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没有享受多久的皇帝乐子,边关便起了事,他御驾亲征,带着三万亲卫去了那吃人的边关。朕素来爱与他胡闹,别说长生殿,哪怕是他的住处也是直进,无人敢拦的。龙涎香的味道很浓......朕一直知道他有事儿瞒着,却不知是这般天大的事儿。高祖疼惜朕的娘亲静妃到了极致,就算是死也不肯放她离去,要她活葬陪伴他岁岁年年,朕‘子凭母贵’得了青眼,一道暗旨藏在周荷的暗室之中。
“朕惦记的兄弟情义,不如一道暗旨。高祖要朕做皇帝,朕不抢,却有人要欺朕、瞒朕。周荷啊......是哥哥,是朕的好哥哥。”
何蕴听到一半便已经正跪下去,头抵着冰凉的地砖,恨不得耳朵和眼睛一样,只要合上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皇家密辛,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
文帝眼眸微阖,抿着唇看向那颤抖的何蕴,说道:“你可知朕做了什么?”
何蕴不敢不搭腔,冷汗一颗一颗地往下滴,道:“奴才、奴才不知。”
“朕抢回了自己的应得的东西。”
皇位。
第138章 奶糕
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树叶被吹得呼啦作响。
轿子停在了门外,一个小童掀开帘子,长得浓眉大眼的,四下看看,对帘子里的人说:“干爹,你当心风吹。”
里头的人搭着他的手臂下了轿子,将兜帽盖得严实了一些,随后快步走进那窄小的门里。
他长得十分俊朗,为人消瘦,眸子瞅着人总带着一些冷冽,一副谁敢来跟我多说一句话我立刻扬了他祖宗骨灰的模样。
府宅内的人都不敢说话,面面相觑,走了一炷香时间,才走到内院。
有个胆大的小厮瞧见了他,连忙行礼,道:“小少爷好。”
张烈原本面无表情地走着,听到这句话猛地停住了脚步,打量着那小厮,说:“你唤我什么?”
小厮不知道是唤对了还是唤错了,只管莽着讨好他,说道:“喊您小少爷呢。”
张烈轻笑,拍拍衣摆,一个小小的动作让他做得贵气十足。
“右丞手底下的人倒是没什么眼力见儿,跟着你右丞姓张,便是你右丞府上的人了?那姓傅的就可以管傅祭酒叫一声哥哥,姓文的能喊少将军一声表叔,全天下能找着自己的皇亲国戚,都得感谢右丞家的规矩。”
小厮越听脸越白,知晓自己的小聪明惹了面前的贵人不快,连忙跪地告罪。
一旁的管家上前,叫来人将小厮带走,大骂:“外院的人怎么跑里院来伺候了?带走!耽误了贵人的事儿,我唯你们是问!”
张烈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由无虞扶着继续朝前头走去。
他这冬日贪凉,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把孙煜儿吓得够呛,自此之后他主要出去,孙煜儿都要叫无虞与一起,生怕别人伺候不好他。
总算走到了屋子里头,张烈让屋内的热气熏走了一身的寒,舒服地动了动脖子。
他一抬眼,上位坐着右丞张魁,旁边坐着一个只着单衣,头发也没梳的男子,十分放浪形骸,若是一般闺阁女儿只怕见了还要红脸,可惜他面前的是张烈。
他只想问那人一句,你不冷吗?
张魁轻咳一声,他今日收到张烈前来拜访的消息,以外对方是终于想通了想与他好好重塑关系,大清早就起来梳头理胡子,怕被这新贵给瞧低了去。
“这是......你哥哥。”
张瑶。
当日春闱,张瑶不愿做官,交了白卷。张魁知道自己庶子的小儿子进了初试,想在春闱上做文章,岂料傅骁玉一手遮天,愣是把这局势给挽回了,使得他回家发了好大的火。
“你就是张烈吧?早前听人说起你来,倒是与我想得不同,我以为那般刚硬的男子,应当像守卫军杨擎那般高大壮硕。”张瑶笑着说,他生了一双丹凤眼,一笑起来就像月牙儿,十分讨人喜欢。声音也是轻佻高昂的,与他的爷爷张魁完全不同。
张烈挑眉,端着热茶润喉,看向张瑶,道:“据我所知,学子张瑶不曾为官。你爷爷张魁在朝堂之上也得与我以大人相称,你是何身份,竟敢直唤我的名号?”
张瑶嘴角的笑意一僵,竟是被说得不知如何回话来。
“今日来也没有别的事儿。”张烈阖眸,让无虞拿着两份折子过来,尽数递给了张魁,说,“等今上身子好些,重开朝堂,这两份奏折便会呈给今上看,烈前来只是告知右丞大人,到时候是像你平时那般明哲保身还是站出来为了南朝今后的荣华献出自己最后一份力。”
两份奏折?
