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泡得骨头都软了,起身换衣服,湿着头发坐在那桌前吃饭。
小厨房终于不致力于做饼子面条了,找来了一袋子米,蒸熟之后,上头盖着羊羔肉和厚厚实实的小葱。那羊羔肉无半点膻味,熬煮得香喷喷的羊油把米粉也浸得十分油润,再加上脆爽止腻的小葱,文乐能连着吃两个这样的小砂锅。
思竹与洛桑有事禀报,敲了敲门便进来了。
洛桑跟在思竹后头,眼瞧着文乐大敞着衣领,俊朗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他头发还在滴水,将衣服打湿了一大块,洛桑不敢细看,摸摸鼻子便退到了屏风外头。
屏风外头生了地龙,十分热乎,那一浴桶的热水,小厮们还没来得及搬出去。
洛桑打着哈欠四下看看,一眼便瞧见了桌上的话本。他活这么大还没见过金林的书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离奇的精怪故事,缩着腿靠在桌上,把书册翻了翻。
洛桑的脸由黑转白,由白转红,像是看到什么烫手山芋似的,把书往桌上一丢。他这一丢,碰倒了旁边的器具,火急火燎放回远处,才发现是一个与男子下身极其相似的物件儿。
“祖君可以回金林了?”文乐瞪大了眼,惊喜地说道。
思竹声音高昂,说:“可不嘛!今天刚来的圣旨,镇国将军叫我来喊你,收拾收拾,明日便返回金林!”
文乐站起身,不管自己的湿发,原地走了好几步。
他正与思竹说着话呢,外头噼里啪啦一顿响,打开窗一看,只见洛桑匆忙地往外跑去,同手同脚,不像个样子。
文乐迷茫地看了眼他的背影,问:“洛桑这是怎么了?”
思竹也不晓得,眯着眼看了下,说:“发烧了?我瞧见他耳朵红得要滴血似的。”
“你多顾忌顾忌他,这段日子军中受风寒的人多,军医那儿有预防风寒的汤药,饭前饭后的,都箍着人喝上一碗。”
“知道了少爷。”
金林自然也知道了边关镇国将军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最高兴的便是镇国府。
紫琳叫来管家,将整个府宅从头到脚收拾了一番,花草树木,该修剪的修剪,该采办的采办。
傅骁玉看着府中上下一心的模样,心中也宽慰了几分,想起那正在回来路上的小夫郎,总觉得今日天气极好,连吹得人走不动步子的风也舒服些。
“主子,该上朝了。”马骋说道。
傅骁玉看了看天空,深吸一口气,说:“走吧。”
裹着四个荷叶包的轿子,晃晃悠悠地往宫中去了。
而在城外,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赶着马车的人走了下来,将怀中的通牒递给其中一位,说:“祭酒大人让我嘱咐你们,此行偏远,还请一路平安。”
阿斯掀开帘子,接过通牒,说:“谢谢祭酒大人惦记。”
杨擎笑笑,说:“杨擎也祝阿斯大人一帆风顺,早些去吧,路途遥远,切莫停留了。”
阿斯深吸一口气,对杨擎点点头。
金林的冷总是湿哒哒的,雨雪可以将厚实的绒靴浸湿。
而边关的茫茫草原,吹着风的雪花能带走一切污浊。
他在这南朝待了太久,惦记那边关的雪、草原以及连绵不断能开一整片土地的格桑花。
作者有话说:
傅布灵:边关无我,却处处都有我的传说。(存稿时间设置错误,给大家道歉。
第141章 鹿血糕
在镇国将军班师回朝的途中,文帝身体稍微好了一些,重新开始上朝,亲自处理朝中大小事务。
蒋玉拿着浮尘,声音穿透整个勤政殿,说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许久没上朝的官员们积攒了大大小小的事要禀告,这一上午,都在处理这些零零散散的事情。
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傅骁玉微微晃了晃脑袋,听到脖颈处僵硬的喀嚓声。
前方不远处,身穿靛蓝色衣服的二皇子突然开腔,说道:“儿臣有事起奏。”
文帝撑着腮帮子,眼眸无端地在太子身上停留片刻,道:“讲。”
周峦话少,平日能不说话便不说话,一说话就是大事儿。
左丞刚听便已出了一身的冷汗,见文帝眸子越来越冷,吓得直接跪下,磕头道:“皇上,下官冤枉!”
文帝抿着唇,道:“金吾卫何在?”
祝青松在侧方不远处,闻言对着文帝行礼,说:“臣在。”
“左丞收受贿赂一事,可有证据?”
