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沉默了片刻。
孟屿忽而开口:“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黎星辰轻咳一声。
有琴弘和笑眯眯道:“我想了想,既然花小姑娘不能去,黎少侠不能去,我也不能去,这思来想去,当然还是孟侠士你比较合适。”
孟屿问:“还有薛公子和段公子。”
有琴弘和眨了眨眼睛,悠悠道:“若不让他们截断凶手的后路,难道孟侠士你能截住凶手?”
孟屿张了张嘴。
他擅长的是拳法,却也不是轻功,这种外家功夫能照面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双拳却做不到追上别人的双腿。
孟屿只得道:“那我要是一拳把凶手打死?”
有琴弘和道:“那你们也不用在这里苦苦等人来救了。”
孟屿哑然。
这招“引蛇出洞”、“请君入瓮”,计划就定在两天后的夜晚。
古有云月黑风高杀人夜。
夜晚方是最适合埋伏的时候。
凶手会出现,而他们也能借着夜色掩藏得很好。
要到必要时刻出手。
孟屿就在夜色里走出了城。
他挺起胸膛,双拳暗自收紧发力,随时准备应对袭来的长刀。
他屏息凝神,牙关也咬得死紧。
这一日的夜里没有风,也没有雨,只有从远方山谷里幽幽传来的狼嚎。
孟屿深深吸了口气。
他继续往前走,眸光晶亮,在夜色里恍如野兽发亮的眼睛。
做诱饵亦要有十分耐心。
凶手不一定每一回都会受诱饵勾引。
凶手也可能谋定而后动,短暂放弃这一次的出手。
所以他绝对不能表现得十分急迫。
他却也不能故意在城郊徘徊,将自己的脚步放得很慢。
他走得恰恰合适。
不快不慢,不急不忙,结实的肌肉紧紧绷着。
然后他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风声。
有极轻的脚步。
他心神一凛,将自己的步子迈得更沉,耳边却在听周遭的所有声音。
然而那风声只响了那么一瞬。
好似这不过是他的幻觉。
但很快孟屿就知道那不是幻觉。
因为他往前再走出两步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教他心脏停跳的声响。
那不是刀声,不是风声,不是骇人的狼嚎,更不是骤然加快的脚步——
而是花吟的尖叫!
孟屿的神情骤然沉了下去。
他转身往来路奔去,快、很快、越来越快!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
然后他看到了,看到了那把长刀,在夜色下冷得刺目。
刀出了鞘。
刀被架在花吟的颈边。
锋利的刃就贴在颈侧的肌肤上,再近一寸,就会溢出鲜血,若是这持刀之人再往前一推,那花吟便会就此失去性命。
孟屿在不远处站定了。
他不敢再动。
他只能遥遥喊道:“放开她!你是个爷们儿,有什么都冲我来啊!”
庄珏掩在帽檐黑纱下的眼睛一瞥而过。
庄珏把着刀,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说:
孟屿和花吟真的就是纯洁师兄妹,就是哥哥对妹妹的爱护,没有任何恋爱的想法!没有!
庄哥:我才是哥哥,那是我妹妹!
孟屿:你看着你手里的刀再说一次。
庄哥:……
小翊真的好喜欢教主哦,他完全被美色拿捏住了。
黎星辰:确实我也发现了,他根本不在乎我,他只在乎薛兰令。
黎星辰:那是一点儿原则都没有啊!作为江湖上数一数二,人人皆知的大侠,他现在都不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了!
小翊:但八大门派真的有内鬼。
黎星辰:?
小翊:要谋定而后动,三思而行。
黎星辰:你变了(泪目)
第五十三章
花吟现在就在庄珏的刀下。
她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这星空下凄冷静寂的夜色,让孟屿遍体生寒。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
又为何挑中了花吟?
他们之间分明只有一个人出了城,那就是孟屿自己!
做好的打算已经全部推翻。
孟屿喉头发紧。
他死死盯着庄珏手中的刀,生怕他真的会让它再近半寸。
哪怕一丁点儿都会让花吟受伤!
