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是兖州中心城,地方虽然不大,却因连接淮阳、临沂这两座繁茂的大城,而成为了枢纽,兖州的世家大族一般都聚集在这座小城里作威作福,可以说是集一州之力带出来的被宠坏的幺弟。
因此,泗水城别的没有,就是盛产纨绔。
以昌仪侯世子薛召为首的一众世家弟子,所犯之罪责,堪称大周半部律法,但偏偏中宫那位徐皇后与昌仪侯夫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同家姐妹,无论薛召犯了什么事,徐皇后都帮其遮掩传递消息。天高皇帝远,告发的奏折递不进宫,告发的人被秘密解决。
如此欺上瞒下,薛召一个末等侯爵世子,在这泗水城竟成了土皇帝。
“我瞧着这人所作所为可比我们可恶多了!”林月知孤儿出生,流浪的时候吃过苦头,最是看不惯这种借着特权欺压平民百姓作威作福之人。
莫古通也是愤愤,还要好友也表态。
李阳正看着近来新出的《江湖名人录》——此乃一年前冒出头的百晓生所写,第一册 书写了武林七绝,在南方沸沸扬扬,有人还猜测他是微雨楼的刺客。
此第二册 第一本发行在北方,写的都是北方的名人,这一篇正好是写临沂肆虐的专采男子的采花大盗,据说这大盗已经到泗水了。
李阳看的津津有味,没空搭理人。
老头没什么反应,看到季无鸣皱起眉,才桀桀怪笑着道,“你若看不惯,我这里有些好东西,便将他捉来好生招待一番。”
季无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让小二帮忙跑一趟送还了请柬,才道,“他再如何,也是皇亲国戚,若是出事,朝廷不得坐视不理,如今多事之秋,不宜妄动,待出了泗水,再行事也不晚。”
林月知眼眸一亮,已有些迫不及待。
几人等着大雪停了出城之后,再悄悄教训这薛召。却没想到对方作死作到头,等不及那几天。
季无鸣下午才叫人送还请柬婉拒,傍晚时分,泗水的衙役就鱼贯而入将客栈围了起来。
林月知还认得那领头的捕头,她入泗水城的第二天去泗水县衙报了案,贴了满街的罗七和阿丑奴通缉画像,还是根据她口述画的。
那捕头满脸堆笑,“季蛮姑娘,诸位,得罪,烦请随我们去一趟县衙了。”
季无鸣已经意识到什么,眯着眼似笑非笑的问,“不知我等犯了何事?”
“自是杨家村一案还有些疑点,需要诸位配合调查。”捕头说的冠冕堂皇,语气又还算宽和。
“若是案件有关,我等自然配合。”季无鸣面上带起笑,那双弯起的桃花眼却是一望见底的冷意。
其他人都是往县衙的方向,等到季无鸣,捕头指向的方向却是与县衙相反。
季无鸣抬头一望,果然就见是去昌仪侯府的路。
林月知眼里往外喷着火,语气也不客气极了,冷声讥讽道,“不愧是泗水县,杨家村百来口人命案只知道往外推,帮助权贵鱼肉乡里倒是上心的很。”
莫古通跟着附和,“可不是,多大的官威啊!”
林月知还在大街上呢,这话丝毫没压着声,不少百姓都看过来。
那捕头冷了脸,威胁道,“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莫乱讲,侮辱朝廷命官,可是杀头的大罪!”
“何为侮辱?”林月知哈哈笑着,“我不过是将事实讲了出来,算什么侮辱?”
“你想要砍我头,大可以试试,就是不知,到底是谁的头先落地了。”
林月知说的纯粹是功力上的差距,那捕头心中一惊,却以为是她背后有靠山,直呼倒霉。
半晌神情纠结的拱手,苦着脸道,“姑娘,我不过便是个跑腿的,做不得主,姑娘何苦为难我,有什么事,还是找薛世子吧。”
“哼,我自然会找他的!”林月知看了眼季无鸣,冷哼了一声,还记得此时不宜动手。
捕头暗暗道苦,然而他们还没到,昌仪侯府先出事了。
昌仪侯世子薛召□□在自家府邸,被采花大盗采了!
第28章 沐浴
28.
林月知说要去,捕头不知她底细不敢拦,又想着世子爷只说了要带季蛮去,却也没说不能让其他人去,干脆也不管了,反正他也就是个跑腿的。
老头不乐意去看猴戏,一瘸一拐的回了客栈,李阳也想跟上,被莫古通一把扯住,“牛鼻子老道,你可不能跑,兄弟之间两肋插刀!”
“谁与你是兄弟?”李阳瞪他,“你个秃驴且放开我,我《名人录》还没看完呢!”
