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只来得及看到三个影子飞入阵中。
随即就是三声脆响。
地上多了茶盖子裂开落下的碎瓷片。
但这响声却没有停止!
劈碎了茶盖子的刀,竟也跟着碎成了一片片废铁!
刀疤汉子双目圆睁,喝道:“是谁!谁敢与我们天问斋作对!”
他高声喝骂,另外二人立时撤了阵站在他身旁,目光如电,扫向四处。
趁此时机,林天真越了过来,翻进柜台里,把林天娇拽住,竟是一齐跳出了茶棚,直接逃跑。
三人中脸盘子最显小的那人问:“大哥,跑了!我们追不追?”
刀疤汉子道:“还追什么!总不过逃了这一回,除了我们,还有的是人取他们的命!”
最后一人便问:“那我们现在还要做什么?”
做什么?
刀疤汉子举步走向薛、段二人的桌前,站定了,他目光如炬,直直看向薛兰令的身前。
没错。
薛兰令方才出手时,掷去的是三盏茶盖。
而现在这方桌上的茶碗,全部都没有茶盖!
刀疤汉子恨声道:“阁下可是‘西风小手’寿雪风?”
薛兰令摇首。
刀疤汉子又问:“那阁下可是‘春雨藏影’卢振海?”
薛兰令还是摇首。
刀疤汉子恨而一拍桌:“那你是何人!竟敢阻我天问斋做事!”
薛兰令道:“我不知道天问斋在做什么事,我只知道你们想要杀人。”
刀疤汉子道:“江湖上谁不杀人?我们要杀他,自然有我们的道理,可你却救他,你有什么道理?”
薛兰令道:“我不需要道理,因为我就是道理。”
“狂妄!”刀疤汉子五指大张,整个人如山一般强壮的身躯压在桌上,阴影几乎要将薛兰令罩住了。
“你就算救他们一回,也救不了第二回 第三回!”
“为什么?”薛兰令问。
刀疤汉子哂笑一声,道:“你却不知天问斋的威名!我们可是八大门派之一,凡是想要取走谁的性命,那人就必然躲不过去!你救这一回,他们逃出去了,还有更多人杀他们!”
薛兰令道:“那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竟惹得天问斋如此追杀?”
刀疤汉子又笑了。
他脸上的刀疤随着这笑容显得更为狰狞,而他说出口的话语,却比这刀口更残忍!
“老子也不知道!老子根本不认识他们!今日也是赶巧,老子刚接到关于一对兄妹的追杀令,出来要碗茶喝,还真被我碰到一对兄妹。”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段翊霜终于开了口。
段翊霜问:“你只是要杀一对兄妹?无论他们是不是天问斋所要追杀的目标?”
“错!”刀疤汉子摇头,“天问斋的追杀目标,就是一对兄妹!”
“凡是兄妹的,杀之!宁错杀,不放过!”
他高声喊罢,便抬头看了眼薛兰令,略一出神,又喊道:“老子知道打不过你,但你也不敢杀了老子!现在你知道了天问斋的厉害,要想谢罪,就跪下来给爷磕个响头,看在你这长相的份上,老子一高兴,就不追究这件事了!”
薛兰令笑了起来。
这样的笑容是不多见的,因为薛兰令的笑总是很淡,很轻,像是在笑,又好像根本没有笑意。
这是薛兰令第一次真正的笑。
纵然这种笑容是危险的,满布杀意与嘲讽。
可依旧难得,依旧让人见之难忘。
薛兰令道:“我从不跪人。很久以前就不跪了。”
刀疤汉子粗声粗气道:“这可由不得你了!二弟,快些放了讯号弹,让堂里的人过来,将这小子擒住!”
那被他唤作二弟的人立时拿出一支红炮仗来。
“你还有后悔的时间,”刀疤汉子道,“堂里的人来得快,你就算武功再高,也逃不过我们天问斋里的几位轻功好手,届时若是被擒住了,那可就不是跪老子一个人,而是人人你都得跪!”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薛兰令却还是笑,他只问:“你不走吗?”
刀疤汉子一怔:“什么意思?”
薛兰令道:“你可以走,也可以不走,但你若走了,还有命可活。”
“胡言乱语!”刀疤汉子一扬手,抢过那支讯号弹,紧在手里,就要拉下插销。
可他刚刚将手放在上面,手腕就是一痛!
