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晚上十点,节目组要求嘉宾在酒店汇合,余殊还在睡着。
燕城长冬未尽,外头下着鹅毛大雪,道路上少有行人,家家户户都在房里开着暖气。
房间里气温舒适,余殊露在被子外的雪白胳膊上有道深深的红印子,像是有些痒似的,他抬手挠了下,轻颤的睫毛没惊扰到眼皮的好梦。
林放看着余殊睡梦中傻哼哼的模样笑了下,没叫他,独自去了节目组约定好的房间。
“小余呢?”
文靖涵来开的门,往他身后望了望却没见到余殊,问道。
林放在空位子上坐了下来,“在补觉。”
他身上沐浴露的香气重得很,头发半干着,不难看出是刚洗过澡的样子。
文靖涵耸了耸肩,合上门往他边上一坐,心知肚明地咂了咂嘴。
林放不甚在意地看着他打量的目光,枕着右手斜瞄了他一眼。
第二期节目的拍摄地点在梁朝京都遗迹,如今已是燕城有名的景点之一,不少游客入城游玩时都会穿上古代服饰。
为了不显得突兀,节目组要求三组嘉宾抽签选择明天拍摄时要穿的服装,并且按照签上的人设和cp关系完成任务。
三组各抽好签后,制作人吴晓斌期待地看了眼林放。
林放:“……”
他私心将地点定在此处,只是想带着余殊走走逛逛。被节目组这么一搞,穿古装就算了,还要搞什么角色扮演……
林放看着手里的签,表情看不出喜怒。
三组嘉宾定好明日的角色后,节目组连夜将道具和服装的尺码做了修改,送到各自的房间。
次日,余殊被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醒过来去开门。
摄像机怼着他,工作人员将两套服装配饰递过来。
没拿剧本的余殊一脸懵:“这是什么?”
节目组人员丢下道具就跑,留他一个人在门口呆呆站了半分钟。
林放也听到了动静,猜到是来送道具的。他料想余殊拿了东西就会回来,这会儿时间还早,还能再抱着睡个回笼觉。
他躺着等余殊回来,半晌都没动静。
外头堆积的白雪将屋内照得一片光亮,寒冷冻人的景象与室内的温度对比鲜明,余殊将服装和配饰抱到外间沙发上,将其中一套衣服拆了出来。
紫色锦衣,上头用金线纹了蟒,腰间配通犀带。
余殊微愣。
这是仿照梁时做的一件太子常服,料子虽不如从前穿的那般做工精细,但款式、细节处都还算逼真,方才他接过时第一眼还恍惚了一瞬。
献帝时无太子,皇子中没有能穿这种规制的衣服的。熟悉的衣物款式击中了他心里最深处的回忆,勾连出幼时的许多事情来。
威严慈爱的父皇,美丽温柔的母后,余殊千娇万贵的童年。
他的出生,于梁于父母而言,都是最为特殊特别的存在。
“发什么呆。”
也不知什么时候,林放已走到他身前,抬手点了下他的额头。
冰凉的指尖,一下子就将余殊点醒了。
像是把游离在外的灵魂重新按了回去,他从忆往昔中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
自打和林放相认后,听林放说起他失忆的事,他想起过往之事的频率越来越高,每当他眼中铅絮纷飞时,林放大概也能猜到他又是想到过去的事了。
回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尤其对余殊而言,他来到此世不久,将上一世二十一载的光阴强加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光是想想,压力都是极大的。
等到他再待久一些,逐渐习惯现代社会的人事风物,将从前爱的恨的都再经历回顾一遍,大概就能从往事中彻底走出来。
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
林放总觉得,自己先余殊七年来到这世上,为他探探路,也是好的。
至少此刻,余殊身边能有人陪着。
他没提旧事,只顺着眼前之物问道:“是节目组送来的吗?”
俨然一副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如果余殊一会儿表现好的话,大概可以给他讲讲规则和流程啥的。
余殊站在沙发边上,身后林放靠了过来。他身上带着晨起时的热气,肌肤相贴,余殊脊背上也跟着热了起来。
“嗯,看起来像是一人一套。”
完全不知道规则的余殊向手握剧本的林放解释着自己的推测。
“正好,这件紫的适合你,我穿剩的那件。”林放从背后抱住余殊,两手环过他的颈脖,顺势将他的手带下来,放在身侧,半开玩笑地问,“要为夫替你更衣吗?”