可庄珏的手却很稳。
像他这样用刀的人,没几人能说自己能将长刀拿得稳。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庄珏也要顾忌四周的人会何时出手。
他们僵持了片刻。
孟屿问:“你想要做什么?”
庄珏的声音有些哑:“我想要个公道。”
“什么样的公道?”
“这却不是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孟屿问:“那谁能回答?”
庄珏道:“我要见白阳山庄的少庄主,黎星辰。”
孟屿道:“你见黎兄弟就能要到公道?”
庄珏掩在黑纱后的神情似嘲又冷。
——“如果连白阳山庄也给不了我公道,那天底下就再也没有公道二字可言。”
黎星辰就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见到了庄珏。
庄珏取下帽子,就露出那张古铜色的脸。
庄珏的眼睛依旧那般亮。
他和黎星辰拼杀过,那一刀砍在黎星辰的身上,让黎星辰直到现在也不敢提剑。
庄珏就紧握了自己的长刀。
黎星辰也在看。
看这伤过自己的刀,封在鞘里,竟显得有些古朴沉重,似乎毫无锋芒。
黎星辰看了许久,问:“你要见我,你想让我给你什么公道?”
庄珏道:“浔城十六年前,庄家灭门一案。”
黎星辰眉头皱起。
他问孟屿:“你听过这件事吗?”
孟屿摇头。
黎星辰又问花吟:“你听过这件事吗?”
花吟却没有反应。
从庄珏说出“庄家”两个字开始,她便走神了。
她怔怔看着庄珏。
脑子里空茫茫的,什么也记不住,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走神。
她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似乎想起了什么,仔细回忆,却依旧一片空白。
花吟喃喃道:“庄家……”
庄珏偏首看她,眼睛微眯:“你听过这件事?”
他是语气很淡。
声音又冷。
花吟被他这一句问话震得清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慌忙摇头:“没、我没有听过。”
她对庄家一无所知。
她对浔城也很陌生。
她只记得自己叫庄珺。
那她自己是否与浔城庄家有关系呢?
花吟忽而想。
想到这个可能,她的脸色顿时煞白。
——纵然她将过往许多忘得干干净净。
却也不会忘记,那黑夜,那个送她离开的人,是在何等绝望的情形下让她离去。
那时一定发生过很痛苦的事情。
而她痛苦到把这一切都忘记。
作为昔年的知情者之一,庄珏却并不打算将所有和盘托出。
他要这个公道,但他并不信任白阳山庄。
早在他拼了命修行刀法,撑着一口气要回到浔城复仇的时候,他就知道,如今这个世道,要合情合理地讨自己的公道,那不如做梦更快一些。
他只适合自己来讨回这份公道。
他不愿意告诉黎星辰十六年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庄珏只冷冷淡淡地说:“黎少侠既然是白阳山庄的少庄主,看八大门派在江湖上的实力,纵然我不说出真相,黎少庄主也是能查出来的。”
他看起来是在刁难。
这种话落在孟屿的耳里,也认定了他是在刁难。
孟屿说:“你这样就不厚道了,你要让黎兄弟给你讨公道,又不肯说出当时是什么情形,十六年了,能查到的东西还能有多少。”
庄珏就也看他。
庄珏冷笑:“十六年了,当年桩桩件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世上总有比我长命的人,做过亏心事的,不把这些事记清楚,往后下了地狱,要怎么向阎罗王求饶呢?”
孟屿急了:“你这人真莫名其妙!又要让别人帮你,又不肯说出来,你当谁都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庄珏道:“不想帮也可以不帮。”
孟屿被他这句话说得哽住。
黎星辰只得道:“孟兄不用着急,既然这位朋友说能查出来,那我相信,我也一定能查出来。”
庄珏这时方露出一点儿真正的笑意。
他极小弧度地弯了下眼睛。
然后他微微颔首,对黎星辰说:“那在下,静候佳音。”
十六年前、十六年前发生了什么?