那痛楚竟像是从身体里发出的一样,外面根本看不到任何伤痕,众人也不曾看见什么兵器打伤了他,只可见到他握着炮仗,却忽然将炮仗丢下,捂住自己的手腕痛呼出声。
是什么人,是何时出手伤了他,他不知道!
只知道这般痛楚几是常人不可忍受的,恨不得抽刀砍下这只手,好不那么痛苦。
可他连刀都没有了,刀已经碎了!
直至此时,心底才生出些后悔来。
因为刀疤汉子终竟想起,能仅用三块青瓷茶盖震碎刀刃的人,武功绝然超脱,很可能根本不在乎杀不杀他!
江湖上八大门派的名声响亮不假。
可再响亮的名声,也不会因一个小小的门派弟子而去开罪一个高手。
后悔了,更后悔了!
一些事情但凡想到这个地步,后悔就如山般压了下来。
刀疤汉子立时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二弟、三弟,快,快些把银钱都交出去,不、不,把我的令牌也全都交出去!”
那两人不敢劝他,在他身上摸索一阵,不一会儿,桌上就垒出一座小山。
银钱一摞,天问斋的通行令牌几枚,摆在桌上,是十成十的诚意了。
薛兰令却没有碰。
薛兰令道:“罢了,我也不爱做这些坏事,我是个善良的人。今日,全当给你个教训。”
他说完,先站起身来,找茶棚老板付了茶钱。
然后他转身同段翊霜说:“哥哥,走罢,这么好的天气,理应多看看风景,而不是坐在这儿,听野狗狂吠。吵死人了。”
段翊霜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已倒在地上蜷缩的人影上。
过了一会儿,段翊霜站起,跟着薛兰令的脚步,离开了。
刀疤汉子劫后余生,庆幸不已。手腕的剧痛慢慢消退,理智与愤怒又冲回他的头脑。
他既恨,又不敢恨,慌忙让两位兄弟把令牌银钱都给他兜进袋子里。
三个人把苦茶喝完了,一脚蹬开凳子,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茶棚老板不敢管他们要帐,苦着脸点数着方才薛兰令给的茶钱。
忽然眼睛一亮。
薛兰令给的,是一锭银子。
茶棚老板心下欢喜,又觉得这钱财实在太多,慌忙冲着薛兰令离去的方向拜了拜。
然则刚一拜下,再抬起头时,离去的那三人背影尚可看见,却忽而一震,三个人都直直向下倒去。
“砰”一声巨响。
茶棚老板小跑过去,躬身看了,见这三人一动不动,壮着胆子,先把刀疤汉子翻了个身。
这一看之下,茶棚老板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见那刀疤汉子七窍流血,已是死了。
茶棚老板不敢再去翻另外两具尸体,站在一旁心扑通直跳,不知如何是好。
他手心一紧,那锭银子就咯了手。
茶棚老板低头一瞧自己掌心。
直至此时,他方觉出这份钱财的滚烫。
作者有话说:
教主,好漂亮,好狠毒,好辣。
他叫哥哥还是很有一手的。
他被囚禁了七年但是什么都很NB的亚子让小翊很迷惑。
但小翊不说,小翊偷偷记小本本。
第九章
林氏兄妹在远处的树林前等着薛段二人前来会合。
如今天气正好,晚阳挂梢,黄昏霞色蔓延得天色宛似嫁衣般红。
林天真淌着汗,坐在路旁,林天娇正站在他身前,扳着手指数落他自离家之后做过的很多错事。
譬如走错了路险些没能找到客栈,行侠仗义却差点被地头蛇给关起来唱曲卖艺。
以及——
林天娇道:“你还丢了钱袋子!大笨哥,你是怎么做到的?本姑娘都不至于这么傻!”
林天真道:“我也不是故意的,那天逃命来着,那么着急,谁还记得住!”
林天娇道:“我就记得住!”
林天真乐了:“那你这么厉害,怎么要我管钱,自己不管?”
林天娇道:“你还好意思问我?大笨哥,我这都是为了考验你,从前在家里的时候,父亲总说你最聪明,将来一定会是个了不得的人。你瞧,这次我特意考了考你,你却掉了链子。证明父亲看错了,你不靠谱,你不行!”
