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涵纳闷,“你前些时候不挺向着他吗?他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哪有,他救过我一回,?我才会对他客气些罢了。”燕七惴惴不安道:“可是昨晚他真的冲您拔剑了,您脖子上的伤口就是活生生的教训啊!”
萧涵轻笑一声,转身走向船舱。
谁知一回头,他们的话题中心黎秩正默不作声站在背后。
萧涵和燕七不约而同顿住。
“要下船了?”黎秩手持长剑立在船舱前,不动声色地问。不知是有意无意,微凉的目光稍稍偏下。
萧涵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那道浅浅的血痂,“正要叫你。”
正好船停靠在岸边,震起清脆的水声。黎秩点点头,率先下船。
此处是荒无人烟的山林,岸边早有一行人前来接应,黎秩一眼便看出这些人是内家高手,待上前见过面,他们便换乘马车,往南边驶去。
坐在车厢里的只有萧涵和黎秩。
接应的人送来了食物,这些自然是给他们的主子萧涵准备的。
萧涵挑挑拣拣,将温水塞到黎秩手里,随后又将其余还热乎的东西递给黎秩,“萝卜饼,湖口米粑,都还热着,枝枝你尝尝好不好吃。”
换作以往,黎秩早就坦然接受,做什么也不能跟吃的过不去。
可现在他已经知道萧涵接近他另有目的,萧涵还这么热情,黎秩迟疑了下,“世子不必客气。”
萧涵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们之间哪用得着客气。”
黎秩闻言皱了皱眉,直言道:“你可以不用再演了。”
萧涵愣了下,“什么?”
黎秩看着他脖子上的血痕,顿时有些心虚。他是可以把握住尺寸,不伤到萧涵分毫的,但萧涵还是被他伤到了……黎秩眉间浮上几分凝重,“那我就直说了。世子,你不必再纡尊降贵讨好我,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什么误会?”萧涵问。
黎秩看着他,郑重警告道:“我会认为你别有所图。”
萧涵终于听出来黎秩的意思,悻悻将手里的食物放回小桌上,“我只是习惯了以往与你相处的样子,而且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
黎秩断然否认道:“我的朋友从不像你这样热情。”
萧涵据理力争,“所以你现在有了一个新的朋友。”
黎秩竟一时哑然,萧涵这样他很难不去怀疑萧涵别有用心,可对方比他还坦然,只为了跟他交个朋友,再争下去反倒显得他心里有鬼。
萧涵也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会给人造成困扰。他三年前见过黎秩,便对他颇有好感——黎秩让他见到了不一样的江湖人,在他心里一直占据着难以忘却的位置,每次回想,他都会心头一暖。而今,有机会与黎秩相处一阵,他也觉得这段时间是前所未有的舒服。他已习惯身边有黎秩的存在,故而才想,他索性与黎秩交个朋友好了。
因为黎秩对他的朋友都很好。
就说江月楼这个背叛过他的朋友,黎秩都曾经为了帮他穿过女装。
他虽然是魔教教主,却是重情重义的魔教教主,他可以杀人不眨眼,也可以豁出命去救人,他性格直率,坦荡仁义,更应该生在武林盟才对。
因此,萧涵对习惯性讨好黎秩一点排斥都没有,还乐此不疲。
黎秩完全不知道对方对与他交朋友这一事有多执着,他只知道萧涵的狗腿比以往更甚,更肆无忌惮地黏着他,也更聒噪,让他十分烦躁。
忍了一路,终于在黄昏前到达目的地——这是一处建在野外的客舍,三层的小木楼平地而起,早已陈旧腐朽,只能作为过路人的歇脚地,还有人在此处提供茶水与喂马的草料。
马车停下那一瞬,萧涵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去。黎秩见他面容有些严肃,也不由认真起来。
二人前后下了马车,燕七打头,几名侍卫将他们护在中间,一行人推开楼外篱笆走了进去。泥土湿润,在众人行过后留下一串脚印。
楼下摆了一张又一张方桌,上面还残余着刀剑砍过的痕迹,有旧的,也有新的,三五人分开坐下喝茶,店家站在柜前翻开一页页账本。
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楼中的气氛徒然紧张起来。
从楼中那几人的呼吸和身姿粗浅看来,这些人都不比萧涵带来的侍卫弱,他们显然是在伪装,就连那店家翻开账本的手上也常年握着兵器的厚茧。黎秩一眼略过楼下,已看出这些人不对,但这里没有他要见的人。
黎秩回过头,疑惑地看向萧涵。
萧涵同时低下头与他耳语,“枝枝,把玉佩拿出来。”
黎秩挑眉。
萧涵摸摸鼻子,低声说道:“他们不认人,只认信物。”
黎秩静默了须臾,在袖中取出萧涵昨夜给他的龙纹玉佩,而后亲自挂在了萧涵腰带上,有些嫌弃地说:“既然如此,还是还给你好了。”
他收下这玉佩时,也没想到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果然,小楼中那几个人一见到那块龙纹玉佩,也不再暗暗观察几人了,他们纷纷上前,面上显然大松一口气,“阁下可是自王府而来?”
