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勉审视了侄儿一眼,见他虽然恹恹的,但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好似一只被敢怒不敢言的小兽,便问道:“阿金可知错了?”
陈金贵梗着脖子回答:“我没错,是那小子先纵容手下打人的,我不过是略施惩罚而已。”
“好你个小子,他打人关你什么事?打你了吗?还略施惩罚?你当自己是谁?若不是你二叔和小姑,你早被对方弄死了!”
陈勉捋了捋胡子,笑了起来,“好了,起来吧,既然是仗义相助做好事就没必要苛责了,人放我这里也好,阿金年纪也不小了,科举无望,不如跟着我历练几年,往后在衙门下头挂个职,虽说入不了品,但也是官身,到时候积累些人脉经历,再花钱捐个官,这前途就不会太差了。”
有他这句话,兄长放心了,留下了一个装满银票的匣子,当天就返回通州了。
陈金贵一见父亲离开,立即拉着二叔的袖子问:“二叔,京城里有没有一个官员姓沈啊?很年轻,长的很俊秀。”
陈勉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谁,好奇的问:“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认识沈大人?”
陈金贵眼睛一亮,兴奋地问:“你认识他?能……不能安排我去他身边做个幕僚之类的,贴钱也可以!”
陈勉皱着眉头问:“你怎么回事?为何要去沈大人身边做事?而且好端端的,你一个陈家少爷去给别人当奴才,被你爹娘知道了,指不定埋怨我没好好照顾你呢。”
“怎么会呢,二叔您身居高位,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子也帮不上您的忙,不如先从底层做起,我也不是要给他做奴才,只是去他身边锻炼而已。”
“二叔放心,我与那沈大人认识,您尽管带我去找他,他肯定会愿意收我的。”陈金贵想的好,他二叔可是堂堂工部侍郎,那姓沈的肯定只是个小官,肯定会看在他二叔的面上留用他的。
他来京城时还以为要多方打听才能得到那年轻官员的消息,没想到竟然还是个有名的人物,想来也是,如果没有点本事,如何能被派出去做钦差呢?
陈勉听他说认识沈嘉也高兴,他与沈嘉差了辈分,许多话说不到一起去,如果侄儿真能与沈嘉搭上关系,以后前途就更不用愁了。
他高兴地说:“走,我带你去沈府拜访一下。”他忙让人收拾出礼品,今日有他兄长从通州带来的许多土特产和一些稀罕的舶来品,他都装了一些,然后带着侄儿去沈府。
沈嘉正在书房里与佐姜毅等户部官员谈话,高荀死后,会计司司长的位置空了出来,目前还未定下接任人选,佐姜毅等人便来找沈嘉探探口风。
“这件事皇上还未做好准备,得等高家那边的回话,如果高家愿意继续让人来长安,这个位置多半是要留给高家人的。”这件事沈嘉听赵璋提过。
赵璋杀了高荀,让凌靖云带了密信去高家,如果顺利,很快高家继承人就会定下来,到时候这个人会被带到京城,或者是,以后高家的嫡枝会一直生活在京城,至于河西,恐怕不久的将来,就与高家无关了。
佐姜毅以为皇上是因为没顾好高荀而觉得亏欠高家,想给高家补偿,那确实不好立即就填上高荀的缺。
“高大人上任也没多久,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祸事,他为人谦和有礼,对属下们都不错,可惜了。”
沈嘉没接话,高荀是什么样的人各人有个人的看法,何况他向来会做表面功夫,来长安没多久,听说已经是各大世家的座上宾了,休沐时总能呼朋唤友结伴而行,短短时间就在长安传出了极大的声望。
加之他的外貌身世,京城里想与高家联姻的人家不要太多。
沈嘉原本要留他们吃晚饭,可下人来报说工部陈侍郎来了,几人便知趣的主动提出离开。
沈嘉要出门迎接陈侍郎,顺便送他们出门,佐姜毅在路上小声告诉他:“大人,我觉得高荀的死不简单,不像是被刺客毒害的,而且他本人也没传说中那么好,可以他们眼睛都是瞎的。”
沈嘉淡淡地说:“人都不在了,想这些也什么意义,你回去等消息,如果高家这次没安排进户部,我为你争取那个位置。”
“什……什么?大人,这……下官何德何能?而且不是说好了让下官去工部帮您吗?”佐姜毅着急地问。
“工部没有你发挥的余地,自然还是留在户部好,而且你在户部站稳脚跟,对本官的帮助更大。”沈嘉看了佐姜毅一眼,对方还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高家案
陈金贵见陈勉带的东西有点少,拉着他非得再添几个箱子上去,被陈勉拒绝了。
“二叔,那点东西怎么够?太寒碜了吧?”陈金贵不满意地问。
陈勉敲了敲他的脑袋,教育他:“你以为官场是什么地方,想送什么就送什么?你那一大车东西上过去,只会给沈大人造成麻烦。”
“这样啊,那就听二叔的吧,不过如果沈大人生活拮据,我私底下可以补贴一些钱财给他吧?”