祝青松将账本呈给太监,左丞看着那蓝色封面的账本,跌坐在地,目光扫向一旁神色不明的太子。
证据确凿。
文帝只大概翻看了一眼,还未发言,就见太子掀开衣摆跪下,说道:“父皇,左丞收受贿赂罪大恶极,还无耻地将事情甩给儿臣,儿臣深感冤枉,还请父皇明察。”
平日向来明哲保身的右丞突然动了,掀起衣摆跪下,说道:“为人臣子,理应为国为民,左丞贿赂之事重大,还请陛下明察。”
右丞一开腔,他手下的门生便也走到侧方跪下,恳请文帝明察。
祝青松抬眸望向周峦,摇摇头。
左丞的账本确实清楚,收受贿赂一事几乎无可辩驳。而太子太过聪慧,自来送的东西都是由自己门生、部曲的名义前去,朝中权臣们盘根错节,谁是谁的势力不好说,并不能直接定了太子的罪。
最多,也只是将他手上左丞这一势力给剪去。
文帝果不其然,没有提太子的茬,将那账本丢给一旁的蒋玉,说道:“一座别宫,朕要修建还得考虑国库财政,你一左丞,一年便敛了朕一整个国库的钱财,倒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左丞满头的汗,吓得屁滚尿流的,只敢磕头喊饶命。
太子看向一旁的侍卫,那人立刻上前一步,用手帕堵住了左丞的嘴。
“拉下去,关押大牢,秋日问斩。左丞府抄家,归于国库。”
昨日还去金玉楼吃饭喝酒的堂堂左丞大人,只一上午的功夫,抄家的抄家,问斩的问斩。据说一个时辰功夫,左丞就在大牢中自尽,不知是真的自尽还是......
朝中大臣们面面相觑,只觉得汗毛四起,伴君如伴虎,他们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般。
周璋稍微松了一口气,看着周峦的背影,表面上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愤恨不已。
朝中适龄皇子并不多,元晴明明在大理寺与自己朝夕相处,为何偏偏选定了周峦——这个满心满眼都惦记着那徐州宜安公主的痴情种?
若是自己继位,找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周峦杀了,元晴是否会回心转意?
周璋胡乱地想着,俨然已经忘了自己变成曾经最不齿的那一类人。
元晴没有上朝,说是告假。
周峦紧皱着眉,嘴唇轻抿着。
“臣有事启奏!”
突然一声,将众人飘忽不定的心神再一次聚集起来。
文帝眯着眼一看,勾着唇,竟是笑了出来,说道:“你这祭酒的位置向来是稳如泰山,能少些事儿就少些事儿,今日倒是怎么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傅骁玉举着玉牌行礼,道:“臣禀告的事儿重大,还请皇上宽恕臣失礼。”
文帝嘴角笑意微敛,扶着桌子起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蒋玉跟在身后,余光扫向傅骁玉,说:“祭酒大人,还不快跟上。”
傅骁玉从来不是让他人拿捏的种,笑笑说道:“此事涉及太子,还望太子也一并前去。”
周璋猛地皱起了眉,望了那侍卫一眼,做了一个手势,随后往外踏出一步,紧跟在蒋玉身后。
剩下的大臣们该出宫的出宫,该下朝的下朝,总归是自己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周峦眉头没有松开片刻,压低声音问:“今日本该元晴启奏,他人何在?”
“回殿下的话,元晴之前被太子掳走,去了太子偏院。昨日奴才前去偏院查看,发现元晴早已不见身影,怕是被太子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奴才唤金吾卫暗中查探,这几日应当会有消息。”
周峦点头,瞧着长生殿的方向,掀起衣摆,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去。
长生殿中,蒋玉斟满了茶,将鹿血糕放在文帝跟前。
文帝的面颊凹陷,眼底青黑,疲惫之色难以掩饰。他撑坐着,看着面前的两人,说道:“蒋玉,赐座。”
傅骁玉与太子各坐一边,中间仿佛隔了一道宽广急促的河流,谁都无法踏过去一步。
“有何事启奏?”
傅骁玉将一奏折呈上,道:“太子惑乱宫闱,兰妃受辱后自刎,太子又担心事情败露,将元家三十二口人活活烧死,此奏折是元家最后一口元晴亲手所写,希望殿下能给元家一个清白。”
话一说完,一旁的太子猛地顿住,望向那奏折。
他一直紧盯着自己的竞争对手周峦,自然可以发现元晴与他的那些私下交流。元晴何时与傅祭酒联系的?又是怎么联系的?
