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的富贵闻言,立刻跑到元晴卧房,将他的衣物收拾了个干净。
钟鑫见到富贵,还打量了一番,说:“你伺候?”
富贵心中害怕得很,表面却还不敢表露出来,抱着那个小包袱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跟着钟鑫到了一处别院,富贵是自从记事起就在人牙子那儿生活,他小时候皮肤很黄,看着跟个鸡子似的,没人愿意买他。后头长大了些,才看得出模样来,正好让元晴的管家买了回去。
他从没外出过,一直在内宅伺候,还以为元府就是极大极大的院子了。
谁知到了这别院,才知什么是真正的富贵。
门口的石狮子做得栩栩如生,口中含着的金珠是实打实的金子做的,瞧着亮堂得很。
富贵瞧见护卫,那人扫了他一眼,他便不敢乱看了,抱着小包袱紧紧跟在钟鑫背后。
四五个大夫进进出出,富贵探头瞧了一眼,听见里头传来自家少爷的声音。
“我说了不治!你非得这般折辱我?”
安抚他的声音克制着自己的强势,道:“听话,只是上药。”
钟鑫目不斜视地上前,说:“殿下,元大人的贴身小厮来了。”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阵子,富贵冻得有些发抖,忍不住跺了跺脚。
“进来。”
与外头瞧着不同,这间屋子不如别的金贵,但是十分风雅。各种书画挂在墙面上,门匾写着:常乐。
富贵只认识“乐”字,细细瞧了一番,便抱着包袱进入内里。
或许是自己主子在这儿住太久了,连屋子里都染上了那兰花香气,闻着格外清雅。
“富贵?”
富贵听到少爷的声音,连忙上前,瞧着他脸色惨白的模样,更是包不住泪水,喊道:“少爷。”
元晴今日本来要去大理寺,谁知身体还没好透,直接晕倒在了那儿,让太子周璋抱了回来。怕自己府上的人伺候不周到,甚至让钟鑫去元府带他惯用的小厮来伺候。
钟鑫搞不懂殿下在想什么,只是想起了那周峦和周崇的痴情性子,心里无端地发慌。
周璋推开了屋门,将门一合,说:“叫人准备些吃的。”
他一路说一路往书房走,钟鑫怕他没吩咐完,紧跟在后头。
书房中有些杂乱,周璋与他父皇一般,是个信不得旁人的性格,书房从不许外人进出。
元晴身子好得慢,却不愿意让大夫上药,最后憋不过,周璋只能自己动手。想他活了这么些年,连个帕子都没自己拧过的人,竟替他擦了药。
周璋倒了一杯热茶,看着紧绷的茶叶慢慢在热水中舒卷开来,无端想起那白花花的身子和腿,忍不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那若隐若现的兰花香,似还萦绕在他的鼻尖。
“殿下?”
周璋回过神来,半睁着眼,说道:“父皇怎么样?”
说起正事来,钟鑫压低声音,说:“今上身子有恙,说是痨病。这条命吊了小半年之久,已是强弩之末了。”
周璋点点头,继续说道:“还有多少时间?”
“不过一月。”
一月。
只要捱过这一月的时间,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南朝皇帝。
钟鑫想起镇国府那少将军的事儿,拧着眉说:“殿下,还有一事。镇国府本就把着七成兵权,南岸一部分,边关一部分。如今今上下令,让少将军带领士兵支援边关,几乎将金林的兵削出去一大半来。少将军一直以来都是周崇的势力,若继位后,他们有所不忿,直接......”
周璋摆摆手,说:“你不懂镇国府。若孤真能等到父皇病逝直接继位,镇国府便不会是周崇的势力,他们只效忠南朝、只效忠皇帝。”
“可文乐?”