萧涵按住黎秩的手,将玉佩放进他手里,“说了给你,就是你的了。”说完,他才抬眼看向那人,“是我。江月楼回来了吗?是活着的吗?”
如此不客气的话,却让那几人面露喜色。为首穿着长袍的男人打了个眼色,店家立马跑去关门。
那人侧身让开路,急忙道:“都在里面,请诸位随我来。”
黎秩握着玉佩,茫然地看着这一幕——这也太神秘了。
不一会儿,他们随那人上了二楼,那人刚让他们坐下稍等,楼上就传来噔噔噔又急又快的脚步声,一身白衣的男人跑了下来,他的脸很年轻,也很俊朗,不过他的形容有些狼狈,脸色颇为苍白,肩头上的衣料染了血。
几人循声望去。
对萧涵和黎秩而言,大家都是熟人,他们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就是他们要来见的无争山庄庄主——
江月楼。他此刻果真如萧涵昨夜所说,十分狼狈。
于是萧涵眼里笑意更浓,黎秩眸光冰冷,一身杀气四溢。
“世子,您可终于来了……”江月楼惊喜的笑容在见到萧涵身后那个青衣人后立刻僵住,而后一瘸一拐地扶着楼梯栏杆往上爬,面如菜色。
黎秩倒也没去追,反正已到了此处,江月楼是跑不了的。
背叛者都得死!
萧涵看戏不嫌事大,当即坏笑着吩咐燕七。“哎呀,江庄主伤得可真重,路都走不好了!燕七,好歹旧相识一场,你赶紧去扶他过来。”
燕七笑着应是。
很快,武林正道鼎鼎有名的无争山庄江庄主被“扶”了过来。
黎秩没有出言,静静坐在一侧。
江月楼因为心虚也不敢看黎秩,燕七站在一边,他也逃不了,他只能不可置信地怒视萧涵,“世子,您这是来救命的,还是来要我命的!”
萧涵笑道:“当然都不是。”
江月楼又气又虚。黎秩虽然不出声,可眼神就像刀子一样,若能化作实质,恐怕早就暴起凌迟了他了。他面露苦色,只能尽量忽视黎秩。
“好了,别再开玩笑了,正事要紧。世子,你既然来了,应该也已经知道我这次去西南做了什么吧?”
萧涵点头,“知道啊。”
江月楼隐晦地看向黎秩。
黎秩是不知道的,但他眼里的杀气已经震得对方心生战栗。
萧涵敲敲桌子,顿时让他收回落到黎秩身上的目光。
“行了,我知道你去西南接人了,王爷早就跟我说过,让我来接应你。人呢,现在可还在?”
江月楼看出萧涵这是没有要避讳黎秩的意思,索性直言道:“小侯爷没事,现在就在楼上,我请了人保护他,这一路他只是受了一些惊吓。”
“那东西没丢吧?”萧涵忽然问。
江月楼面露迷茫,“什么东西?”
两人相视良久,俱是一脸真诚,萧涵慢慢笑了,“装,接着装。”
江月楼滴水不漏地说:“王爷只吩咐我去西南接人,从来没说过让我找什么东西。世子您问的话,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清楚,您得去问王爷。”
萧涵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便起身道:“我先去看看这位西南来的小侯爷。”他说着,低头望向黎秩,“人见到了,有什么话你可以问他。”
黎秩仰头望着萧涵,发觉他此刻虽是笑着的,但那双眼睛里却不见半点笑意,或许他有些着急,五指不自觉紧攥起来,黎秩便点了点头。
萧涵到底不大放心,又跟江月楼说:“枝枝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我知道的,他都可以知道。”
如此郑重的吩咐,让江月楼和黎秩二人都有些意外。
萧涵带走了所有人,整个二楼只剩下黎秩和江月楼。
江月楼很是坐立不安,在黎秩杀气浓烈的注视下,他率先开口,“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有意出卖你的,是王爷!王爷让我配合世子的!”
