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云又道:“再言之,流贼还没除尽,殿下以为,以太子的能力能控制棋局么??”
段石玉缓缓开口,说:“有尉迟将军。”
“哈。”季青云像是听到了笑话,哼笑一声,说:“以尉迟远那头猪的性格,你被调走做了藩王,他会在京中留着为太子做事么?他的杏儿姑娘……哼,他的杏儿姑娘家破人亡可都是太子的原因,尉迟远会为他做事?到时京中无将,江山覆灭也只在弹指之间。”
张子文挪到段石玉身边,将他手里破碎的茶盏拿出来。段石玉抬头,看了眼张子文,嘴唇谙合了两下。他的手流着鲜血,却感觉不到疼。
季青云盯着段石玉,说:“殿下好好想想。”
段石玉怅然若失,问:“非得如此么?”
张子文把他手上的鲜血擦去,说道:“汉朝武帝为保江山稳固,立子杀母。那钩弋夫人还没做什么事,就被杀了,你说他残忍么?对,手段确实残酷了些,可如若不这么做,宫廷外戚掌权,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段石玉捏着眉心,表情痛苦万分。
张子文见段石玉这般模样,松开他的手,不屑道:“当初我就不明白,师兄为何看中越王,这等心慈手软的人,格局太小,登不得台。”
段石玉抬头看着张子文,甚是委屈,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张子文。他思索良久,问道:“该如何做?”
……
夜已深,段石玉从季宅出来,脚步比出皇宫时更加沉重。张子文追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静谧的小巷中。
段石玉没往越王府走,而是去往了张子文的住处。两人一直无话,直到到了张子文家门口,段石玉才停下,转身看着张子文。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的像两颗星星。
张子文心念一动,上前抱住段石玉。段石玉心里很乱,他推开张子文,什么也没说,掉头便走。
张子文上前拉住他,说:“殿下,杀一人,救百人,这很合算。”
“是么?”段石玉有些怀恋在徐州时的日子了,虽然手里沾满了鲜血,但是敌人的血,现在,这双杀敌的手,要用来杀亲人。他闭了闭眼,紧皱着眉头。
张子文道:“大局为重殿下。”
段石玉把张子文按在院墙上,问:“大局为重,要是哪天大局需要你去杀高詹,你是顾大局还是顾自己?”
张子文面无表情,推开段石玉的手,说:“顾多数人。”
段石玉:“……”
张子文说:“吴王为了那个位子杀你,太子为了那个位子陷害你,取你性命又何尝不是早晚的事?若不是师兄将矛头指向吴王,太子到现在还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段石玉心中明白,但仍是矛盾,他转过身去,不看张子文。张子文又跑到段石玉面前,扶着他的胳膊,说:“兄弟相残之事不止,死的何不都是心慈手软的那个!公子何为了皇位饿死父亲武灵王,杀死自己的兄弟公子章,再近一些的秦国公子扶苏,被弟弟胡亥所杀……”段石玉越听越觉得头大,他推开张子文,背过身去,张子文又转到他面前,说:“就连齐桓公也被公子纠的老师管仲谋害过……”
“好了好了,先生。”段石玉抬手,揉了揉额角,说:“先生不用一一明说了,我回去考虑考虑。”
张子文道:“时机不等人啊殿下。”
段石玉叹了口气,表情衰颓,漠然点点头,说:“那就告诉季先生,依他。”
张子文吁出胸中的闷气,如释重负,他踮起脚尖,在段石玉额头上亲了口,说:“殿下明智。”
段石玉:“……”
第一百零三章 :出征
季青云与太子两人站在初次见面的逍遥亭中。初见时还是大雪纷飞,此时满堂山上已经开满了花,花香四溢。
太子嗅了嗅清新的空气,坐到亭中的石凳上。季青云给他倒了杯酒,坐下来,笑道:“太子看上去心情很好啊。”
太子把酒喝干,笑道:“可不好么,那些棘手的兄弟,过不了多久就要出京了。”
“那可未必。”季青云道。
太子歪了歪脑袋,把酒杯放在石桌上,问:“先生……此话何意啊?”
季青云闻了闻酒香,接着喝了口,咂咂嘴,说:“太子以为这世上能主宰沉浮的只是皇帝么?”
太子不解,反问道:“难道不是?”
季青云摇头,说:“皇帝只能掌控江山,真正掌控人心的,却不是皇帝。”
太子问:“那是什么?”
季青云道:“舆论。”
太子垂眼想了片刻,问:“何意?”
