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无冬闻言,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道:“那你和苏公子什么时候走?我们和你们一起走就是。”
沈暮时难得有些迟疑,沉默片刻,低头看向苏夕影,苏夕影也在看他,嘴唇无力的动了动,沈暮时看到他说的是:我和你一起。
“皖州人家十余万,这么多年对我们沈家不薄,我是皖州的主人,自然不能抛下他们。”
沈暮时抬手轻轻触摸过苏夕影虚弱的脸,手指滑到他唇上,幅度很小的摇摇头,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这次谁都没有拿他们取笑,苏夕影眼眸猛然睁大。
沈暮时抬起头,继续道:“你们带夕影走吧。”
“不,”苏夕影拉住他袖子,道:“不是说好不会再把我推开的吗,你那时答应了的。”
“夕影,我……我待会和你解释。”
裴笙怔怔的,这一切都变的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
在这片安定的地方待久了,外面来的动乱消息、流亡百姓的风言风语,都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沈祭司,你说的是真的吗?”裴笙道。
“是。”
言无冬咬牙道:“汜朝和南陆与我何干,言无冬这条命是祭司给的,必然要跟在祭司身边保护你和苏公子,祭司这话,恕我不从。”
裴笙忙道:“我听冬儿姐的。”
“乖孩子。”言无冬在他脑袋上揉一把,看着沈暮时道:“你如果是单纯想找个人送苏公子出去,你可以找别人,我相信,苏公子也是不想走的。”
苏夕影拼命点头,嘴里被周度塞了一丸药。
“你们觉得这样好玩吗?”沈暮时面色一寒,其他人闭了嘴,沈暮时放开苏夕影站起来,看着言无冬道:“你的命是我给的,我让你做什么做了便是,在这里和我犟显得你很有义气吗,义气也不是这么用的?”
言无冬后退两步,低下头。
沈暮时继续道:“皖州下面是火山,遇到大的震动必然喷发,到时候谁都留不下,且不说还有卫疏和吴谏的百万人马厮杀,你们离开这里去南陆,往山里走,有人来找你们,你们便说是我让你们去的,如果没遇到人,就在山里躲下。”
裴笙没动,看向言无冬:“冬儿姐,我们……”
言无冬一咬牙,道:“走,别辜负他。”
言无冬去拉苏夕影,苏夕影忙站起来,躲开她手,跑到人群外。
苏夕影道:“言姐,我知道论武功我是个半吊子打不过你们,你们自己走,别管我。”
言无冬叹口气,向他那边走。
“不要。”苏夕影往后退,在台阶上绊了一下,扶柱子站稳,他忽然想起沈暮时给的匕首还在他身上,忙掏出来横在自己脖颈。
“阿影,你别。”言无冬脚步顿住,回头看沈暮时。
沈暮时走过来在她身边停下,苏夕影别开目光,转身走下凉亭在小径上面站住,转身看他们。
“别过来,说好不会再赶我走的,那天你明明说好不会再把我丢下。”
苏夕影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匕首没拿稳,在他脖子上割出一道血迹。
苏夕影注意力放在沈暮时身上,没注意到自己脖子。
“你说话不算话,既然要赶我走,当初为什么还要招惹我,你留下和城里百姓同生共死,怎么就不让我和你同生共死。”
“夕影,你先别动,你听我说,言姑娘你带裴笙去收拾东西,先走。”沈暮时把言无冬她们支开,这边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周度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望着这边叹了口气。
“夕影,你先把匕首放下。”
“我不放,我放下你就把我捆住送出去是不是。”
沈暮时被他说中,无言半晌道:“我答应你留下,把匕首放下。”
苏夕影手心攥得发麻,闻言放下匕首,转身跑开。
“夕影。”
沈暮时追上去拉住他胳膊,把他带进怀里,按住怀里不停挣动的人。
“夕影,卫疏他们过来我根本保护不了你,他们供我为神,只要我还在世上,汜朝就不算亡。”
“我知道,你愿意和城一起亡,就不能带上我吗,我真的不怕死。”
苏夕影把匕首背在身后,握的很紧。
沈暮时没说话,抱起他,转身看向周度,道:“周大人,他的毒怎么样了?”
