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师不给大福说话的机会,一甩浮尘,说道:“妖物,还敢狡辩!”
吴王喊道:“父皇,儿臣愿以性命保证,这不是邪祟,当年越王出生,那些乌鸦也是人为!”
皇帝:“!!!”
茯苓:“!!!”
上师:“!!!”
段石玉:“!!!”
养心殿的所有人似乎都被吴王的话给怔住了,具是满脸的惊惧。片刻后,却又神色各异。
段石玉没想到这事会牵扯到自己,抬起头来,一脸无辜。殿中所有人都看着他,他歪了歪脑袋,继续装傻,问:“什么意思?”
吴王哎了声,看着段石玉的眼神就像诸葛亮看着扶不上墙的烂泥阿斗,他急道:“当年是有人故意陷害越王,才有了那么一出乌鸦降生,不详征兆的戏码啊父皇!”
一直不说话的皇后开口道:“此事是我疏漏了,本宫掌管后宫,没能调查清楚这事。”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皇帝越听越急躁。
祁王爷又补了一刀,说:“皇兄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邪祟啊,真要有,那么些个刽子手早就被鬼给削成鱼片汤了,哦不,是人片汤。”
说什么都可以,但祁王爷这话就完全否定了皇帝的信仰。皇帝面上一沉,就要发作。皇太后叹了口气,说:“儿啊,母亲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都看透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神啊鬼啊,那些妖鬼,不都是人心所化。”
皇太后这句话,一语道破,戳破了皇帝心中最怕的东西。皇帝怕死,怕死了以后在那个世界不再是皇帝,不再是真龙。他抹了把脸,整个人都颓了下去,狗搂着背。
这时又有禁卫军进殿,说道:“禀报陛下,养心殿中挖到一具白骨。”
此言一出,忘忧殿内气氛安静到了极点。
茯苓面容紧绷,绷得像一尊泥像。皇后和吴王暗露喜色,想要笑出来,又怕被人看见,表情很是古怪。唯有高居上位的皇帝阴云满面,怒视着茯苓,质问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茯苓嘴唇颤抖,饶是如此,仍辩解道:“陛下明鉴!!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臣妾!!”
太子点头:“对啊对啊!”
吴王冷哼,喊道:“二十年前,越王出生时,恰好瑾嫔的昭仪宫中丢了个侍女,那侍女有瑾嫔送她的金镯子,那白骨上是不是有一个金镯子!!”
“是。”禁卫军点头,把金镯交给常侍苦陀。苦陀捧着金镯子走到皇帝身边,将金镯子放在御案上。
吴王见时机到来,双手抱拳,喊道:“父皇何不把瑾嫔叫来,让她认一认!!”
“你够了!”皇帝又一巴掌拍在御案上,骂道:“你敢查你老子的事!你究竟想干什么!”
吴王面不改色,说:“儿臣只是想还越王哥哥一个公道!”
段石玉仍旧是一脸疑惑,疑惑中又透露着对吴王的感激。
吴王咄咄逼人,皇太后又在这替祁王爷当靠山,皇帝也是没办法再偏袒茯苓,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让常侍苦陀去喊蔓瑾。
不过多时,蔓瑾到了忘忧殿。
皇帝把金镯子往前推了推,目光严厉地看了蔓瑾一眼,道:“你过来看看,这镯子,你认不认识。”
蔓瑾施施然走近,苦陀捧着金镯子过去。蔓瑾看了眼金镯子,呼吸一滞,眼里立刻噙满了泪。
皇帝皱着眉,看向茯苓。茯苓舔着嘴唇,对蔓瑾道:“姐姐,我与你一同进宫,情同手足……”
蔓瑾赶紧擦了擦眼泪,说:“镯子好生精致。”
皇帝嘁了声,敲了敲案几,说:“不是让你来看好不好看,是让你看看认不认识。”
蔓瑾摇了摇头,说:“这么精致的镯子,臣妾不曾见过。”
“啊??”吴王瞬时懵逼了。
太子面上一喜,赶紧反咬吴王,喊道:“吴王,你什么意思!!你分明是想陷害我与母妃!”
吴王回道:“那人是祁王叔叫来的,尸体是在你养心殿挖出来的,与我何干,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太子道:“你就是看着我当太子不服气,你想陷害我与母妃!!就是这样,父皇啊~~~~”
“闭嘴!”皇帝扫了一眼养心殿的女人和孩子,骂道:“统统给朕闭嘴!!闭嘴!!!”