季青云道:“圣人言,治国先治人心,明德于天下者才能掌控人心。”
太子皱眉,问:“我没人心?”
“有,以前有。”季青云道。
太子问:“现在没有?”
“没有。”
太子一拍桌子,怒视着季青云,但转念又想到季青云还可用,便按压住怒气,问:“那现在,人心跟着谁?”
季青云道:“越王。”
太子有些不耐烦,歪了歪嘴,不服气道:“他有个鸟的人心,他做了什么?”
“太子稍安勿躁。”季青云给天子满上酒,说道:“吴王洗清了越王的污点为其一,越王在皇帝和祁王爷面前展现出超群的政治头脑为其二……”
“可他马上就要走了啊。”太子打断季青云道。
季青云笑了笑,说:“我要说的第三点就是这个。”
太子问:“是什么?”
季青云道:“第三,就是越王战勋卓着,击败流贼,开仓放粮,百姓民心所向。”
太子皱着眉,说道战功,他确有些着急了。皇帝好战,自然喜欢好战的儿子。这越王的身世一洗白,皇帝越发对越王看中了。越王隔三差五进宫的事,太子也看在眼里。
季青云见他不安,随即诓道:“不止那些百姓,祁王爷已经偏向了越王,祁王爷府上养着一群大儒大道,他们都看好越王,这不就是舆论所向么,况且流贼不灭,皇帝不会轻易放手越王,毕竟他,是流贼心头的刺。”fbjq.
季青云这话并不全是在诓太子,那些老夫子是舆论的传播者,他们看好越王,那越王这边就占有了很大的优势。太子急忙问道:“那要怎么办?”
季青云不急着回答,反问:“吴王那两珠是怎么来的?”
太子恍然大悟,说:“抚平大将军,尉迟远?”
季青云点头,说:“吴王可没那本事跟犬戎作对,还不是沾了尉迟远那笨蛋的光,如今流贼又再作乱,太子何不与将军一起去剿贼?”
太子喝了一口酒,很是兴奋,但随即一想,说:“可我是太子,怎么能轻易上战场?”
季青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笑道:“你父皇当年都做皇帝了,还亲率统兵呢。”
太子一想,拍了下石桌,笑道:“对对对,先生说的对,而且我听说南边的妞都细皮嫩肉的。”
季青云:“……”
太子好大喜功,季青云有把握说服太子出兵,但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松。
徐州那边濮阳野的流贼早已蠢蠢欲动了。加上因为桐木人偶的事情,皇帝最近对太子和茯苓贵妃都不待见,屡次召见段石玉,太子太想表现自己了。这正好,没过几日就收到徐州监御史急报,徐州南面关隘失守。
季青云感觉上天这次太优待自己了,感觉催促太子出兵。皇帝本不同意,想让段石玉去,奈何段石玉重伤在身。太子又按照季青云交给他的话,与皇帝说要去慰劳慰劳远在外的士兵,激励一下士气,加之有尉迟远同去,太尉尉迟骏也在徐州,皇帝这才同意。于是,太子带着尉迟远和季青云,这便上了路。
高詹与濮阳野目标达成一致,互不侵犯,两人一人一边攻占了乐平和常杉互为犄角,一边可防守在新平镇的尉迟骏,另一方面两人各自往东西方进发,也能保证后方的安全。
太子刚一离开京都城,城中佯装乞丐模样的人便有了动作。都安司的眼线遍布整个都城,这些乞丐的走势被守在碉楼上的都安司司府张伦看在眼里,他命人挥着手中的的旗给临近碉楼上的人打旗语,自己跑下碉楼,奔着祈王府去了。
段石玉正在祈王府内,张伦见到段石玉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收回了眼中的错愕。他向来不插手宫内的事,此刻见到段石玉,才恍然自己已经中了祁王爷这个老家伙的道。
他略一抱拳,瞥了眼祁王爷,面上有些不高兴。
祁王爷赶紧上前,一把抱住张伦,拍拍他的背,笑道:“张司府,事已至此,我也不隐瞒你了,我的心意,你也知道,嘿嘿,咱两这么多年的交情了都。”
祁王爷打着哈哈,想把这事煳弄过去。张伦也替祁王爷办了不少事,知道此时抽身也抽不出去,只得认命,但心里的情绪还是有的,他依旧是板着脸,语气很不和善,说:“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是没能认清你。”
祁王爷满脸堆笑,问:“张司府此来,何事啊?”
