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我和你说多少次了别整这些虚礼。”
说完又从衣袖中摸出个小瓷瓶扔给宋凌,“车上颠簸,吃一颗能解头晕。”
“谢谢先生。”宋凌手忙脚乱的接住。
“这箱搬老夫人车上去,仔细点。”
田氏忙的不可开交,宋凌只好默默告退。等一切准备妥当,罗锦年才姗姗来迟,边走还边打着惫懒的哈欠。
宋凌默默往人群后站了些,他不想一大早就被晦气的人盯上,所幸罗少爷人虽然起了,脑子还留在床上,只游魂似的飘出来半点没注意到宋凌。
众人在田氏的安排下上了牛车,老夫人和田氏坐一车,剩下几位夫人一人一车,宋凌也被单独分在了车上。
说来这将军府的牛车很是奇特,车厢外部都用钢板包裹,宋凌上车后发现,连车厢内部都嵌了层钢板,车窗上装着精铁制的小栅栏,他用手摸了摸,入手冰凉。
车内点着提神醒脑的熏香,软榻小几一应俱全,为了减震还铺了层厚厚的毛毯。饺子背着硕大的包裹坐在宋凌对面,晃动着小腿,显然很是兴奋。
牛车动了。
宋凌撩开车帘子看着车外的景色,数月之前他也是做着牛车入了上京,只那时候他孤身一人,心里都是惶恐与无措,再美的景色都难入眼,如今心境大不同,看见棵歪脖子柳树都能品出几分美来。
牛车从朱雀街驶出,往西北方驶去,进玄武街,出北城门,这才算是出了上京城。
出上京城上官道,道宽路阔,少有颠簸,等官道走完,上了土路,车轮子碾上了路上石块,车厢也随之晃动,宋凌只觉头晕目眩,忙把田氏给他的药丸子拿出吃了一颗,果然好受不少。
饺子见状忙递上杯清茶,抱怨道:“早些年就拨了银钱说是要修路,可修了这些年这破路还是这样,也不知那银钱进了哪位大人的口袋。”
宋凌听着她的抱怨,只觉不可思议,历朝历代贪官污吏都不在少数,但这可是天子脚下,那些贪官们都敢下手?
“咚”
一声轻响,打断了宋凌的思绪。
“咚,咚”又是接连两声。
他撩开车帘子往外一看,只见罗锦年骑着匹神骏的黑马与牛车并排走着,他穿着黑色骑装,骑装上镶嵌了不少玛瑙,是五彩斑斓的黑,系着条与骑装同色的披风,显然罗少爷这一身,从衣物到马匹都是精心挑选的,今天走的大概是冷酷路线。
宋凌暗暗咋舌,好一只大黑耗子。
“咚。”
罗少爷手上掂着把碎石子,见宋凌撩开车窗,坏笑着又扔了颗砸在车壁上。宋凌一把放下车帘子,连个眼神都欠奉。
就在车帘子放下的一瞬间,他忽然听见道细小的声音。
“二兄~”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
宋凌猛的撩开帘子,往外一看,罗锦年依旧跟在车边,他披风里探出个小脑袋,正冲宋凌甜甜的笑着,不是罗芊玉又是谁。
“罗锦年!”宋凌声音压的极低,质问道:“你怎么把她带出来了?”
罗锦年无所谓的耸耸肩,“她说想来找你。”
“那你就带出来了?五婶知道吗?你快把她送回去,她那么小怎能吹风?罗锦年你有没有脑子?”
罗芊玉笑的像只偷腥的小老鼠,学着宋凌压低声音,“我娘不知道,我是偷偷出来的。”
“偷偷带出来的。”罗锦年单手牵着缰绳,空出只手按在罗芊玉脑袋上,将她按回披风。
“宋凌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给她送回去了。”
宋凌冷着脸,“请送回去。”
“二兄,我想你了”罗芊玉又探出颗脑袋扁着嘴说。
宋凌眉毛都不带动一下,“送回去。”
片刻后,罗芊玉坐在宋凌身旁吃着杏仁,宋凌木着脸,半晌他又撩开帘子,罗锦年果然还在,“罗锦年你不能这样惯着她。”
罗锦年似笑非笑,“你在说自己?”
勒紧缰绳扬长而去。
皇觉寺修在点翠山上,点翠山前有出巨大的峡谷,唤作三斧峡。传说数千年前有天神在此斗法,其中一位天神,三斧劈开了百丈深的大裂谷,也就是三斧峡。
几十名身材高大的狄戎人分成五批匍匐在峭壁突出的石块上,石块分布在峭壁各处,能从各个方向将观察三斧峡入口。
他们埋伏的地方看似分散,实际上都是围绕着中心一点,只要信号一动,就能蜂拥而上。
狼主举着千里眼站在中心,他身上添了不少伤口,最严重的伤口在腹部,隔着厚厚的纱布,还在不断渗血,显然在上京的这些日子过得不怎么好。
身后站着的巴哈咬牙道:“狼主我们在上京的据点被捣毁了大半,多年经营居然毁在一个老犊子身上,死的那么轻易真是便宜他了!”
