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文筝的脸色有些苍白,还是回了一个清浅的笑容,“已经忙完了,只要将东西呈过去就好。”
秦胜一回头,只见医女脸色严肃盯着宁文筝,不由一愣,“你怎么了?”
医女道:“她身上有一点血腥味。”
以及一丝在东宫可以闻到的花香。
秦胜没放在心上,只是随口道:“那或许是她不小心划伤了手?这不重要,尤太医,你能不能帮我开一开方子,最近我感觉我掉了不少头发,发量日渐稀疏……”
秦胜殷勤看着医女。
这几日他忙碌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天天在庄子和皇宫两处来回跑,没有一天不熬夜。
医女犀利总结道:“所以说,你开始秃顶了,是吧?”
秦胜:“……”
难怪承恩公听了医女给太子的诊断,大怒不已,立刻就让侍卫把她押下去。
秦胜满口不承认,“我没有!你别胡说,我只是偶尔掉几根头发而已,离秃还远着呢!”
医女无奈望着他,“不要讳疾忌医,你要将毛病说清楚,我才好开药。何况治秃顶我有经验,半个月便可好转。”
秦胜只能含恨点头,“是……是有一点。”
房间里,宁文筝让工匠将玉玺、印记与虎符一一摆上,展示给季琛,然后便让他们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辛太监一人伺候。
宁文筝深深行礼,“王爷,太子大约晚膳时分就要去世了。”
季琛迅速回过神来,“他死了?你把他掐死了?”
“他中途醒过来了,我没办法,”宁文筝也没有多少愧疚,简洁道:“是我拿被子捂死的。”
白琦原本坐直了身子,听到这句话又放松些许,“那不要紧,痕迹不重。”
掐死的话,脖子上勒痕太明显了。
“现在谁在东宫守着?”白琦问道。
宁文筝道:“太子妃撞见了我的动作,但没有出声,我还让辛公公分给我的一个小太监在那守着,不放任何人离开东宫。”
宁文筝难得有几分惭愧,她确实是想着利用太子妃一把。
一旁的辛太监忍不住插嘴,语气中透着些许阴狠,“若是太子妃不愿,就让她为太子殉情。”
他自然也指望自己的主子能够登得高位,不希望有任何不长眼的人阻拦。
白琦冷静道:“先试着拉拢她,问她要什么,一个月时间,陛下和太子先后去世。陛下死了还算是寿终正寝,太子的死亡勉强用饮酒过多掩盖过去,再来一个太子妃,怕是民间会凭空多出许多揣测,王爷的名誉会受损。”
听着宁文筝将事情原委讲述一遍,季琛倒是来了兴致,“不用这么担忧,我倒是觉得这位太子妃是个聪明人。宁姑娘,不如你再去问一问,太子妃可愿帮我们一把。”
宁文筝自然垂首应是。
正在他们商量细节的时候,汤潜回来了,他面带焦急,“王爷,那位季培公子快死了。”
季琛顿时抬头看去,连忙追问道:“他怎么了?”
不会由于他扇动蝴蝶翅膀,把这个主角给扇死了吧?
汤潜道:“我过去的时候,这位公子已经高烧了两日,一直不曾用药,皇觉寺里的僧人还拦着我,不让我进去。”
说到这里,汤潜推了推身边衣衫破旧的矮个子,“这位是季培身边的人,我怕说不清楚,就干脆将她带了回来。”
矮个子身材瘦小,脸上还有着清晰的巴掌痕,衣衫破旧,像个穷小子。矮个子噗通一声跪下祈求,不断磕头,“求各位垂怜,赏赐一些药材,季培他烧了两天了,实在是快撑不过去了。”
“去叫太医,让人过来给他治!”季琛脸色也不太好看,“人在哪,带我去看看。”
汤潜将人就近安排在一个偏僻的屋子里,季琛进去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矮个子红肿着眼,解释道:“前几日皇觉寺失火,房梁倒下来的时候,正好砸到了季培的腿上。”
白琦揭开面前的棉被看了一眼,只见面前躺着的人瘦弱无比,面色潮红,身上血迹斑斑,双腿更是已经开始流脓,伤口格外恐怖。
他退后一步,按住季琛的手,示意他不要上前,然后问道:“太医呢?”
辛太监道:“已经叫人去请了。”
“王爷,”站在一边的太监顿时跪下,“太医本是给宫中贵人诊治的,他不过是——”
眼见着季琛的眼神越来越恐怖,他顿时不敢继续。
“你是什么人?”白琦问道。
太监自豪道:“奴才曾经是在御书房伺候的,也受过皇后娘娘的恩典和教导,端王以前一直待在冷宫里,不知这些规矩,如今奴才过来伺候,自然要指点端王宫中规范。”
说起来,太监也不是很瞧得上端王。
一个冷宫的皇子而已,还不如他们这些奴才有见识,要不是运气好,怎么可能再踏进皇宫半步?