张伦想起来的用意,他看了眼段石玉,不知道该不该讲。段石玉面无表情也不避让,说道:“太子离开京城,是不是又有人开始搅这场浑水了?”
“嗯。”张伦只嗯了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啧。”祁王爷伸手拍了拍张伦的屁股,不悦道:“吞吞吐吐,跟个娘儿们似的。”
张伦收了收臀,说:“吴王的那些眼线都开始动作了,我可以走了么。”
“果然啊。”祁王爷不放人,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查到没有?”
张伦点点头,但仍是非常不乐意的模样,说:“确实查到宋玄礼那老家伙在花坊养了几个人。”
祁王爷得意的哼哼两声,甩开折扇扇了扇,说:“那个姓季的小子,不错!本王喜欢!”
张伦抬头看了看房梁,问:“不凉么王爷?”
“凉什么凉,本王现在高兴,一高兴就欲火焚身,走,吃花酒去!”
张伦:“……”
段石玉:“……”
季青云这行人离开了京城。太子信心满满,季青云忧心忡忡,尉迟远看季青云脸色行事。
太子坐在马车里,满面春风,时不时把脑袋探出来看看外面的景色,像是出来巡游。
季青云勒转马头,摸到尉迟远身边。尉迟远一见到季青云,脸红到了耳根,问道:“怎么了?”
季青云道:“这次出来,你一切都得听我的。”
“哦。”
“????”季青云有些不解,他看着尉迟远,问:“你不反抗一下?”
尉迟远抓抓脑袋,讨好的对季青云咧嘴笑道:“听你的。”
季青云反倒觉得无趣了,夹了夹马腹,跟到马车后。尉迟远又屁颠屁颠的凑过去。
太子听着身后的动静,回头扫了眼两人,把季青云招唿进车厢里。
尉迟远只得骑着马,跟在两人身后。
尉迟远的小心翼翼让季青云心里不是滋味,但现在他也无力去管了。
………
春雨绵绵,万物复苏,战争又开始在这个交配的季节打响。
陈平镇的尉迟骏苦守在前线,又不得不掉出来一部分军力去东西两边的雾山和兰溪抵抗流贼的侵扰。这一年下来,尉迟骏老的看上去像个耄耋老翁,头发花白。
尉迟远赶到陈平镇时,看见父亲的模样,心疼的就要哭出来,上前去一把抱住尉迟骏,哭道:“爹!!!你老了!!”
“啪!!”尉迟骏仍是一脸的坚毅,一巴掌煳在尉迟远的脸上,把尉迟远揍懵逼了。感受到父亲手掌的力道,尉迟远松了口气,捂着脸,挺直身子站到尉迟骏背后去。
季青云看着尉迟远脸上的巴掌印,心里酸酸的。
太子装作一副正经的模样,与尉迟骏互拜了礼,正色道:“太尉,战况如何?”
尉迟骏眉头紧皱,摇了摇头。
太子仍是满面春风,看着季青云,问:“先生觉得呢?”
尉迟骏见太子对季青云的态度毕恭毕敬,有些疑惑,打量着季青云。季青云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局促感,紧张的攥紧双手,低着脑袋。
尉迟骏:“???”
“???”太子拍拍季青云的肩膀,问:“先生?”
“啊??”
太子道:“先生觉得呢??”
“哦。”季青云回过神,站在沙盘对面,说:“流贼那边貌合神离,夜里老将军带一小部分军队去骚扰高詹攻占的雾山,尉迟远将军也带一部分去打云溪,那濮阳野一定会来打陈平镇。”
尉迟老将军愁眉不展,手指点在乐平和常杉两处,问:“那为何不直接去打这里?”
“我们人马不够。”季青云道:“现在攻打濮阳野,高詹势必来救,攻打高詹,濮阳野自然也会来救,若要直接进攻,我们腹背受敌,被夹在中间,那滋味可不好受。”
尉迟骏思捉片刻,抬眼看着季青云,问:“这么做,是何用意?”
季青云本意是想给吴王的刺客腾出机会,只是此刻被尉迟骏一双鹰眼死死的盯着,竟有些心虚,说不出话来。
尉迟远从未见过季青云吃瘪,突然吭哧一声笑出来。他这一笑,让季青云缓过神来。季青云昂起头挺起胸,说:“濮阳野来打陈平镇,高詹也不会落下,到时候两方闹不合,岂不是给了我们机会。”
太子一听,觉得此计甚妙,当即也不管尉迟老将军的意思,拍案决定,就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