林天真抹了把汗,抬脚就要踹她,林天娇见势一闪,反而抬脚一跺,正巧踩在了林天真的鞋子上。
“诶诶诶!!”林天真忙脱身滚到另一边坐着,笑道,“你这腿法是越来越熟练了。”
林天娇一扬下巴:“那是自然!我是谁?我可是天意——咳,天、天意属意的天才!”
林天真拉长了声音道:“是是是,你是天才,大天才,再也没有比你更天才的人了。那请问我家的大天才,方才被天问斋追杀的时候,怎连躲都不会躲了?”
林天娇叉着腰轻轻踹他一脚:“你厉害,你怎么被别人结个阵就给难住了?要不是有薛大侠救你,你现在就是花刀鱼!”
林天真道:“我要是变成了花刀鱼,你就要变成红烧肉啦!”
气得林天娇伸手来掐他的脸。
林天真笑着躲过了,抓住她的手,远远儿望见薛兰令两人走了过来,立时站起了身。
一阵清风吹至,将林天真额前的汗也吹下不少。
薛兰令一身黑衣,袖摆金线晃眼,几乎要与洒落金光的晚阳融在一起。
他执了玉箫,站在林天真的身前。
薛兰令道:“你很不错。”
林天真自小到大听过很多种赞美,却从没有这么一回,让他切实感觉到了快乐。
发自内心,让他难以忽略。
甚至无法说服自己坦然以对。
因为他在这四个字里,忽然感觉自己正在长大。
已不是需要旁人如何说他聪明、懂事的年纪。
他开始逐渐长大,有着自己的想法。
林天真被这短短四个字说得耳尖发红,他笑道:“这是我应该的,我就是要保护阿妹!”
林天娇站在旁边,闻言吸了吸鼻子,却推他一把,跟着笑道:“大笨哥,乱煽情!谁要你保护啊,你连钱袋子都没保护好!”
林天真被她推得往左迈了两步,挠了挠头,也还在笑。
通往益州的路还有些远。
若是赶一夜的山路,难保不会遇到什么豺狼虎豹,或纠集于此的强盗恶匪。
林氏兄妹不惧怕这种可能。
薛兰令问过段翊霜的意思,还是决意赶一夜山路。
黑夜很黑。
山路就很难走。
踏在泥土上,会觉得脚底的土地有些松软。
松软的路不会更好走,相反,它更容易让人一脚踏空,步入危险之中。
夜里不便视物,他们走得不快。
其实依照他们的武功,运使轻功过山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林氏兄妹的轻功,实在粗浅得很。
真要在夜里过树绕山,大抵是要在树枝上救他们无数次。
——他们极有可能被挂在树上。
林天真就走在最前头,林天娇跟在他身后。
夜里有满天繁星,星光也很亮。
都说月朗星稀,若满天都是星星,自然也见不到月亮。
薛兰令就借着星光温柔的光华去看段翊霜。
段翊霜问:“你想说什么?”
薛兰令道:“我记得你说,你很了解八大门派。”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但想说的深意,未尽的话意,又全部都在这句话里面。
若说薛兰令是嘲笑,并非嘲笑。
若说薛兰令是试探,在这种时候试探,又并非是最好的时机。
他想问就问。
问得段翊霜一时也有些出神。
段翊霜道:“我的确很了解八大门派,因为他们从不做这样的事情。”
薛兰令道:“那今日又算什么?”
段翊霜答:“也许是误会一场。”
薛兰令却问:“如果不是呢?”
他从未有如此一刻这般磨人。
像是必须要得到这个答案。
但他的神情太淡了,淡到所有的疑问都像是种再普通不过的交谈。
段翊霜道:“你似乎很不喜欢八大门派。”
薛兰令就笑了,他说:“我当然不会喜欢八大门派,因为我是魔教的教主——纵然,我的魔教已经灭门了。”
他声音很轻,也许是顾忌着林氏兄妹还在前方引路。
可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很深。
段翊霜见过他的很多笑容,或真或假,总如隔云端。
他和所有人都不相同。
人若要笑,要么皮笑肉不笑,要么就真情实意地笑。
薛兰令笑,却可以做到笑意很深,却又没有笑意。
怎么才能有笑意又没有笑意?
那是种感觉。
就好像现在,段翊霜凝视着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根本没有笑。
他的脸或许在笑,他的眉梢,他的眼睛,甚至他薄薄的嘴唇,每一寸、每一分,他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