张魁有心骂张烈,却也不得不先看看折子写了什么。
两份奏折上奏人不同,一份是最近风头很热的大理寺卿元晴上奏,一份是二皇子上奏。
二皇子?
张魁一怔,拧着眉将那奏折摊开看。
周峦弹劾左丞收受贿赂一案,人证物证俱在,只等文帝发落。这一旦发落,太子的助力便会直接剪断一大部分。
张魁面露喜色,他是支持二皇子继位的,对周璋有害的事儿,他巴不得多出几个。
第二份奏折是元晴呈的,张魁皱起了眉头,说:“这......”
太子、兰妃?
张烈见他看完,说道:“太子惑乱宫闱,奸污今上钟爱的妃子,致其羞愤自尽。而后怕事情暴露,将元家三十二口人全数焚烧殆尽。元家小儿元晴状告太子,有何不对?”
张魁紧皱着眉,说:“朝堂之上奏此折子,元家那小儿也不要命了不成?”
“若非太子赶尽杀绝......”张烈慢悠悠地饮着热茶,说道,“人一旦没了后顾之忧,就会显得特别不要命,您说对吧?”
张魁不知道张烈是在说太子,还是说当日自己让他让出殿试的事情,冷着一张脸,胡子都在抖。
张烈说完了话,站起身来,说:“站队站错了不是大问题,该出力的时候不出力才比较麻烦,下官希望右丞大人好好想想。”
走出温热的屋子,张烈觉得鼻子都快被那风吹得呼吸不能了。
无虞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蹦着跳着替他将兜帽戴好,说:“干爹,咱回去吧。”
“嗯,过路金玉楼的时候,记得喊停。”
“无虞知道,买一盒子奶糕,是孙先生爱吃的。”
提起孙煜儿,张烈紧绷的脸色才缓解了一下,与无虞往府外走去,说:“最近在他那儿学画画认真点,你这小崽子皮得很,学归学,若是真累着他了,小心干爹请你吃‘笋炒肉片’,知道吗?”
无虞嘻嘻地笑着,也不答应,扶着张烈往外走去。
进了轿子,有人喊住了他,无虞朝后一看,是那右丞府的公子哥儿。
张瑶还是只着单衣,跑得十分急,气都喘不匀,看着那轿子说:“再如何,你也是从右丞府走出去的人,哪怕斩断了关系,这辈子你也逃不脱张家的名号,你不比我高尚到哪儿去。”
无虞“啧”了一声,伸手就往张瑶身上推去,把人推得一个趔趄才停手,说道:“你怎么乱放屁呢?干爹的爹爹叫张文墨,打从及冠起就已经立了府搬出来住了,干爹吃的用的,可没让你们右丞府出过一分!”
张瑶觉得无虞强词夺理,说道:“世家大院,你活出名堂来,不都得为氏族所用,无根之人,何谈孝、何谈义,更遑论为官之人可是百姓之父母?”
不等无虞说话,那轿子的帘子便被人掀开了。
张烈扫了张瑶一眼,说道:“不知张公子当日春闱时交上一张白卷,可是因为张氏一族缺一个会交白卷的子弟?”
冷不丁被张烈戳破当日之事,张瑶脸一红,磕磕巴巴地说着:“那、那是......”