周璋脑子里似乎装了一团团的浆糊,他手指扣紧了掌心,强行让自己清醒起来,一口奇怪的腥甜一直卡在他的喉咙口,似要喷薄而出。
元晴除去与周峦交流,最爱的便是看书。金林藏书的书店他都去了个遍,每次去便要抱着好些书回府。
可那些书,周璋唤人一本一本瞧过,并无不同。
周璋细细想来,不从元晴这儿着手,往傅骁玉那儿看去。傅骁玉任国子监祭酒一职,职位清闲,闲来无事便修复古书。那些古书若是皇宫有原本,便会将临摹本送去民间,供学子们阅读。
难道是在这会儿,两个人联系上的?
周璋深吸一口气,将喉头的腥甜狠狠地压了下去。
文帝紧蹙着眉,将那奏折看了又看,喘着粗气问:“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俱在。”傅骁玉躬身将腰间的折扇递上去,说道,“九殿下周崇近侍严舟,便亲自看到过太子强压着兰妃做苟且之事。这折扇,便是太子威逼利诱时,被兰妃偷拿下来,预备着状告他的证据。皇上,兰妃的性子如何您是知道,温润如兰一般,那般烈性的事,就是贞烈女子都不一定做得出来,兰妃受了偌大的苦楚,却还是没能捱过自己有了身子的事实。
“世人皆对女子严苛,一个钟爱皇帝的女子,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在发现自己有了最厌恶之人的孩子时,如何支撑下去?兰妃将这把折扇送到了元府,交予元晴手上,却绝口不提发生何事,下官想着,这样一个忠贞绝美的女子,便是在自己支撑不下去的最后一刻,也想让自己家人替自己谋一个清白。可是狼子野心!就在扇子送去元府的下午,元家三十二口人便离奇地被火烧死,连尸身都没保留下来。
“元晴的才华,想必您比下官清楚。背负着灭门血仇,元晴一直任职于大理寺,就是想找寻自己姐姐出事的真相。皇上,豺狼虎豹之心的人,如何能做百姓之父母?还请皇上决断!”
周崇。
文帝想了起来,那会儿正值兰妃服毒的时候,他让太子查询此事,说是周崇的手下严舟未曾净身,与兰妃私相授受。回过头来,周崇向来偏心自己人,若是当时那严舟有半点问题,打罚一并着来,堂堂太子的能力,私下处理一个小小的奴才,岂不是极其容易的事儿?
文帝打开那把折扇,折扇上头是几句诗词,底下赫然盖着太子私章。
那一个“璋”字极其刺眼。
文帝气极,将那把折扇狠狠地丢在了周璋的脸上,大骂:“狼子野心!”
周璋被扇子打得歪了头,脸上留下一个刺眼的红痕。
傅骁玉,祭酒大人,二品官员,巧舌如簧。几句话的功夫,竟然把事情完全换了个模样。周璋并不辩解,只抿着唇看向高位。
他的父皇,如今竟老成这般模样了。
周璋面上无半点恐慌之色,傅骁玉的眉头轻皱,将桌子角捏得死紧。
“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周璋抿着唇,轻声笑了,指着上头,说:“为了那个。”
顺着他的手往上看,文帝发现他指着的,是自己的龙袍。
“既然撕破了脸皮,儿臣也便不再与您多说什么了。”周璋站起身来,手指在脸上的红痕处轻轻一抹,说道,“父皇,您的身子骨您自己也清楚,捱不到春天的,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将位置传给儿臣。儿臣保证,从今以后,会将南朝的荣华一直持续到儿臣百年之后。”
文帝气得喘不匀,脸色惨白,说道:“你说什么?”
周璋拿着茶杯,猛地丢在地上,外头传来十分整齐的声音,蒋玉侧耳一听,竟是宫中侍卫。
他上前一步,没成想刚走就摔倒在地,一股无力感由四肢转向到了心肺,似乎每一寸都难以提起力气来,让他喘气都费力。
傅骁玉看向茶杯底部,淡淡的黄色痕迹还残留在杯底。
周璋笑笑,说:“父皇,别担心,圣旨一写,您还是太上皇,享无边富贵。”
说着,周璋往外走去,大门一开,钟鑫跪下,说道:“殿下。”
侍卫将整个长生殿包裹得严严实实,周璋恹恹的看了眼外头的天,说:“传孤的命令,就说皇上大病,明日不再上朝,由太子亲自侍疾。”
钟鑫点头,道:“是,殿下。”
作者有话说:
傅布灵:哎呀,玩脱了。
第142章 葱爆鳝鱼
长生殿如死水一般安静,一丝风声都没有,外头的人仿佛已经知道了密令,动静都压到了最低,里头什么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