“文乐?”周璋轻笑一声,说,“有兵权的是他的父亲和他的祖君,再不济也是他的哥哥,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与周崇关系再紧密,孤不信镇国府会为了他,将已成定局的平稳局面再次打破。”
两人都未真正去过兵营,从未见过那传说中的镇国将军,只能以文人的角度去揣测他们的心思。
一向以周璋马首是瞻的钟鑫,得到了确切的回答之后,心中平稳不少。
院子里,富贵小心翼翼地伺候自己的少爷洗了澡,将人安置在床上。
元晴脸色依旧不好,听到外头小厮丫头端着一盘又一盘的菜品上了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用餐,食物却满满当当摆了九盘,比起那老百姓过年时吃得还好。
富贵肚子也叫得很响,端着碗给元晴盛了平菇肉片汤来,吹凉喂给他,说:“少爷,万事不比自己身子,您得好好休养才行。”
那肉片裹了粉烧的,吃着滑溜,带着浓浓的肉香。
元晴听着富贵的念叨,还真吃下了一碗饭。
富贵知道他的规矩,便看着屋内的人,说道:“我家少爷不喜人近身伺候,还请哥哥姐姐们去院外休息。”
小厮丫头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听了富贵的话,收拾好了桌面,与他一齐退到了院子外头。
元晴把头埋在被子里,压抑地咳嗽了几声。
他撑着身子去拿富贵带来的包袱,将贴身的亵衣换成了包袱中的那件,随后失力地躺在床中,喘着粗气。
原本清淡的兰花香,又再次浓郁起来,将整个被子都裹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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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猪肉脯
夺位是大事。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兄弟姐妹,都会因为争夺一个位置疯狂地将对方置之死地。
傅骁玉与岳老夫子站在国子监外头,吹着冷风,脑袋也清楚一些。
荷花池里的花早就谢了,连叶片都枯萎得干干净净。刚到初冬的日子,树木的叶子就已经落下,只剩下那光秃秃的枝干还在。
岳老夫子不知道吃着什么糖,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说道:“与爱人分开的滋味不好受?”
傅骁玉一怔,倒是没想到岳老夫子切入话题的角度这么刁钻,笑道:“不好受也习惯了,日日惦记才是常态。”
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苦涩,岳老夫子横眼瞪他,平日傲气十足,巴不得把眼睛长在脑门上看人的傅骁玉,此刻就如同那普普通通为情所困的小书郎一样。
天神有情,落了凡尘,和那凡夫俗子无异。
岳老夫子还是看他与文乐不喜,却也不得为他叹息,别扭地说:“倒是痴情。”
盛夏远远地看着两人,手里端着一个小花篮,搁置在那桌边,亲自泡了一壶浓浓的茶,说道:“主子爷,您尝尝。”
冬日了没什么好吃的,御膳房送来一些野猪肉,说是比一般肉质更紧密。盛夏讨了一块,用盐和胡椒码上,挂在房梁上风干数月,切成薄片供人食用。一块嚼上好一阵子,越嚼越香。
岳老夫子年纪大了,牙口不好,捻着一块慢悠悠地嘬着味道,说:“老夫等开年一过便请辞,带着夫人回乡下看孙子去。”
傅骁玉头都没抬,说道:“我记得尊夫人好像无所出?”
“少管我的事儿!”
岳老夫子年纪比傅骁玉大了一半不止,还老和他斗嘴,也不嫌丢份儿,惹得盛夏弯着一双眉眼,站在一旁笑。
“这国子监的景色,我都看了大半辈子了,看走了好些人。”岳老夫子说着,指了指那院中最大的那棵夜来香,说道,“那棵树是高祖让种的,那会儿高祖喜爱诗词,好些官生子来了国子监为了讨好上头秉烛夜读,到了晚上一个个困得直点头。高祖喜爱他们勤学,便让人种了一棵夜来香,到了晚上一整个院子都是香味,沁人心脾。”
傅骁玉抬眼,他从未在国子监留宿,还真不知道这棵树竟是夜来香。
岳老夫子想起以前的事儿,就管不住嘴,说:“那会儿跟现在一样,一堆皇家子女,个比个的金贵。”
傅骁玉对盛夏摆摆手,盛夏行了礼,拿着那小花篮离去,顺带着将院中伺候的太监宫女们一并呵斥走,整个院子只留下傅骁玉与岳老夫子两人。
“岳老教过今上吗?”
“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一来就能上四品?”岳老夫子摆手,说“我那会儿只是个修书的,哪儿能教人。”
傅骁玉端着茶杯,问:“那依岳老所看,当时高祖属意谁?”
岳老夫子听出了傅骁玉的套话,轻哼一声,却不岔开话题,道:“就非得把这些陈年旧事刨根问底?”
傅骁玉笑笑,将文乐在徐州的见闻毫不藏私地告诉了岳老夫子。
岳老夫子起初还当个故事听,听到武帝时,冷着一张脸,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蒋玉、蒋玉,那狼子野心!”
当日在边关,武帝亲卫兵三万人,囊括庄鹤、王虎的几百人小队。可等他们回去之后,武帝已经薨了,他们被陈太守打成叛军,落草为寇。武帝亲卫兵皆以厮杀匈奴为名,全数死在了边关,三万人,没有一个人活着从边关回来。
只有蒋玉,带着武帝薨了的消息,扶着一个空了的棺材回来。
说那边关吃人,匈奴杀人以人头算金钱,满是黄沙的荒漠戈壁,守卫边关的将士们连一具全尸都得不到,到处都是只剩下身体的尸身。他们在战场上没找到武帝的尸首,怕是被匈奴割了头拿去求赏了,便扶着空空的棺材回金林。
蒋玉是文帝与武帝身边的人,伺候了多年,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话。
傅骁玉看着岳老夫子,问:“三万人,没有一个人从那战场上活着回来,您信吗?”