太子气唿唿的鼓着嘴,跟吴王互相瞪着眼。
皇帝看了眼神情恍惚的蔓瑾,知她是再袒护茯苓。越是如此,皇帝越觉得心中烦闷,他一脚踢翻御案,骂道:“滚!!”
皇太后拿着手杖敲了敲地面,说:“儿,你这般暴脾气,小心伤着自己。”
“把她!”皇帝似乎没听到皇太后的话,指着茯苓,斥道:“给朕软禁起来!”
茯苓不再纠缠,看了眼蔓瑾,垂下头去,眼泪掉落在地上。
“还不快滚!”皇帝怒吼一声,所有人都着急忙慌的跑出去。
皇帝缓了缓,一屁股坐下去,扶着额头。支撑这位至尊天子的信仰摇摇欲坠,此时他像是被抽干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颓废的像个普通老人。
皇太后摸索着,抓住皇帝的手,叹了口气,心疼道:“娘知道,当皇帝不容易。”
“娘~”已经年过半百的皇帝竟然哽咽起来:“儿不想被后人唾骂,骂儿是个昏君,可儿也不想……不想死。”
祁王爷道:“皇兄,生死有命……”
皇上听祁王爷还在,回过头,咬着牙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
“滚!”皇帝吼道。
祁王爷哎了声,灰头土脸走出忘忧殿。
皇太后搂住皇上,拍拍他的肩,说:“你弟弟说的对,生死有命,但好坏在人心呐,儿是想当个被后人唾骂的不老神仙,让后人提起时只会指着后背骂呢,还是想当个后人提起时都会夸赞的好皇帝呢。”
“儿……”皇帝摸了把眼泪,深深叹了口气,没说出心中所想。
第一百零二章 :那就让他死
阳春三月,柳絮如烟。渭水河畔的柳絮被风吹的满城纷飞。
一辆双架马车从皇宫司马门缓缓出来。马车后面跟随着一队卫兵,卫兵护卫着马车往京都城外走去。
马车内坐的是皇子,段子倪。段子倪不是皇子中最年长的,他刚到束发的年纪,就被安排去了兖州做胶东王。这是桐木人偶事件之后,皇帝做的决定。
桐木人偶事件,吴王以为自己占到了便宜,没料想不过半月的时间,茯苓又被放了出来。加之皇子段子倪被送往兖州,吴王实在是想不通天子心里所想。
皇帝并不全然是被上师蒙蔽了双眼,他知道乌鸦不是什么邪祟,但仍旧选择相信上师,这大概是他在逃避。信仰是他逃避现实最好的借口。常人的信仰无非是祈祷,祭拜,但他是皇帝,江山都是他的,他的信仰让整个大昱国都为止颓废。
上师以为可以利用这点牢牢地控制皇帝,但皇帝不是桐木人偶,他有思想。这事之后,最大的获益者,便是段石玉。
按祖训规制,太后尚在,皇帝没五日必须依时朝觐,每隔五日奉礼问安,禀报国事政事,以尽孝道。皇帝培养太子,也需带着太子给太后问安。太子每日需给皇帝请安。可这之后,皇帝几乎每隔三日便召见一次段石玉,问他关于政事的处理。段石玉对答如流,思维开拓。
春天是交配的季节,阳气上升,人也不例外。段石玉虽然白日忙里忙外,但一到了夜晚就寝食难安,这么一来,便又病倒了。好在只是阳气过甚,没什么大碍。温疏影给他熬了些凉药,段石玉刚喝完,便又被招进了宫里。
皇帝和上师在亭中纳凉,段石玉被常侍领了过去。上师见到段石玉,对他拱了拱手。段石玉回一揖礼,便不再多说话。
皇帝打量了几眼段石玉,说:“听说你病了。”
段石玉躬身站在皇帝身边,说:“小病。”
皇帝说:“这箭伤还没好,又得了个小病,小病不治就成了大病。”
段石玉道:“只是热病,已经喝了药。”
“热病?”皇帝抬头,笑道:“你也,到了该纳妾的年纪了。”
“……”段石玉脸上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开口。
皇帝道:“这一阴一阳则为道,上师懂得房中术,改日让他教教你,你看看你那几个兄弟……”皇帝话说到这,戛然而止,转了话头,说:“子倪都已经去了胶东做王了。”
皇帝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要把段石玉调出去做个藩王。段石玉身躯一凛,没敢说话。
皇帝叹了口气,握住段石玉的手,说:“儿知道,朕做皇帝,是靠的什么么?”
段石玉咽了口唾沫,说:“自然是父皇的贤能。”
皇帝问:“你觉得朕贤能?”