辛太监冷汗涔涔,噗通跪下,一句话不敢辩解。
人是他挑出来跟着伺候的。
季琛闭眼,强迫自己不要太生气。
这一刻,不是因为这人到底是不是主角,纯粹是因为季琛看不下去。
“你起来,十天之内,把宫里这些受过皇后和太子恩典的太监和宫女,还念念不忘旧主的,全部放出去!”季琛怒道:“换人,去请那位女医来!”
搞不好那些太医里,也有不少人还惦记着老皇帝、皇后和太子,随时可能叛变。
唯有那位女医,公开大胆得罪了承恩公,也就得罪了宋家。
白琦看向矮个子,“皇觉寺是不是也归宋家负责管理?”
矮个子顿时狠狠点头,“我听说方丈多次和宋大人一起喝茶。”
白琦捏了捏季琛的手指,季琛顿时看过来。
“我明天帮你去出气好不好?”白琦认真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把宋家抄了。”
季琛沉默半晌,刚刚升起的火气顿时被一汪清泉覆盖。
又清甜又欣慰,还带着些说不出的悸动。
季琛道:“好,你去的时候,记得把汤潜也带上。”
女医匆匆赶来,上前看了一眼伤势,再按压了几下季培的筋骨,下了结论,“再迟几天,这腿就彻底废了。”
矮个子顿时惊喜抬头,“那现在是不是还能治?”
女医的眼神从矮个子纤细的手指上划过,点了点头,看向季琛。
季琛点头,“用最好的药,务必治好他。”
“王爷,时间差不多了,”辛太监小声催促了一句。
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
季琛道:“这里交给你,需要什么你就叫人去取。”
女医一口应承下来,然后开始施针。
猛烈的刺痛下,躺在床上的人睁开了眼,正好瞧见了季琛转身离去。
这是谁?
来不及多想,他再度昏了过去。
东宫的正院里,太子妃守在季瀚的床榻边,感受着季瀚渐渐冰凉的尸身,怔怔落泪。
一众妾室也跪在后面,掩面哭泣。
秦丞相率着百官站在外侧,恭敬肃穆,送季瀚最后一程。
粗略望去,这一幕竟然和一个月前乾清宫里分外相似,只是换了部分人而已。
眼见着季琛也来了,太子妃顿时嚎啕痛哭,匍匐在被褥上,“太子殿下,夫君!你怎么就走了!将我们这些弱女子丢在世上!”
太子妃的这一句话,昭告了太子季瀚的死亡。
一众妾室的哭声也开始变大,既为床上的人,也为自己的命运。
周围的太监宫女纷纷跪下,为这位太子送行。
夕阳的光辉彻底消散,周围点了无数的蜡烛,反倒映衬着这里如同白昼一般。
秦丞相带着百官给季瀚磕头,站起来后复又跪下,朝着季琛道:“今太子早逝,端王为陛下之二子,太子之弟,当尽早承接父兄重任,不负江山社稷。”
“请端王登基!”
“请端王登基!”
众多大臣跟在秦丞相身后,纷纷跪拜行礼。
白琦在离季琛最近的地方,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
秦胜混在众人之中,跪的最为诚心。
季韶也跟着众人行礼,眉宇间的戾气彻底散去。
宁文筝是女子,不能亲自参与其中,所以她只是静默无声望着这里,露出一抹笑意。
太子妃怔怔看着季琛,在这一刻她才清晰意识到,随着季瀚去世,原本要属于她们的时代彻底宣告结束。
他们的声音一阵阵传开,形成了回音,仿佛也在催促季琛。
季琛看着这一幕,不是不感动,“诸位请起。”
季琛道:“承蒙天命,吾往后自当竭尽全力。”
秦丞相再次率着众人跪拜,“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妃也终于起身,带着一众太子的妾室跟随大臣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庄严肃穆的钟声敲醒,既宣告着太子的去世,也宣告世人,皇宫又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总感觉写得乱七八糟,改了好几次,来迟了。
先灵前登基改口,交接权力,正式的典礼还没有。
截至目前,所有的主角均已露面,季琛也已登基,下一卷就是新的征程。
§ 第二卷:大鹏一日同风起 §
第24章、佛像 早归西天
宣政殿里灯火通明, 季琛和白琦等人慢悠悠走过来,一行人一同穿过彩绘回廊,终于有心思欣赏周围的景色。
走到殿门前, 季琛隐约听到里面的几句争执。
“不论最近的事情, 太子到底是在乾清宫里被先帝亲自指认为下一代的帝王, 只是太子孝顺,欲为先帝守孝, 这才一直不曾叫群臣改口, 如今也应当以帝王礼下葬。”
“没有改口那就一直是太子,何况其他人也就罢了,户部尚书, 难道你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秦相都说了太子是喝酒过多血冲肺腑!太医也都这么说,你还想胡说什么?”
