一立刻上前带路,“大侠们且随我来。”
县衙后有一处专用来停尸的房间,屋子不是很大,在常年不见阳光的背阴处,整个鬼气森森的,夏日过来都冷不丁的打寒颤。
往常至多停两三具尸体,现在不仅停满了,还有两具是另搭桌子放的。衙役们各个头皮发麻不敢留在这里,停好尸就离开了。
季无鸣率先上前掀了白布,干瘪的尸体顷刻露了出来,整个就是一人皮骷髅,即便没有血也分外恐怖吓人。
即便已经见过几次,县老爷和邓捕头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纷纷别过头去,唯有宫一不动声色的走近了些。
燕惊雨余光撇过去一眼,很快就收回来。
季无鸣已经挪步到另一具尸体边上了,他一个个将白布掀开,都是只看了一眼,转了一圈回来后,像是确定了什么,脸色一片沉冷。
老头已经下了地,一瘸一拐的走到第一具尸体前,他一看尸体的样子就“呼哧”的从喉咙里发出两声怪异的动静。
他先伸手在尸体各处分别按了按,检查确实没有伤口,起身时忽而瞧见紧闭的眼睛下似有一条血线。
老头扒开他黏在一起的眼皮,就见上下眼睑凝了一层血痂,血泪争先恐后的滚落,那眼眶中却是空空荡荡,隐约还能瞧见里头的黄白之物。
“脑浆震碎,浑身不见一处伤,是个内功高手,又杀人取珠,要么是看见了不该看的,要么就是个疯子。”
“小雀儿,划一刀。”老头指了指尸体。
燕惊雨上前,也没用刀,只并出两指指尖轻轻一划,便割出一道细长的伤口,然而伤口苍白无血色,半晌也没有血珠涌出。
“又被吸干了。”县老爷脸色难看至极。
老头未作声,让燕惊雨又割了几具后,才点了点头,“死因是被震碎脑浆,同时吸干了血液,眼珠可以判定是死后取走的。”
浑身血液几乎被吸干,所以眼珠取走后没有立刻流血,而是在眼睑下凝了血痂,等扒开眼皮,里头积攒的血才一并涌出。
老头擦了擦手,难得说话听起来正常,下结论道,“凶手会一种以血为媒介的邪功。”
以血为媒介?林月知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季无鸣。
季无鸣神色冷肃的点头,正要开口,突兀的有声音插进来。
“血魔功。”时不遇笃定的吐出三个字。
林月知听到这三个字,豁然将视线落到时不遇身上,死死的盯着他的脸。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自然就有正邪之分。所谓邪功,江湖先后出过不少,如吸星大法、苗族驭尸术等,而血魔功便是叱罗婵融合这两样邪法和本派武功之后才得的名字,因此目前知道此功法路数的人并不多。
燕归天等人连幽冥教都是最近才知道的,又怎么会知道血魔功。
闻言疑惑问道,“血魔功是何?”
“是——”时不遇徒然顿住,脸上露出茫然之色,似乎自己也记不得是什么,半晌都说不出下一句。
季无鸣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将话题接过,“血魔功是幽冥教教主叱罗婵修行的功法。”
季无鸣对血魔功有些了解,他同叱罗婵交手过数次,再加之,苗族驭尸术本就是他娘亲仡濮嫣所在的荆州湘城一带苗寨传下来的武功!
仡濮嫣同季正寒搬到漠北后再也没回过苗寨,她身体不好,又有邪宫上下一心的护着,便没用过这武功。
季无鸣也是直到懂事后,才听娘亲提起,还是因为担心他病夭。
“驭尸术本是先祖为赶尸而创造的武功,却被有心人利用,成为了能将活人炼制成走尸的邪术,族长深感悲痛,遂带着族人隐进大山深处,除了赶尸人外,少有现世。”
赶尸人是湘城苗族特有的职业,他们负责运送外乡人的尸体回故乡,也负责将客死他乡的尸体带回湘城。
仡濮嫣并不是赶尸人,她之所以学驭尸术,一是因为身份;二则是为了续命。
被更改后的驭尸术能够以他人之血续命,人血比动物血好,活人血比死人血好。
仡濮嫣不愿做茹毛饮血之辈,遂背井离乡,来到偏远的漠北,再未归去。
血魔功的血字,可以说就是出自驭尸术。
季无鸣隐去许多内情,只大致讲了血魔功。
“竟有如此邪门的功法!”南宫晟沉声道,“以人血修炼武功,也不知已害过多少人命,县衙里这十多具,怕也只是沧海一粟。”
燕归天脸色难看,转身就出了县衙直往微雨楼而去。
南宫晟赶紧跟上。
顾从握拳冷喝道,“管他什么幽冥教血魔功的,敢杀我镇远镖局的人,便是与我顾家为敌!我便是赔上一条命,也定要她血债血偿!”