“无妨,只要这次计划成功,都是值得”狼主眸中冷光一闪。
“苏那耶居然是个女人研制出来的,居然还藏身在将军府里,若不是莺传出来消息,勇士们恐怕永远找不到她!好狠的毒妇!”巴哈紧握手中弯刀,狠狠道,“我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那耶在狄戎语里是恶鬼之意。
狄戎是马背上的民族,可以说一匹悍马的命比一名狄戎勇士的命贵重的多,无论是强大的骑兵,还是与其他国家的交易,倚靠的都是马匹,马匹就是狄戎人的命脉。
可一年前,却突然爆发了马瘟,该马瘟有极强的传染性和致死性,只要害了瘟病的马匹都难逃一死,最后哪怕活下来也成了废马,往往一匹马染病,只需要两天时间整个马群都逃不过。
马匹死亡近三成,族内巫医都拿瘟病毫无办法,灭族之难近在眼前。
这时远在礼朝的密探莺传回消息,称那非是天灾而是人祸,马匹是被人下了毒,并通过暗探送回解药,果然药到病除。
大巫下令找出制毒人的身份,群狼出穴,明察暗访一年,才终于确认对方身份,正是将军府五夫人,白氏,白绮。
“狼主,那位送进来的人会不会坏事?”
“他有求于大巫,不用管,料他也不敢坏事,一只藏在阴影中的地老鼠”狼主嗤笑一声,收回千里眼,朝身后比了个手势,“来了,准备。”
第24章 一线生机
三斧峡两侧山壁奇俊,怪石嶙峋,隐有遮天之感,远远看着似扇巨大的天门。
牛车缓缓驶入,峡谷内人为的修整了一条宽阔的土路,谷内空气湿润,土壤肥沃,各类草木生的郁郁葱葱。
“传说两位天神打的不可开交…”
饺子滔滔不绝的讲着三斧峡由来的传说,眉飞起舞,不时手脚并用,给罗芊玉比划着传说中有开天伟力的巨斧到底有多大。
小丫头也捧场,拍着手激动问,“有福田哥的斧子那么大。”饺子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应该有两个那么大。”
“哇,真的好大啊。”
宋凌捞了把快滚下小榻的罗芊玉,无奈的摇摇头,他曾在石先生处看过一册上古时期的兽皮卷,卷上皆是复杂的符号。
他拿着兽皮卷求先生解答,石先生说根据符号推断,在上古时期礼朝国境是一片汪洋,现在想来那兽皮卷该是上古时的地理志。
由此可知天神打架的说法完全是后人的臆想。
世事变迁,眨眼沧海桑田,上古时的记录大部分不知失落在何处,传下的也由于世上少有人能解读其文字。
以至于真相少有人知,反倒是各种神话层出不穷。
且不说那神话的真假,正三斧峡本就是天地奇工,世间难寻的宏景,宋凌不由得为之心折,隔着车壁,石缝间透出的勃勃生机仍让人心旷神怡。
“二兄,那棵树是什么?”罗芊玉不知何时凑到宋凌身边,伸出根手指头指向车窗外,宋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半山腰上生了棵巨木,根系粗壮扎根在石缝间,绿华如盖,奇怪的是那树周围却是寸草不生。
“是桂木,此木生性霸道与其余草木相克,有桂木存在的地方其余草木皆难存活。”这也是宋凌头一回看见桂木,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忽然间,他看见桂木树冠上有道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金石交戈之音,刺耳异常,宋凌心猛的往下一坠,他一把拉回罗芊玉将她递给饺子,放在车帘子,半蹲,耳朵贴在车壁上仔细听着。
交戈声越来越大,果不是错觉。
车外。
看到狼主手势,埋伏在四面八方的刺客取出飞天索,纵身一跃。似成群结队的秃鹫,对着猎物飞扑而下。
“敌袭!”
将军府的护卫反应极快,护卫首领一声令下,护卫亮出刀剑将车队,散成圆形将车队护在其中,死死盯着半空中。
刺客一落地,径直冲向了车队中第三辆牛车,护卫提刀相阻截,其中一名黑衣人手持弯刀一柄,直接将护卫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这批刺客皆悍勇异常,见了血更加凶狠,就算被几人围攻,奄奄一息,也要咬下敌人一块肉来。
将军府护卫都是上过战场的士兵,但也隐成不支之态,刺客们一路染血,逼近第三辆牛车。
“铛铛铛。”
“目标是老夫人!多余人手都跟上!”