张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着张瑶,说道:“比我还大上一两岁,竟是这般蠢笨无知,你回去转告右丞一声,若是家中无好的老师,张烈与傅祭酒还有几分情谊,可写一封荐书,让祭酒大人替他好好管教管教。”
无虞深有所感地点点头,将张烈的帘子理好,前前后后招呼着,往外走去。
张瑶站在府邸外头,喘着粗气。口中呼出的白色尘雾将他整个人罩在其中,天色渐晚,似有轻柔的手抚摸着他的头顶。
他抬头一看,金林的第一场雪来了。
雪下得大,像是鹅毛一样,不一会儿就把院中积攒了厚厚一层。
元晴的衣袍很厚,是辽那边的丝绸料子,十分厚重。哪怕是站在长廊处也不觉得冷,只是偶尔风吹一吹时,他还是忍不住颤抖,抬眸瞧着那天空中高挂的月。
偏院的人都知晓元晴不喜人近身伺候,连他的贴身小厮也是做完自己的事儿就快速离去,从不再耳房留宿。
富贵手里端着一盒子奶糕,脚步轻快地从外跑进来,对着元晴乐呵呵地笑,说:“公子,你瞧。”
金玉楼的奶糕,是出了名的美味。
不甜不腻,奶味十足,里头还有果子做的馅儿,热腾腾刚出炉的时候,一咬嘴里都是满满的果子香味。
富贵对着自己的手哈气,将那盒子打开,蒸汽迅速散开,奶香味将整个院子都萦绕了。
“负责采办的人送来的,说是今日下大雪,金玉楼的厨子也做得不多,他们去的时候就剩下两盒,有一小儿还想包圆了买,好说歹说才让他分出一盒来,火急火燎地,买回来就往这儿送,还热乎着呢,公子你快尝尝。”
元晴喜欢吃甜的,这段日子几乎全天下的甜口糕点都让那人找来了,他吃得多了,还是喜欢金林的口味。
一盒数量不多,元晴吃了一半,剩下一半推给了富贵。
富贵高声道谢,眼睛一弯,将那奶糕囫囵吞下,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公子......”富贵含着满嘴的奶味,说道,“我偷听外头的人说,院子的那些美姬、小妾,没有在皇宫入玉碟的人,都被遣散了。”
元晴动作一顿,将衣袍裹得紧了一些,说:“是吗。”
富贵打量着元晴的脸色,眼珠子左右划拉,轻声说:“嗯,说是半个月前就在零零散散地往外赶了,这两天,就剩下两个大臣女儿,是侧妃,入了玉碟。”
元晴微微阖眸,说:“他叫你来说的?”
富贵脸一白,连忙跪下,说:“奴才、奴才不想公子一直跟太子置气,毕竟地位悬殊,以卵击石,只会伤到自己。”
元晴不执一言,紧盯着富贵的后脑勺,见他一身打扮不同往日,在这小小的偏院住了这么短时间,便换了个模样。
“今后不必在院中伺候了。”
“公、公子恕罪!公子恕罪!富贵再也不敢了!”
元晴扯回自己的衣摆,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屋内。
第139章 竹荪鸡汤
风雪越来越大,太子周璋侍疾结束后,听了小太监的传话,微微皱眉,掀起衣摆,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去。
他这些日子几乎没有在东宫居住过,日日夜夜宿在那城外的偏院。
进了元晴的屋子,周璋远远地就瞧见了跪在长廊处,身上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雪的小厮富贵。
这富贵人如其名,为了钱财什么都愿意做。
明明是从自己府上来的唯一一个自己人,元晴罚起来也是十足的心狠,这大雪天就让人在长廊处跪着,若是真的实打实跪了一晚上,这小厮的膝盖别想要了。
周璋回头看了眼钟鑫,自己推门而入,把那小厮甩给了自己的属下。
屋里生着地龙,好几处炭火烤得人热热乎乎的。
周璋皱眉,用脚将那几个炭火踹到屏风旁,说:“屋子密闭,炭火生多了容易出事端,别贪热乎气,把自己身子抛之脑后。”
元晴闻言,抬眸看他,说:“下官府内没这么些炭,冷惯了,倒是不知道如何烤火。”
话里夹枪带棒,可谓恼怒至极。
周璋掀开衣摆,坐在元晴旁边,说:“孤怕你那小厮不忠,便让钟鑫与他说过一两次,他惹你发火了?”
“您贵为太子,您的命令就是金科玉律,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奴才,哪儿敢与堂堂太子作对。”元晴说着,刻意抬手,将耳畔的发丝别在脑后,道,“一个奴才,太子要,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如今下官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还请太子早早放行,下官也好回大理寺做本职工作,不白拿官家俸禄。”
周璋收起袖口,将面前的热茶端起闻闻,说:“你那府邸天寒地冻,伺候的人都没有,你回去又能如何?你嫌孤这儿莺莺燕燕的吵闹,现在遣散了不少人出去,总算是清净了,你还有何不满,不如一并说了。”
元晴深吸一口气,看向周璋,掀起衣摆便跪了下去,说道:“下官谢谢太子的厚爱,只是下官身份卑贱,不堪大用,多在府上待一日,便多一分的惶恐。”
周璋坐着,看着底下跪得极其板正的元晴。
他与他的姐姐,长得十分相像,性格却是完全不同。
他外表柔弱,内心极其倔强强硬,哪怕是现在这般安生地跪着,似乎魂魄也是高高在上的。
周璋看着虚无缥缈的空中,仿佛已经看到了元晴那张脸,轻声说:“孤心悦你,你也不愿?”
跪着的元晴表情没有一点变化,说:“下官惶恐。”
周璋轻哼着,抬起脚来,将元晴踹倒在地。
元晴“嘶”了一声,捂住腰腹,抬起头来看着周璋。
窗外,钟鑫让这风雪打得有点恹恹的,问过了富贵之后,总算知道对方错处,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不是让你循序渐进地说吗,你怎么一股脑地就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