他口中的王爷,自然是他为止卖命的主子,当朝摄政王。
黎秩方才就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王爷,什么西南,什么小侯爷,还让萧涵来接应……他只是个江湖人,却也知道这些人都不是一伙的。
摄政王势力只在京师,平阳王府在江南,西南那边,镇南王势力这些年越发做大,蠢蠢欲动。另外西北还有位将军王,也颇让朝堂忌惮。
不过这些事黎秩向来是避而远之的,他抬手,将长剑放到桌上,哐当一声,惊得江月楼在长凳上跳起来,急道:“你现在还不能杀我!”
“为什么?”黎秩问。他虽然是坐着仰视江月楼,可二人之间,气势以压倒性胜利的人反而是他。
江月楼武功不济,在江湖顶多算个二流高手,但因为无争山庄和背靠摄政王,他才在江湖有名。
十八般兵器他唯独爱剑,这也是他会与黎秩结交的原因,但他从一开始就不是黎秩的对手,他羡慕黎秩天生对剑的敏锐,也十分欣赏他。
江月楼想起萧涵刚才的话,也很疑惑,“你现在跟世子是什么关系?”
黎秩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月楼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全然信任世子,他与我、与你都不是一路人,他有能力,有权势,未必没有野心,他就是只小狐狸,擅谋隐忍,将来必成大事。就连王爷,哪怕与他是向来亲近的堂兄弟,也对他保留着七分忌惮。”
黎秩眨了下眼睛,示意他继续说。
江月楼双手撑在桌上,试图用俯视着黎秩的姿势挽回自己的尊严,正色道:“三个月前,万寿节当夜,宫中出了一档事。这件事牵扯到了很多人,摄政王、平阳王、定北王和镇南王,谁都没落下,乃是朝中机密。”
黎秩垂眸。
江月楼望着他,郑重地问:“你确定,你还要知道吗?”
萧涵既然敢让他问,想必此事必定也与他有关系。
黎秩犹豫了下,点头。
江月楼定定看了他一阵,“你从前从不涉足朝堂事的。”
黎秩张了张口,到底没解释最近伏月教被神秘人接连构陷的事。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江月楼叹息一声,重又坐了下来,面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那夜,天子遇刺,中毒昏迷,整个京师都被封锁了,几位王爷悉数被请入宫中,至今,只有定北王安全回到西北,平阳王被放出来,留在京师王府,而镇南王独独被留在宫中侍疾。我想你应该猜到了,镇南王就是真凶,但是目前不能给他定罪。”
江月楼解释道:“镇南王手握西南重兵,现在动他,西南必乱。”顿了下,江月楼叹道:“而且没有证据,唯一的证人还在潜逃中。”
“那个证人,就是刺客。”因是机密,江月楼声音压得很低,“镇南王野心昭昭,但不至于如此明显对天子下手,且还是在万寿节,那么多人在的时候,这对他大大不利。王爷猜想,他与刺客是同伙,但刺客临时反水了。”
黎秩这就听不懂了,刚才还说刺杀天子这事镇南王干的。
江月楼只能跟他说:“当时有人在传,摄政王与皇上有削藩的意思。镇南王许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派来刺客要做些什么,但谁也没想到刺客敢如此明目张胆给皇上下毒,而且事后,就连镇南王的人也在追查刺客。”
“而顺着从镇南王府得来的线索,我们知道刺客与镇南王关系不菲,确定他定是镇南王派来的。”江月楼说着,又不大确定,“不过找凶手这事是世子负责的,这些事都是他查到的。而且他目前也的确是在为摄政王办事,毕竟他的父王母妃还有两个弟弟都还在京师,他不得不为听命摄政王。”
江月楼思索了下,迟疑地将最重要的一点告知黎秩,“不过自从世子来找我,让我查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那个刺客,也许跟你有关。”
“据闻,这个刺客轻功极快,武功极高,就是大内高手也拦不住他,无法伤他分毫!能一举做到让京中大乱,让镇南王被困,他本事必然不小。谁先找出这个凶手,这一局就赢定了,这是摄政王跟镇南王的斗法!”江月楼说着,怀疑的目光看向黎秩,“世子一直顺着镇南王府的人追查,我猜,他最近最关注的人,八成就是刺客。”
江月楼此刻的意思,再直白不过——他在怀疑黎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