“醒醒吧,如此功力,又岂是你能对付的?”老头阴阳怪气的直接扑过去一盆凉水,“桀桀”怪笑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一个土匪都打不赢,还是回家当你的少当家吧。”
顾从涨红了脸,又气又恼道,“我便是无用,顾家也不止我一人!等着,我这就飞鸽传书!”
然而再没人理他。
林月知不知去了何处,季无鸣匆匆回了水一方,牵出了自己的马,燕惊雨也紧随他后,摆明了要跟着他一起。
老头慢腾腾的刚到客栈,就见季无鸣和燕惊雨二人已经上马,他心中顿觉不好,一瘸一拐的跑上前。
“你们要干甚?!老头我还在这呢!”老头怒冲冲。
“我们现在就要出城,明日你随林月知驾车来。”
季无鸣话音尚未落,马鞭一扬,便见一黑一白两匹马就踏尘远去。
“竖子!竖子!”徒留孤寡残疾老头在原地暴跳如雷。
第17章 两人
17.
季无鸣和燕惊雨赶着出城之时,林月知正在同官渡鸿——或者说是宫一交换情报。
官渡鸿确实如他说的一样,十六七岁便有秀才功名傍身,他也确实是孤儿,且时运不济,唯一有出入的便是他一开始是在洛阳谋生,帮戏班写折子戏,再折算银钱与班主学了几年东西。
他基础不牢,其他都学的一般,唯有女儿家的妆面术与口技学的精。后因种种原因转至安阳城,被林月知以高价月银收为己用,成了一名探子。
邪宫出事的时候,官渡鸿在安阳城郊那栋宅子里满打满算也就待了六个月,若非人手紧张,林月知也不会这么快就重用他。
所幸官渡鸿倒是真的好用。
“同叱罗婵在淮阳城外交手之人有眉目了,是两个人,一个是狂道人李阳,一个是邪僧莫古通。”
林月知听到这两名字愣了下,随即冷笑出声,“一个天玄门掌门逆徒,一个少林杀师叛寺的贼寇,这两人倒是惺惺相惜凑到一块儿去了。”
官渡鸿看她这么讨厌叛徒,将他们详细的消息吞回去,转而道,“季蛮大人同燕惊雨出城了,往泗水方向去了,走的陆路。”
林月知一目十行的翻看手里的消息条子,毫不意外的点了点下巴,“嗯,应当是去追叱罗婵。”
官渡鸿讶然,“季蛮姑娘重伤未愈,怕不是叱罗婵的对手。”
“怕什么,她叱罗婵现在也是只病猫罢了。”
邪宫能有自己的消息通道,幽冥教自然也有。
叱罗婵没见到季无鸣的尸体,必定会假设他还活着,从清州到兖州,她一路都走的很低调,显然是想隐瞒行踪,却突然发疯杀了那么多人,除了重伤不作他想。
趁她病要她命,机会难得,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林月知乐的看叱罗婵倒霉。
官渡鸿瞧她高兴,便试探着问了句,“大人不担心吗?”
“就我现在这身体担心又能如何?跟着去才是拖后腿。”林月知说是这么说,到底愤愤,半晌不甘心的嘟囔一句,“能让叱罗婵重伤,不管使了什么手段,那两叛徒都有点真本事。”
官渡鸿见此,立刻就将先前咽下的消息吐了出来,“李阳被逐出天玄门后在兖州已经待了有一年了,常以天玄门之名在淮阳、泗水、临沂三城行走,会接平常百姓家驱鬼算卦的活计赚点小钱,但从来不接达官显贵之人的生意,在兖州倒也颇有名气。”
林月知笑了,“被逐出师门还敢打着师门的旗号招摇撞骗,他倒也敢。”
天玄门在兖州和冀州交界处,与五岳剑派中的泰山派就隔着一个山头,一个受兖州州府纪南城管辖,一个则是归于隔壁两州边界的耀月城。
虽然耀月和临沂隔了两座城,但都是在兖州境内,总会有点什么消息传到天玄门去。
李阳这厮倒是真敢。林月知又问,“莫古通又是怎么回事?”
官渡鸿:“他当初被师门追杀逃到南疆去了,受邀来的淮阳城,同李阳一见如故。”
……
等林月知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老头收拾好了行囊,垮着一张阴沉诡异的脸坐在楼下。
他一见林月知进来,当即就站了起来,“走。”
林月知一撩衣摆有些粗鲁的坐下,随意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道,“城门早已经关了,你就算想走也走不了,还是上去睡一觉养精蓄锐吧。”
话分两头。
这边季无鸣两人连夜赶路,终于在天还黑的时候到了乱葬岗,那是一片荒山野林,还有野狼嚎叫。
季无鸣查看了下乱葬岗的尸体,发现多出的几具新鲜尸体,显然是附近的百姓,再看泥地上的车辕痕迹,都是往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