“瞎编的本子有甚好看!跟老衲走吧!”
莫古通直接蛮力将李阳这瘦弱老道士提了起来。
离昌仪侯世子说的赏雪宴举办其实还有一日时间,昌仪侯府内却已经是歌舞升平,丝竹声声了。
薛召不仅邀请了往常一块儿玩的世家子弟,还请了红袖招的头牌苏三娘来助兴,整个昌仪侯府从午后一直热闹到如今,若非突生变故,怕是晚上也不得消停。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昌仪侯在泗水过于嚣张跋扈,多的是人冷眼瞧他们倒霉。也托这世子薛召的高调,乍然一出事就立刻沸反盈天,瞒都瞒不住。
季无鸣他们来的时候,昌仪侯府东窗事发不久,漫天飘荡的大雪都拦不住街坊们打开门窗探头出来看热闹,一条街都围了人,让人进出艰难。
“这是怎么了?”捕头心里一惊,连忙上前去,正好赶在家仆得了主人命令关门闭户之前。
家仆自然认得他,以为是府里叫人报了官,忙将门又重新拉开,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府中忙乱,却无人敢说话,连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气氛凝滞一片。他们进来的巧,正好见到门内家仆手忙脚乱的,将昌仪侯世子和张家小公子从院子里的假山后抬出来。
就见这两位年轻公子衣不蔽体、头发散乱、脸色潮红、一身狼藉,露出的皮肤上还沾染了可疑的乳白色液体,叫人不得不联想一番,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来,薛召虽然不干人事,长得却是人模人样。
安平长公主是启帝的姐姐,宣帝的亲姑母,年轻时候也是闻名洛阳的美人;而徐皇后能入主东宫盛宠不倦,除了母族国公府强盛之外,她的容貌自也是不差的,昌仪侯夫人徐氏与徐皇后那可是三代以内的堂姐妹,便是不如徐皇后端庄大方,也差不到哪里去。
薛召不犯浑,光看那张脸,倒叫人误会这是个温顺宽和的小公子,与他一起遭难的张公子则是泗水有名有姓的美男子,即便知道他是个纨绔,街上遇见时,也总有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再看其他还醉酒中的几位世家公子,歪瓜裂枣猥琐油腻,倒是让人理解为什么大家一起喝酒,却独有这两位公子遭难了。
“嚯!”林月知还真是头一回瞧见这种事情,不由的发出一声惊叹。
她声音极轻,但是院中气氛冷凝,无人敢说话,便显得尤为突兀了。
薛召还醒着,听见声音恼怒至极,一双还晕染着情意的眼睛瞪过去,却是一愣,然后漫上羞耻和难堪,他抬起手不顾牵动酸疼的身体,遮住了眼睛,羞愤欲死。
就见那出声的粉衣女子躲在一高挑许多的女子身后,那女子一身狐皮大氅,白色的绒毛拥着一张绝艳出尘的脸,蛾眉桃花眼,明明是艳丽至极的长相,却因为气质清冷而硬生生的让人望而却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这不正是他心心念念,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心上人季蛮姑娘嘛!
季蛮姑娘入城那日,他在酒楼远远瞧见,惊鸿一瞥只觉她模样出色。
薛召入过宫,去过洛阳,连武林第一美人林音音也是见过的,虽像季蛮这般出色的,鲜少,却也不是没有。他瞧这一路进城的,骑着高头大马,别着武器,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江湖之人,不好招惹。
薛召前几日才被母亲警告过,淮阳城将杨家村的案子呈到了上面,牵扯这么大,肯定是要递到洛阳去的。
“不管宫里派谁来,事情没安定之前,你少惹事。”母亲这般说道。
薛召一想起这些话,心头的火热就被泼了凉水,只觉得无趣至极。本想收回视线,哪知那姑娘弯眸莞尔,一张绝艳的脸冰雪消融,宛若冬过春来,百花盛开。
“一刻钟内,我要知道此女姓甚名谁!”他当即就冲动的拍桌而起,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人的身影,留恋着她那刹那绽放的笑颜,早已忘了母亲的警告。
他想方设法想要将人带来府中,却不想看到的,是他如此不堪的一幕。
薛召想着,就憋不住眼泪泛滥。
“出去!”他抽噎着吼,“都给我滚出去!”
季无鸣一行人连同那些公子和抱着琵琶的红袖招头牌苏三娘,一道儿又都被请出了昌仪侯府。
府内乱糟糟一片,似乎是赶到的昌仪侯夫人经受不住刺激,白眼一翻晕了。
林月知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乖乖,”李阳才反应过来,从怀里摸出那本《江湖名人录》,怔怔的道,“我还当百晓生就是个编故事的,没成想写的都是真的!”