肩上一沉。
被熟悉的温度包裹着,余殊没舍得推开,笑骂道:“滚。”
和林放相伴多年,除了那次宿醉,两人没同塌而眠过,自然也都是由下人伺候穿朝服。
林放手指碰到他身体时,余殊颈侧的肌肤已红了一片,昨日留下的遗迹与红痕似乎更明显了些。
刚穿上的袍子眼看就成了负担,余殊双手撑在林放肩头推开他:“请世子注意节制!”
林放笑声勾人,手指挑着玉带把玩,一脸无辜的模样,“是殊殊先亲我的。”
“谁叫你勾引我,活该。”
两人对视着笑了,林放拿起道具假发,戴在余给你束次冠发了。”
*
到了指定拍摄时间后,三组嘉宾分别搭乘节目组专车来到古城景区。
一道城门将外头的现代世界与里头的古意隔绝开来,车辆不得入内,只能在城门外下车再进去。
昨晚错过了集会的余殊尚未从其他渠道知晓今日的拍摄地点和流程,一脸状况外地看着窗外的建筑,下车时分了心,一下子栽到林放怀里。
“小余,你没事吧。”
昨晚余殊就没来,孟凉还以为他身体不好,关切道。
余殊神色不自然地道了声“没事”,默默站到人群最后。
众人见他表情冷淡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并未勉强。
导演组在城门内等待大家集合,三辆车陆陆续续都到了,余殊故意留在最后,久久地凝望着城门。
大梁国力强盛,京都又是举国最为繁华之地。昔日巍峨的城墙如今已百孔千疮,满是战时留下的痕迹,除了中央高悬的那一尊牌匾,其余的一切已面目全非。
余殊猛然想起那年他尾随献王车驾离京时的场景。
他躲在后方押送粮草的马车上,回头望了眼夕阳余辉下的故都。
那年他离京,太子余殊便再也没回来过。
时代风云变幻,以一己之力所能做的微乎其微。
余殊对着城门行了个礼,默念道:“儿臣不孝。”
远远的,林放读懂了他脸上的哀伤与悲憾,却没上前宽慰。
余殊眼中流淌着坚毅,是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担当,他自己能调节好。
进了城门,能看出古城保护与修复得不错,许多建筑都是依照旧时的规制改建的,幸存的塔与楼都被特地标识了出来。沿街的商铺酒肆,摆摊的百姓,都颇有当年的风情。
不得不承认,此地作为景区,是花了功夫的。
导演组简单交代了任务,并要求三组按照昨晚抽签上的人设来规范自己的举止言谈,尤其是搭档间的互动不能太出戏。
余殊一脸问号:“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规定?”
林放:“早上太困,忘了告诉你了。”
余殊:“……”
“下面我再重复下各组扮演的角色哈。”
“第一组,是出生将门的世家公子和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这一对欢喜冤家。”
“第二组,年少成婚恩爱非常但因为政务和后宫琐事逐渐离心的皇上和皇后。”
方才分了神,余殊这才注意到其他嘉宾也都换好了服装。
孟凉身着深蓝色华服,头戴金冠,是梁时公主出嫁的模样。文靖涵则是武将,戎装铠甲,一身正气。付夏是少年皇帝的模样,而何喻舟……正把自己藏在跟拍的摄影师后面,也不难看出他一袭红衣的明艳身姿。
余殊刚准备打趣他两句,就听导演说道:“第三组,惺惺相惜的太子和敌国质子。”
余殊:“……”
这节目组神了!精准打击。
他狐疑地看了林放一眼,对方正无辜的看着他,满脸写着不关我事不是我搞的我也不知情。
余殊一脸要宰人的表情,工作人员都纷纷退散,唯有反串皇后、一身女装的何喻舟生无可恋地看着他:“要换吗?”
余殊连忙摆手:“算了算了。”
他指了指何喻舟的黑眼圈,“你昨晚没睡好吗?”