陈勉听到“沈大人生活拮据”这句话一脸古怪,有些怀疑侄儿说的与他说的并非同个人,否则沈侍郎怎么可能生活拮据?
“阿金啊,你认识的真的是沈嘉沈大人吗?”
陈金贵挠挠头发,不太确定地问:“我只听人家喊他沈大人,还真不知他的名讳,难道不是二叔说的那个?”
“沈嘉乃工部右侍郎,你若是在通州认识的他,当时他应该是户部郎中,除了他,我也想不出还会有谁。”
陈金贵将自己认识沈嘉的时间告诉二叔,后者略微想了想,就知道肯定是沈嘉,因为那个时候沈嘉一行人确实在通州。
只是,一个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的关系能谈得上好吗?可别只是他侄儿剃头担子一头热,那可就尴尬了。
等站在沈府的会客厅里,陈勉看着沈嘉那迷茫的表情,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一张老脸就要烧起来了,偏偏他还不得不替侄儿介绍,“沈大人,这位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儿,之前在通州与你有一面之缘,此次他来京城,特别说要来拜访拜访你。”
沈嘉刚把佐姜毅送走,得知赵璋一早来了,在陪着老爷子下棋,本来是不准备出来见客的,但陈勉在工作上给了他极大的便利,他也不好将人赶走。
至于他身边那位,一提通州他倒是记起来了,那个不可一世的陈家少爷。
“哦,沈某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过一面之缘,两位请坐。”
待下人送上茶点,陈金贵拼命朝二叔使眼色,可是陈勉却没有开口提那件事,只挑了两件工作上的事情说了会儿话就主动告辞了。
沈嘉觉得这叔侄俩来的莫名其妙,走的更莫名其妙,想必与那陈少爷有关。
出了沈府,陈金贵迫不及待地问:“二叔,您怎么没提那件事?”
陈勉朝他瞪了一眼,脸上的尴尬还没完全消退,“你得了吧,还认识呢,人家记得你是谁吗?”
“我哪儿知道他忘的这么快,不过也不要紧啊,多相处两天就认识了。”
陈勉被他的自大气笑了,指着沈府的门牌说:“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你想进就能进?你二叔我可没那么大的脸。”
“啊?您不是他的上峰吗?”
陈勉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推着他上马车,“走走,快回去吧,别丢人现眼了。”
沈嘉去到后院,赵璋还在和沈老太爷下棋,看得出来,一个游刃有余,一个苦心思索。
他笑着打趣道:“爹,您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谁下棋能赢得过他啊!”
沈老太爷白了自家儿子一眼,将黑子落到棋盘上,“我们这是正当切磋,而且和高手过招才能有所进步,你又不爱跟我下棋,我只能拉小赵来了……对了,小赵,你取字了吧?总不能一直小赵小赵地喊你。”
沈嘉每次听到这个称呼都有种想晕过去的冲动,可赵璋的字……那应该是全大晋的百姓都知道的吧?反倒是“赵璋”这个名字因没人喊过知道的人很少。
他忙上去转移话题,“爹,时候不早了,改天再下吧,刚才听说娘有事找您。”
“这局下完再说。”
“是很重要的事。”沈嘉拉起父亲,说:“剩下的我替您走,您快去吧。”
“真是的,哪会差这一时半刻?”沈老爷子不情不愿地离开,等出了院子才想起来,“不对啊,这里是我住的院子啊。”
沈嘉成功将人送走,真的坐下来和赵璋继续下棋,可惜他和沈老爷子的棋路不一样,没几步就全盘皆输了。
丢开棋子,沈嘉靠在椅子上笑眯眯地说:“这满朝当中,不知道谁下棋比你厉害。”
赵璋将棋子一颗一颗收起来,淡淡地说:“不知,自从朕登基,还没人下棋敢赢过朕。”
“啧啧,孤家寡人啊!”
赵璋抬头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朕有娇妻在此,算哪门子孤家寡人?”