“毒不强,已经解了。”
“嗯。”
言无冬和裴笙走了,偌大的祭司府一下子冷清下来,所谓的热闹和烟火都是因为有人在,人去了,便也跟着去了。
当晚就听闻查州失守,沈暮时将消息告诉楚却,楚却没说什么,朝查州的方向跪下,洒了一杯酒。
入夜。
苏夕影在房里坐着,沈暮时进来将一碗粥放到他面前。
“又没吃饭?”
饭里掺了迷药,苏夕影知道,他道:“你答应我,别赶我走行吗?”
“你走不行吗?”
苏夕影坐在那不说话了,手里攥紧匕首,他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一条命还够做筹码。
“苏夕影,你知道接下来咱们两个是什么下场吗?”
“知道。”
“那你怎么还不走?”
“不想走,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我不敢赌了,这里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苏夕影没说话,抬头看他。
沈暮时也在看他,目光平淡的像一河死水,半晌,他道:“苏夕影,和离吧。”
苏夕影眼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站起身拉住沈暮时袖子。
沈暮时抽出袖子,退后两步,道:“我说的是真的,以后我与你再无瓜葛,现在就把你的东西带走,出去。”
“你……”苏夕影脑袋发涨,慢慢蹲下来,等那阵眩晕感过去,他扬起头却发现沈暮时已经不在了。
“沈暮时!”
那一纸和离书躺在桌案上,旁边还摆着那些书,仿佛二人坐在榻上习字还是昨日,纸上面沈暮时已经按了手印。
苏夕影在榻上瘫坐下来,明明可以同生共死,死生契阔,说好了的,现在和他撇清关系,这算什么,苏夕影扬起头,眼睛酸痛,却流不下泪。
旁边放着朱砂,苏夕影打开盖子,摁在指尖,看着那张和离书,只这片刻迟疑,指尖的朱砂就消失了,苏夕影抱住手臂,趴在桌案上。
门响了一下,苏夕影以为是沈暮时,没想到进来的是周度,苏夕影站起身,过去行礼。
周度扶他坐下,叹口气道:“本来我是不打算来的,苏公子,去吧。”
“他……他就这么绝情吗?”
“他本来就没有情。”
“他能说的这样决绝,难道他对我都是装的吗?”
周度拍拍他肩膀,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他也不过是觉得你可怜,想给你一些爱,可一个没有情的人,如何能有爱。”
……
这夜无月,零碎的星星稀稀疏疏撒在天幕,四周很静谧,因没有人声,也有几分凄凉,大敌将至,这城里竟没有一个人离开。
苏夕影最终还是没有按手印,踉跄着走出屋子,查州和皖州相距不是很远,若是快马不过一个时辰,敌军很快就到了。
“暮时?”
他看见沈暮时站在不远处树下,苏夕影很想问问他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为什么推开的这样彻底,苏夕影伸出手抓去,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抓到,他才发现原来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沈暮时根本就没在。
身后传来脚步声。
“韩施,宋言?”
苏夕影转过身看向那两个包在黑衣里的女人。
“被你认出来了啊。”
见他认出来,韩施拽下蒙在脸上的布,道:“本来在刚才就进来了,看你和沈暮时在说话,没打扰你们,在这时候被人甩了吧。”
苏夕影没说话,他又不是缺心眼,看眼睛也知道是谁。
宋言拉拉韩施袖子,示意她别在这个时候刺激苏夕影。
韩施忙改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见你不开心故意逗你的,沈晚俞死了,卫疏和吴谏把他的人都吞了,我们和卫疏有过节,才不要在他那边,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没,不管什么事我们都能帮你做到。”
“帮我把沈暮时带出城,躲起来。”
“……你说真的?”韩施方才还夸下海口,这会被噎住,半晌才道:“你觉得我们三个能捆住他?”
这句话说出口,韩施感觉自己在打自己的脸,干咳几下,道:“你把他迷晕,我们能帮你把他带出去。”
“嗯。随我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投了营养液的小可爱,昨天打算看看是谁,结果看到了两个口口⊙▽⊙
61、红线指尖绕1
◎替你死,两清◎
苏夕影端着两杯茶,走遍整个祭司府,才在一个废弃许久的书房找到沈暮时。
韩施和宋言也跟着他爬遍了祭司府的屋顶。
苏夕影推门走进去,沈暮时坐在黑暗里,没开灯,手里拿着毛笔,在涂画什么,感觉到苏夕影过去,就收了起来。
“你来做什么?”沈暮时的声音里没掺杂任何感情,和对卫疏他们说话时的语气一模一样,这种大的落差搅得苏夕影心里疼。
“成亲时喝了一杯交杯酒,如今离了,应该喝回去。”
苏夕影没看他,把一杯茶放到他面前的桌案上,举起自己的茶喝下去。
而后,苏夕影看着他道: “喝完,我们就真的两清了,你确定要喝吗?”