何喻舟苦笑,“我俩谁都不肯反串,然后打了一架,我没打过,气得我没睡着。”
余殊:“……”
也是,如果林放提前将结果告知他,他怕是也要连夜溜了。
他和林放本就是太子和敌国质子的关系,惺惺相惜倒谈不上,只是起初还算合拍,中间出了许多波折闹得不欢而散罢了。
若是从前,他断断是不肯面对的,好在现在误会都解开了。
林放挽着他的手,小声道:“顺其自然就好。”
梁时礼节严苛,男子相交更是注意分寸,余殊倒是体会出这节目规定的好处来了,连忙将林放的手掸开,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世子请自重。”
林放:“……”
众人:“……”
节目组安排的任务不算难,考的是旧时货币的使用和算术,其他嘉宾分不清楚铜钱和银两间的换算,闹出不少糗事,余殊和林放这边倒是一路顺顺利利,很快完成了任务。
差不多拍够了素材,眼看就要进入皇宫,林放回身对跟拍的摄影师们道:“可以请各位提前下班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了毕业论文今晚我就要远航~
晚安!
第84章
摄影师and监控室的导演组:“……”
林放话说得客气,周身凌人的气场和没有温度的眼神无疑是在下逐客令。
吴晓斌那边估量了下素材的确是够了,无奈准允了他的要求。
摄制组的人飞速撤去。
余殊好笑地看着林放,现代社会没有森严的等级制度,每个人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平等的。余家侍候祖母的佣人和婚礼庄园里的工人,都是各司其职做好手头工作就能下班,和所谓的家主、少爷之类的攀谈起来也都不卑不亢。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林放却反倒给他一种生来就是上位者的错觉,受公司员工敬畏,圈内后辈尊重,工作时也总是能叫人心甘情愿服从他的安排,大概是纯靠个人魅力吧。
明明出生在千年前的时代,却在新世界里风生水起。
余殊一脸憧憬地看着林放。
太厉害了。
浑身不灵不灵发光的林放感受到了他期许的目光,回过头来。
林放牵起他的手吻了一下,“真好看。”
余殊:“……”
嘭,灭灯。
兴许是身处故地、衣着复古的缘故,此刻的亲吻比往日叫余殊难捱动情得多。
林放一身长衫,外头罩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袄,利落不失飘逸。
鬓角的长发,发质仿真得很,余殊不禁捏在手中把玩。
“玩上瘾了?”林放笑着拨开他的手,捻起一缕发,“这会子留不长了,你若是要陪我到老,兴许还有机会见一番。”
余殊没听出他话里的试探,冷哼哼道:“不留就不留。”
两人沿着官道一路往前,沿途的宫殿旁都立了牌子,讲述着建筑与人的兴旺衰败,重建或修复于何时,有哪一处是完整保留下来的。
因为节目组拍摄的缘故,今日宫中无其他游客,其他嘉宾还被困在宫外,一路走下来唯有盛开的梅花和沿途被大雪埋住的鹅卵石。
不知是什么晃了下余殊的眼睛,他突然指向高处,声音不自觉都亮了起来:“是乾坤殿。”
林放循着他的视线抬眼,头顶红梅绽放的枝丫间隙中,隐约能看到一处殿宇的飞檐。他还没认清,手就被余殊拉住了。
余殊一手提着衣角,一手拉起林放,带着他往那个方向跑。
乾坤殿是昔日天子办公就寝之所,献帝在位时余殊圣宠优渥,常常在此处与献帝一道用膳小憩,有时过了时辰或天气不佳,便在偏殿留宿一宿。
殿中景观他早就熟记于心,是以一瞥就认了出来。
“还跟从前一个样。”
余殊与林放携手站在阶前,仰脸看着高悬的三字牌匾。
顶部的积雪已经化开,正午时分的阳光照耀在瓦片上,每一寸光阴都不遗余力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和宫中其他角落比起来,此处承载着余殊特殊记忆的宫殿,竟是保存得最好的。
眼看余殊将要沉入旧事中,林放捏了捏他的手指道:“眼力真好。”
余殊蹲下身子,掸开石阶上的白雪。
阶上的灰尘被积雪覆盖着,在余殊的清理下一扫而空,他有些遗憾地笑了笑,转过头对林放说道:“我有一日在这儿跪了一整夜,闲来无事也不敢吭声,只好数那屋檐上的棱和阶前的台阶数。”
说起往事,余殊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它任一个角落,我都能认得出来。”
“我都知道。”
余殊蹲的有些累,也不好意思将节目组准备的衣服弄太脏,借着林放拉他的力气站起身来,顺便问:“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