段石玉道:“先祖惧怕的犬戎和西狄被父皇的气势震慑,多年不敢侵犯。”
“可今年不是又来了么。”皇帝站起来,走到亭边,抬头望了望天,说:“具备贤能不一定就能继承皇位,当年提出和亲,换得我朝五年安宁的是你的叔叔,河间王。当年连朕的父皇都夸他聪明伶俐,身端温谦,可他如今只是个王,你知道么?”皇帝转过头,看着段石玉。
段石玉咬了咬牙,他知道皇帝这番话的意思,但装作不懂,恭维道:“父皇真龙天子,是天选的圣王。”
皇帝笑了笑,说:“等南方战事平息,你也该有个自己的地方了。”
“……是。”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又失了东隅……坏事成了好事,好事又成了坏事……
段石玉从皇宫出来,在金鸟门出来时,碰上了吴王段南星。
吴王见段石玉愁眉不展,问道:“越王哥哥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段石玉摇了摇头,说:“生了热病而已。”
吴王摇摇头,打量着段石玉的脸色,说:“弟弟看不像。”
段石玉叹了口气,左右看看,把吴王拉上了马车。
吴王不明所以。皇帝不断召见段石玉,他以为是皇帝要亲近段石玉,不知道为何段石玉从宫内出来,会露出这种酸楚的表情来,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段石玉悲戚一笑,问道:“胶东王的事,你可知道了?”
吴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挑了挑眉,说:“知道,怎么了?”
段石玉道:“适才父皇召见我,听他的意思,是想赶我们几个兄弟出京。”
吴王的手捏成了拳头,捏的吱吱作响,他问:“父皇当真如此说的?”
段石玉道:“没有明说,但已经拿出河间王的事来转告了。”
吴王舔了舔唇,眯起眼睛,脸上涌出一股凌厉的寒气来。
……
是夜,季宅。
张子文与季青云两人隔案对坐,张子文小声道:“当初我就觉得他太过心慈手软,连俘兵都不舍杀,这样的人,如何做得皇帝。”
季青云摇头,说:“师弟看的太片面了,还是说,你心里只看着你那高詹。”
张子文皱眉道:“我与高詹只是儿时的朋友,不像师兄想的那样。”
季青云笑道:“你还是不懂他,他很能隐忍。”
张子文不置一词,端起茶盏,刚抿了口,便听到屋外似乎有动静,两人赶紧闭上嘴。
段石玉从季宅侧门的墙上翻上屋顶,跑到主宅,迅速跳下推开房门,进了屋。他动作迅速,一气呵成。
张子文和季青云两人见有黑衣人闯进来,都吓得一惊,张嘴就要唿救。段石玉赶紧上去,一手按住一个,说:“别叫,是我。”
张子文:“……”
段石玉:“……”
段石玉扯下面罩,一双凤眼里布满了血丝。
张子文松了口气,问:“你病了?”
段石玉已经是许久没见到张子文,他一看见张子文,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他嗯了声,不去看张子文,说:“季先生,我有要事想和你说。”
“殿下先坐。”季青云拉着两人坐下,倒了三杯茶,问:“可是关于胶东王的事?”
段石玉两眼陡然一亮,说:“先生神机妙算。”
季青云喝了杯茶,问段石玉有什么想法。段石玉没说想法,先把白日里皇帝与他说的那番话告诉了两人。
季青云听后,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他问道:“你今日见着陛下,他身体如何?”
段石玉想了想,摇摇头。
季青云会意,说:“皇帝对你虽有愧疚,但他仍是要给太子将来登基扫除后患,你出京赴任,只早不晚,得抓紧时间。”
张子文道:“可见皇帝并不想废除太子啊。”
季青云将杯盏重重的按在案几上,盯着段石玉,说:“那就让他死。”
段石玉:“!!!”
张子文:“!!!”
……
房内良久的沉默,季青云问段石玉:“殿下不舍?”
段石玉垂着脑袋,风把蜡烛吹得来回摇晃,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在段石玉的脸上,让他看上去阴晴不定。
季青云道:“照现在的情况,皇帝一死,后宫嫔妃都得关进通天阁,你母亲也不例外。论富庶,淮南,胶东,梁,济北各地都已有藩王,殿下只能占得贫瘠一隅,到时候兵粮不足,手无利器,怎么抗衡?就算殿下治理的好,等富了,殿下母亲都成了枯骨了,况且到时候太子当了皇帝,所有的权利都集中在他的手上,想要翻身,可就难上加难了。”
段石玉的呼吸有些困难,他双臂勐然一振,手里的茶盏被捏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