岳老夫子满头银丝,似乎又白了几分,喃喃地道:“蒋玉......”
“他做了一个大局,将整个南朝玩弄于股掌之中。”
岳老夫子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将蒋玉如何入宫的事情说了一个遍,道:“若是他,便不可不多想。文帝继位后,蒋玉的地位如日中天,蒋家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蒋玉以宦官为孽的理由,请求文帝将蒋家下放至兰都。兰都那个地方地杰人灵,蒋家不在文帝的眼皮子底下,可谓如鱼得水。可他们没安生过一段时间,便惹了不少的祸事,被人参了一本。蒋玉第一时间给文帝告罪,并且不为蒋家求一次情,请求文帝秉公处理,这一个处理,把蒋家上上下下二百口人直接流放到了波斯那边,据说最后活下来的,只有蒋家一个旁系小辈。
“蒋家在他幼时便送去了宫中做伴读,虽说我不喜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极其聪明又极其用功的小孩儿。后头蒋家落败,担忧蒋玉失去伴读身份,平白浪费他与今上和武帝培养的感情,便给他下了药......让他昏睡着去了势。”
傅骁玉手指微紧,不由得想起了周崇身边那位,也是成年之后才去了势,听说要比那幼时去势更加痛苦不堪。
“被亲人背叛,他全数还给了自己亲人,不顾血缘亲情。”岳老夫子摸着自己的胡子,道,“你说这样的人,会因为什么事情,要堂堂皇帝和三万士兵的性命来平息他的仇恨呢?”
长生殿中,文帝坐在桌前看字画,他半个身子都倚靠在桌上,这是他以前绝对不会做出来的事情。
皇家人,哪怕是跪着,骨头也要硬。
只是从床上走到桌前,他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文帝喘着粗气,别过头咳嗽了几声,生怕咳出的血沫沾上面前的墨宝。
“皇、皇上!”端着一盆热水进屋的何蕴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盆,凑过去扶他。
将人扶到了椅子上,何蕴动作很利索,端茶倒水,将字画放置在一个空置的瓶口中,摆放在文帝腿边,方便他随时观看。
文帝瞧着他利索地动作,轻笑,说:“你这小奴才,年纪不大,伺候人倒是一把好手。”
何蕴听了笑嘻嘻的,弯着眼睛说:“奴才从记事起,就在家中照顾家父呢。”
“哦?这般懂事,你爹现在如何了?”
何蕴跪在地上,将文帝咳出的血沫一点点擦干净,说道:“回陛下的话,家父没享几年福,已仙去了,奴才还有三个弟弟要养,便入了宫。今年奴才寄了银钱回去,乡人说奴才的二弟考上童生拭了呢!”
明明是疾苦的事情,让他说得,仿佛十分寻常一般。
文帝撑着身子坐在那高椅上,瞧他,说:“男子顶天立地,你为了弟弟去势进宫,可懊悔?”
“瞧您说的。”何蕴眯着眼睛笑,将帕子搁在盆中浸湿,说,“奴才没念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家里三个弟弟,奴才不求他们都如老二那样有出息,只希望平安、喜乐便好,做哥哥的,是要照顾弟弟的。”
文帝笑意微敛,说:“寻常百姓家或许是如此吧。”
何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看到文帝盯着自己看,又连忙低下头去,道:“奴才、奴才......”
文帝端着桌上的茶杯细看,说:“你可知道高祖?”
“奴才自然知道!”
“周荷比朕大两岁,朝中适龄皇子,只朕与他,再无旁人。太子,是个好称呼,能合理合情地住在东宫,享无边富贵。高祖迟迟不立太子,朕心中也慌乱,怕这名头砸朕头上,又怕这名头不砸朕头上。”文帝像是讲故事,说话声音轻得很,勾得何蕴忘了挤帕子,只呆呆地坐在原地听他说话,“高祖生了急病逝去,未立太子,朝中一片混乱。周荷以长幼有序为由,成功继位,迅速地霸占了整个南朝。你见过木香吗,那是一种藤蔓,攀着树木生长,一月便能攀满整个屋檐。那时的周荷,就像是木香,肆意地长开自己的枝丫,将皇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