沈嘉打掉他的手,将棋盘挪开,凑过去问:“诶,问你一件事。”
赵璋点点头,示意他说。
沈嘉便提了佐姜毅的事情,“佐姜毅这个人嫩是嫩了点,但有家世,有人品,户部这样的地方,品德才是最重要的,何况他入户部的年份也不短了。”
赵璋拿了一旁的茶壶过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说:“佐姜毅,此人太过年轻了,性子再不错也弥补不了阅历上的浅薄,此时提拔只会令他成为别人攻讦的目标,不妥,不如提拔另外年纪最大的那名员外郎,他不也是你的嫡系?”
会计司是沈嘉建立起来的,当初录用的人大部分都是他亲自选的,自然尊他为主,就算是别人塞进来的人,也被沈嘉的能力征服了,只是,佐姜毅到底是他最亲近信任的那个。
“倒也不错。”沈嘉觉得他分析的有理,没注意到赵璋嘴角有一闪而过的邪笑。
他继续说:“至于佐姜毅,朕倒是觉得,可以将他外放几年,真正的历练应该从地方开始,阁老们哪个不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他有你护着,已经比别人升迁的更快了,但要真正成才,还是得打磨一番才好。”
沈嘉很赞同这话,当初他想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而且在地方主政真正了解到民生,沈嘉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读书,离民生还是有些距离的,如果有机会外放,他也想试一试,只是他未必舍得离开赵璋。
“你……”赵璋见他在思考,大概猜到他的心事,开口想制止他的想法,不过到底没说。
沈嘉也没提,握住他的手起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回屋后,他给佐姜毅写了封信,交代何彦明天派人送去给他。
半夜,一封急信传进了沈府,沈嘉听到动静醒来,看到赵璋坐在床边,昏暗的房间里跪着一个黑衣黑裤的暗卫。
赵璋回头,轻声说:“你继续睡,朕去隔壁看信。”
沈嘉已经清醒了,坐起来说:“去点灯吧,我也看看。”
那暗卫忙掏出火折子点灯,然后移到床边来,干好活后就隐入黑暗中去了。
“哪里来的信?”
“凌靖云传来的。”如果不是急信,暗卫也不会连夜送到沈府来。
“快看看吧,会不会是高家的事出出变故了?”
赵璋用火熔开蜜蜡,取出信纸,凑到灯下迅速看完,然后递给沈嘉,“确实是高家出变故了,不过是好事。”
沈嘉看完才明白他说的好事指的是什么,原来,在数日前,高家家主因私开金矿被河西按察使告了,证据被送到了凌靖云手上。
如此大案,凌靖云也没法自己做主,于是派人送信和证据来。
沈嘉打开另外一个信封,里面是被损毁的账本,三分之一的页面被火烧成了灰。
他不敢随意打开,拿着账本去书房,小心地将边角的黑灰清理干净,然后才一页一页打开抄录。
赵璋陪着他,这一弄就弄到快天亮,赵璋得回去上朝,交代他弄好后第一时间送进宫。
沈嘉做了简单的修复,又将账本能看得清的内容抄好,哪怕丢失了部分数据,他依然看出这是一本记录产出的账本,如果真是金矿的,那这本账本上记录的数字真是想当大了。
他急忙换上官服进宫,在早朝上将账本献上,加上凌靖云的信,赵璋立即派了大理寺少卿与刑部尚书一同前往河西查证。
私开金矿银矿盐矿皆是灭族大罪,不过这种事从以往到未来都不会少,无非是看有没有被人曝光出来,有没有上达天听罢了。
皇帝正好想发作高家,这么巧就有证据送来,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自然是要查证的。
但赵璋心里也明白,太过巧合的事情往往都有蹊跷,只是一时间也想不出这件事里藏着什么玄机。
消息传入长公主府,赵雅却只当这是皇上要灭高家特意嫁祸给高家的,再想到外祖父蒲家的消亡,她一点不意外皇上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自从高荀的死讯传来,她每日被困府中度日如年,高家是死是活她并不在意,可她不想余生的日子都这样过下去。
最好的办法就是讨好皇上,解了长公主府的禁制,否则她与囚犯无意。
“你替本宫传句话给皇上,就说本宫有事情告知皇上,是关于高家那个案子的。”赵雅抓了一名看守府邸的禁卫军交代。
守在这里的禁卫军们并不知道长公主犯了什么事,上头只交代不让公主出府,对府里的下人却没要求,因此大家对长公主依然尊敬,带个话更是小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