花吟坐在梳妆镜前,她痴痴看着手中的簪子,眉头拢成一个“川”字。
她还是想不起来!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六年前,她也是十六年前从浔城被人送走,辗转去向灵门城。
拜过一个又一个门派,最终才决定留在天鹤府中。
午夜梦回时,她总会听到有人在哭。
那哭声刺耳得很。
可她听着,不觉得烦躁,只觉得痛心。
心很痛,每每梦到这场梦,醒来时,她都满脸是泪。
她看过大夫,大夫说这是她压力太大,叫她放宽心来。
花吟自认已是个很宽心的人。
她连当年发生了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
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她都没有想过回到浔城,回去见那个把她赶走的人。
也许她立刻转身去见也是见不到的。
那人打定主意不再见她了。
要她忘记名字,忘记身份,开始新的人生。
而她当时还很年幼。
她不知道,也不记得。
她掉下眼泪来。
握着簪子的手很紧。
花吟克制不住地哭泣,她笔直地坐在镜子前,眼泪打湿了衣襟。
她想,这很不公平。
这好不公平。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记不住呢,为什么自己要把那些事情忘记。
这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难道痛苦只需要一个人承担就足够了吗。
这种痛哪怕她隔了千里也还是痛极。
花吟吸了口气。
她捂住嘴巴,呜咽着哭出声来。
她想不起来、她想不起来!
十六年前的浔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时至今日才愿意去想,去不断回忆那个深夜?
花吟眨了眨眼睛。
她抬手抹了把脸,将眼泪擦净。
她放好那支簪子。
她要去见庄珏,她要问个清楚。
在天气晴好时沐浴阳光,这是极懂得享受的人才会做的事。
大多数人绝不会空出一大堆时间躺在椅子上无所事事。
这世上的人,不是为了奔波而奔波,就是为了活着而奔波。
像薛兰令和有琴弘和这样随心所欲的人,很少。
他们就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阳光落在薛兰令的脸上,照得他苍白的肌肤都有些发黄。
这种发黄却只让他看起来更有血色了些,终于像个活人。
有琴弘和叹道:“黎星辰还是和他父亲很不一样。”
薛兰令轻笑不语。
有琴弘和又道:“你也和你父亲很不一样。”
——这却是他们第一次提到另一个往事。
薛兰令脸上的笑意渐渐散了。
他说:“我若是和他相像,那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有琴弘和道:“他期望看到你这样吗?”
薛兰令道:“他不期望。”
有琴弘和道:“可他也期望你这样。”
薛兰令道:“的确,他也期望。”
有琴弘和张开口,正想要继续说话,又止住了声音。
因为段翊霜走了过来。
段翊霜还是一身白衣,手握蓝剑,眉眼如盛霜雪,清清冷冷像一束冷风。
他就站在薛兰令的旁边。
有琴弘和摇着折扇感慨:“无瑕剑为什么要叫无瑕剑,我觉得叫冰冷剑或者雪山剑比较合适,无瑕剑一来,这周遭都冷了不少。”
然后他停下摇椅,直起身抻了个懒腰,哼着小曲儿转身离开。
温热的阳光下有徐徐清风。
直到有琴弘和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转角,段翊霜方道:“让庄珏现身来见黎星辰,是不是你的主意?”
薛兰令便抬了眼帘看他。
薛兰令淡笑道:“你来见我,就是为了问这种问题?”
段翊霜道:“我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
薛兰令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顿了顿,薛兰令问:“为什么重要?因为这件事和黎星辰有关?”
段翊霜道:“黎星辰是我的朋友,如果事情在你的计划里要牵扯到他,我需要确保他不会受伤。”
薛兰令又笑了。
他一句话的尾音轻飘飘飞起,像在吟曲哼调:“你好偏心啊。”
段翊霜皱眉道:“我哪里偏心?”
薛兰令道:“若我的计划里牵扯了旁人,你根本就不会来问我。”
段翊霜道:“我认识的薛兰令并没有不择手段、泯灭良知。”
薛兰令便抬手牵住了他的手腕。
“错了,我的确有不择手段,我也没有良知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