“太子连登基诏书都没有, 怎么能称为帝王!”
“那昔日的端王,如今的陛下, 不也没有诏书!”
“这能一样?群臣都已拜见,我等已经改口了。”
季韶也听见了, 顿时一脸无语,“这些人是不是闲得慌?都这个时辰了,还在争执太子的丧仪?有什么好吵的,人都死了,去茂陵找个地方把太子埋了不就完事。”
秦胜摇头,“文人都注重名气和礼节, 尤其是在葬礼方面, 讲究个侍死如生, 所以他们才争论不休。不信公主您问一问别人, 有没有人不在意身后名?”
“我。”白琦淡淡道, “我就只在意生前事,不在意身后名。”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琦不由看向了季琛。
此时恰好一阵风吹过,吹灭了最近的蜡烛。
季琛示意白琦走近一些,“小心点,别摔了。”
秦胜:“……”
不知为何,本来想去用早膳的他,忽然间感觉有点撑。
宁文筝看了两人好几眼,隐约觉得有点不对。
太监过来点灯,正好瞧见了周围的一大圈人,顿时战战兢兢跪下行礼。
见周围的人快要围过来,秦胜咳嗽一声,提醒道:“陛下,我们进去吧。”
季琛上前一步,门前的太监迅速通传,原本议论纷纷的宣政殿顿时鸦雀无声。
本就不是正式的上朝,季琛也只是随便来过问两句。
“各位在商议什么?”
“陛下,”一位身着绯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出列,他拱手道:“今太子早逝,当尽早定下葬仪,让其入土为安。太子生前也曾由先帝授命登基,对陛下更是孝顺有加,更当抬高丧葬礼仪。”
听这个声音,似乎是支持季瀚以帝王礼仪下葬的。
季琛漫不经心点头,“有道理。”
“那就——”
“那就将太子陪葬帝陵,”季琛打断了他的话,“太子确实有孝心,记挂先帝,如此看来,还是别将他们父子分开得好。何况君父君父,不论如何,季瀚以太子礼下葬,先帝若是九泉之下有知,想必也会无比宽慰。”
想要单独来个帝陵?做梦吧。
一旁的秦丞相面色复杂,要是先帝九泉之下有知,知道太子是这么个死法,怕是会活生生气活过来,去隔壁的陪葬陵痛殴太子一顿。
绯色男子还想开口,季琛一眼扫过去,目光凌厉,“你退下。”
很明显,季琛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们商量这个问题。
“除却此事,十余日前,诸多学子敲醒登闻鼓,状告宋家宋潇,此事当时被押后处置,如今也该重新提上议程。”
大臣们心照不宣交换一个眼神,宋家该倒霉了。
“我有一友,名为白琦。”季琛道:“他身负冤屈,状告宋家栽赃陷害,污蔑白家通敌叛国,此事交由大理寺处置,刑部从旁协助。”
白琦怔怔望着季琛,他没想到季琛一直记挂着他的身世,会将他的事今天就提出来。
季琛和白琦对视一眼,朝他安抚一笑,然后继续询问秦丞相一些琐事。
他确实一直记着白琦的身世。
小说里,白琦一直用着“商南”这个名字,没有恢复真实的姓名。因为在世人眼里,白家通敌叛国,满门抄斩,所以白琦也只能远走他乡,改名换姓,等待时机来洗清冤屈。
如今,季琛既然有这个权力,自然要迅速帮他一把。
秦丞相不由望了白琦一眼,面带笑容,“原来是白家人,难怪我之前见了你Nanf 几次,只觉有些眼熟,却没有认出来。”
一边的大臣也接口夸赞,赞扬白琦有君子之姿,完全不提白家那“通敌叛国”的罪名。
开玩笑,季琛都亲口承认了白琦是他的友人,那皇帝的友人,能有罪吗?
季韶留在了宣政殿,兴致勃勃看着他们互相争执吹捧,宁文筝站在她身侧,安安静静并不发言。朝臣大多避让着两人,并不与她们接触。
宁尚书上前两步,“你……”
要不还是回去?女子在宣政殿,这成何体统,外人要如何看待?
可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里,他这个父亲凭什么轻而易举就让她退出?