第三辆坐的正是老夫人和田氏
“噗嗤。”
田婉面无表情的抽回手中长剑,刺客被刺中咽喉直直倒下,牛车前的空地上七八名刺客将她团团围住,田婉将碍事的长指甲直接掰断,侵略性的目光从几个刺客身上寸寸掠过,兴奋的火焰跳跃在眼底,“几只小狼崽子。”轻挽剑花,提气轻身飞扑而上,猎人与猎物,此刻颠倒。
但却没人注意到,在刺客的有意而为之下,还有辆牛车正逐渐被排出战圈,不断有刺客涌入,状似无意的使那辆牛车与众人分离。
随着时间推移,那辆牛车已经彻底与将军府众人所在之地脱节。
田婉身边倒了一地的尸体,血水浸湿大地,黄土变黑泥,她做了个手势,剩下的十余护卫往她身边收拢,刺客不再涌出,似乎是风平浪静。
峡谷上空一只布谷鸟飞过,发出清脆的鸟啼声。
“布谷。”
田婉忽然注意到孤零零落在后面的牛车,她脸色一沉,心感不妙,还不等她动作,空气中传来猛烈的风压,抬头一看,数十黑衣刺客,似天罗地网。田婉暗骂道,上京城那群酒囊饭袋!居然让数百狄戎人混了进来!
同一时间,近百刺客将落单的牛车重重围住,落单的正是白绮!
“罗锦年!”田氏在围攻之下暴喝一声。
“吁”
罗锦年手持八尺长枪,翻身上马,朝白绮所在策马而去。
车外血雨腥风,白绮端坐榻上面色沉静。“砰”,马车剧烈的晃动了下,一具尸体撞在车壁上,两名侍女抱臂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白绮从袖中拿出两瓷瓶扔给她们,“吃了吧,总好过死在畜牲手上。”
两侍女对视一眼,磕了个头,捡起瓷瓶取出两颗药丸分别吃了下去,当时气绝。
白绮轻阖双目,两行清泪滑下,她想,幸好玉儿不在此处,片刻后她拿着颗药丸递到嘴边,嘴唇微微颤抖。
“咄!”
一支小巧弩箭穿透嵌着钢板的车壁,穿透白绮拿药丸的左手,巨大的冲力使白绮撞在车内壁上,左手被钉在车壁上。
在猛烈撞击下白绮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吐出口鲜血,面目狰狞的看向车口。
巴哈手持诸葛弩,一步踏上牛车,扭了下脖子用诸葛弩指向白绮,弩尖是诡异的黑紫色显然有剧毒,让人不寒而栗,“毒妇,想死可没那么简单。”声音沙哑,似一条响尾蛇。
白绮扫了眼左手,从小臂已经完全成了深紫色,紫色还在不断往上蔓延,她右手暗暗放在身后,握着把短刀。
巴哈将诸葛弩对准白绮右腿,手指一屈就要发射。
“噗”
纯黑色的枪尖从他胸膛处破体而出,枪尖上是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它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离了主人身体,鲜血顺着枪尖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巴哈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只见一少年人骑黑马,持长枪。
罗锦年抽出长枪,巴哈像块麻布栽下牛车,他吊儿郎当的笑了,“五婶,我这英雄救美够不够写进话本子了?”
白绮松了口气,抽出短刀砍断小臂关节,她常年研磨药材气力不小,一刀下去小臂孤单单的留在车臂上,随后做了个简单的止血,走出牛车,见外头任然打的不可开交,没好气道:“先带我走,别搁这儿现眼。”
“二少爷,清您和小娘子安心待在车内。”
牛车外五个护在警惕的看向四周,由于田氏和白氏处战况激烈,大部分人手都被调了过去。宋凌安抚性的拍了拍罗芊玉背部,随后透过车帘子的缝隙往外观察,“二兄,我害怕,我想要娘,我想和娘在一起,”罗芊玉扯了扯宋凌衣袖。宋凌将她搂的更紧,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他亦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他也害怕,可罗芊玉比他更害怕,宋凌狠咬下唇将恐惧不安尽数压在心底,他是兄长。
不再颤抖,宋凌低头与罗芊玉额头相抵,“莫怕,坏人都被打跑了,莫怕。”
莫怕,他告诉自己。
忽然传来外头接连不断的倒地声,却没有打斗声,正好五声。
他跟着田先生学武有一段时间,先生曾说过打斗双方,其中一方连半点声响都没发出就已经落败,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武力远高于他,一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