“喝。”
沈暮时喝完,苏夕影忽然上前扶住他。
“你给我下药了?”
茶里下了周度给他的安眠药,当迷药下一下,也是可以的。
苏夕影的神色很平静,闭上眼睛道:“如果不是你想和我断的干净,又怎会喝,罢了,既然你如此决绝,看来周度说的也是真的,我还能奢求什么。”
“你要干什么?”
苏夕影道:“让你好好睡一觉。”
“解药拿来。”
苏夕影背过手,转头看向韩施,韩施走过来,捆住沈暮时的两只手,和宋言一起架起他,沈暮时还没晕,但浑身发软,看着苏夕影道:“你把解药给我。”
“三日后自然会醒。”苏夕影转身把解药丢到院子里的水池中,背对他,擦去脸上的泪,道:“这次我替你偿命,以后我们就两清了,如果还能见到,不要再让我想起你,这辈子,你活了。”
“苏夕影,你……”
沈暮时还欲再说,宋言立掌拍在他脖颈上,把人拍晕过去,苏夕影转头道:“带他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卫疏就快到了。”
“那你怎么办?”韩施道。
“我替他陪这全城百姓一起死。”
韩施还要再说什么,宋言拉住她道:“事不宜迟,再耽误下去,谁都走不了。”
三人出去,书房的门关上,有风吹进来,榻上的一张宣纸被吹起,挂到窗棂上,上面画着一个穿校服的少年,笑的很阳光。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苏夕影一夜未眠,从房间出来,却还见周度在院子里坐着。
“周前辈,你不走吗?”
周度拄拐杖站起来,道:“走了。”
苏夕影送他出城,站在城门望了片刻,转身看城下的人越聚越多,他歪了歪脑袋,道:“你们现在跑出去还来得及。”
没人回答他,苏夕影笑一下,转过身不说话了。
这场恶战,避无可避。
卫疏的人围在城前,吴谏带人去了别处。
苏夕影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排黑衣人落到苏夕影身前。
苏夕影在南陆的寻欢楼见过她们,也还有些印象,但还是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当中一女子抱着琵琶转过身,冲他笑了笑道:“沈祭司的虎符在你手上,我们便唯你是从。”
“虎符?”
“你手上那抹红。”
苏夕影今日穿的是窄袖,露出那枚赤红色手环,那是沈暮时在省司监时留给他的,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摘下来,手环在晨光下反射出赤红的光,像是流了血。
卫疏站在军中,缓缓抬起手一挥,他身后的千军万马一拥而上。
那抱琵琶的女子率先迎上去,琵琶弦拉出的声音尖利刺耳。
死伤无数,血流无数,那十多个黑衣人拼尽最后的生气,躺在苏夕影身边闭上眼睛,他们都在为了主人向死而生,谁也不负。
“我马上也要去找你们了。”苏夕影道。
“把他押到城墙上,每日分十次抽打二百鞭,一直到沈暮时出来为止。”
卫疏说完,一直跟在他身旁的裴旭过来按住苏夕影,苏夕影没有什么精神,听到这个名字,他笑一下,道:“为什么非要把我和他绑到一起。”
没有人回答他,卫疏带来的人把他推到城墙上,苏夕影转头对百姓们笑一下,道:“都别过来哈,害怕就闭上眼睛。”
手脚被人用铁链吊住,鞭子抽打在他身上,每一鞭都带起血,苏夕影没什么感觉,疼痛在他身上变得很麻木。
他一下一下地数着鞭子,到后来数乱了,好像是一百遍,又好像是二百鞭,罢了,数不清不数了。
那药是周度拿来给苏夕影安眠用的,类似蒙汗药,苏夕影也不知道能让沈暮时睡多久,等他醒来,韩施她们使用一些现代手段或许能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