百晓生未曾在江湖正式露过脸,他的书虽是火爆一时,却并无多少人当真,该买消息还是找微雨楼,只觉得他是知晓一些皮毛然后自己揣测杜撰的。
例如他写少林慧琳大师的时候,曾以“佛法徇私,不能渡人,委以恶者善,伤者痛,当如鸡肋,食如鸡肋是以”。
便是说佛法是给坏人好,令受伤害的人痛苦,此番言论出来引起了很大的骚动,除少林以外,各地寺庙大开讲经诵法,批评之声迭起。
百晓生依旧我行我素,在琼玉仙子篇又说就是因为琼玉仙子活的太长,飘渺仙宗才会败落;逍遥客篇还算平和,到了君子剑又故态复萌,竟然揣测君子剑并非真君子,屠人北坑杀君子剑许是另有缘由。
因此,此人文笔出众,故事逻辑自洽,名声却并不好,李阳也只以为他写的是披皮的故事。
百晓生花了三个月写完武林七绝,树敌无数,沉寂的这大半年,不少人觉得他应该是被人干掉了,没想到他的新作在北方发行了。
只是这回他讲的都是有些名气却非天下谁人不识君的人物,倒是没有引起这种轰然。
如果采花大盗是真的,那百晓生上一册的武林七绝中……李阳打了个寒噤,感觉这比是假的还叫人害怕。
“这莫非就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莫古通压低了声音小声问,没得到回答,低头一看就见到李阳这副见了鬼的表情,不悦道,“你这小子,难道还同情这薛召?”
“我吃饱了撑的同情他?”李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将那本书仔细的塞回衣服里。
莫古通摸着光滑的大脑袋,只觉得这牛鼻子老道越来越难懂了。
那边世家公子们被各家的马车带回府,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苏三娘拢着衣领,对着几人福了福身,便娉娉婷婷的往红袖招走。
林月知忍不住说了句,“瞧着像是见过大世面的。”
这么大的场面,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可能这就是头牌吧。”莫古通随口道。
季无鸣回客栈的路上,连绵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客栈老板亲眼目睹人被带走,他一平头老百姓,就做点小生意糊口,不敢跟权贵对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姑娘仅仅因为貌美就受此劫难,不知道要被糟蹋成什么样,心里难受的要命。
他寝食难安,见雪停了,干脆带着几个跑堂的亲力亲为将门口清出了一条道。
昌仪侯府的消息还没传过来,他打眼一瞧季无鸣一行人完好无损的回来,立刻惊喜道,“季姑娘你们回来了?可有被为难?”
季无鸣感受到老板的善意,神情平和的安抚,“没什么,已经解决了。”
“解决就好,解决就好。”老板擦了擦眼睛,将他们迎进去,亲自送他们上楼。
季无鸣关了门,还听见老板在吩咐小二,“让厨房做一些好吃的送上来,记我账上。那两位姑娘应当受了些惊吓……那些个杀千刀的!”
老板想起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暗暗咬牙切齿。
“主家,嘘,隔墙有耳。”小二赶忙提醒他。
老板不甘不愿的叹了口气,又吩咐人多烧点热水。
季无鸣知道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不过他也想洗澡就没有解释,反正等消息传过来,老板他们就知道了。
热水归位,季无鸣打开自己的行囊拿衣服,果然不意外的发现里面准备好的男装被换成了袄裙,还多了一件黑色的披风,领子的皮毛是银灰色。
季无鸣一摸就知道是狼毛。
他见怪不怪的拿了衣服转到屏风后,他刚准备褪去衣服沐浴,一丝凉风从窗缝溜进来,背后生寒。
季无鸣动作一顿,感受到屋里突然多出一丝不稳气息,神色骤然一冷。
第29章
29.
燕惊雨一行人被大雪拦在城外数日,傍晚时分大雪终于停了,但泗水的城门依旧未开,燕惊雨终于是等不下去,让宫一帮忙拖着他大哥,转头就翻了城墙。
大雪封城的第一日,燕惊雨就收到了季无鸣让木鸟带来的纸条,安抚好他的焦躁不安,这才让他得以安稳的待着,但是大雪连绵不见停歇,天地间到处都是茫茫然的一片白。
老头做的木鸟固然方便,却到底不如真鸟,这样的天气,将它往外一放,不出两息就又自己飞回来了,根本无法送信。而且因为天气过冷,它飞行的时候沾了雪没来的清理,化成了水沁进了腹腔,经过一夜打霜,机关直接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